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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裂
日子过下去,莱德克利夫太太变得越来越暴躁,她本来是端庄、宽容而健康的,但是她的教养和精力在这几年的操劳和打击中逐渐消失,仆人的一点点失误就会让她变得心烦,如果有人企图质疑或搁置她的主意,她就会变得特别生气,听不进别人的意见。
我有时候常常想,也许是因为埃利诺,她给莱德克利夫太太找了太多的麻烦,让莱德克利夫太太逐渐失去了用理智、智慧、道德来评价一个人或决策一件事的能力,从而演变成只要让埃利诺难过的事,她不惜一切也会去做,她和埃利诺呕上这口气啦!许多人因此倒霉,因为莱德克利夫太太几乎得了一种病,会把所有对她的意志产生质疑的人都看作是埃利诺的同谋,她那样暴躁,也许是因为陷入了一种被埃利诺的阴谋包围的恐惧之中。
她的长相也因此发生了变化,毫无疑问,这几年的辛苦操劳和女儿私奔的打击让她生出了许多皱纹,她渐渐积累起来的坏脾气让她的眼神经常犀利和冷酷。她的身材依旧保持得很好,但脸上却迅速瘦了下去,看起来刻薄阴郁。你说你来这儿参加过婚礼,先生,也许你还记得她那时候是什么样的,我带你去大厅里,那儿壁炉的一侧挂着的就是她的肖像,另一侧就是她的丈夫。
伯恩斯顿太太举起蜡烛,带我穿过几个门廊和房间,来到一间宽敞的房间,把蜡烛凑近壁炉上那两张肖像,我逐渐分辨出了那张在我记忆里的面孔。但这幅肖像应该画的很早,因为莱德克利夫太太的脸还没有瘦成婚礼时的样子,深色浓密的头发在宽阔的额头上轻微鬈曲,脖子美丽而修长,眼睛黑亮而有精神,嘴角微微弯曲,是副端庄严肃的面容。
“这幅肖像在什么时候画的?”我问。
“莱德克利夫先生去世之前。”她回答,“马修和弗兰西斯小的时候,她甚至还要更漂亮一些,附近的女人会模仿她的穿衣品味。她的人品端庄正直,即使莱德克利夫先生去世多年,她也从没和附近的男人有过任何纠缠。”
回到她房间的路上,我问:“莱德克利夫太太是在什么时候去世的?”
“伊莎贝拉因热病去世后不到两年。”她说,“莱德克利夫太太本来打算去城里拍照片,但她的身体支撑不了这么久啦,所以没什么照片留下来。”
天色还没有完全亮,透过走廊的窗户,能看到远处天际隐隐露出了一线白色的光,但天空还是黑色的,这点光亮只够让我们在屋子里走路时能勉强看清前面的路。
这时,我听见马修在楼上喊叫的声音,但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前头的伯恩斯顿太太没什么反应,不打算去看马修,也没有叫人去查看。
“埃利诺有留下过什么肖像吗?”我问。
“我没见过。”她说,“马修小时候画过一些,但我不知道它们现在去哪儿了。”
总之——伯恩斯顿太太回到先前的房间,接着说——教堂的牧师就给莱德克利夫太太出主意说,把马修送去上学吧,让他接触态度认真、言行谨慎的人,获得更多的见识和人脉,好过天天在这个地方和一群仆人打交道。莱德克利夫太太同意了,马修第一次坐马车离开的时候,那情景绝不是令人愉快的,但后来他不再抵触上学,自己改掉了身上许多坏习惯,甚至结交了许多体面的朋友,其中就包括你,布朗先生,我得说,这就是上学的好处呢。
他开始在意自己的穿着,每次放假回来,都要去城里买上等的料子做衣服,利特菲尔德总能接待许多从城里来这儿送衣服的人,那些都是贵族绅士中特别流行的款式。马修经常受到学校里许多同学的邀请,去他们在城里或乡下的房子里度过假期、参加宴会,利特菲尔德附近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出入上流社会的受欢迎的客人。
他从城里带回一条可爱的小狗,你现在见不到它了,先生,它已经去世了。它是一条棕白相间的查理士王小猎犬,简直是个聪明的小天使!当然,照顾它的任务自然落到我的头上,洗澡、梳理毛发,还要时刻警惕它有没有生什么病,我甚至怀疑它能不能跟着马修去狩猎,它看起来那么小和脆弱,像个孩子一样。
它带回来不到半个月,就已经请了三次医生,在起居方面更是异常麻烦,我得时刻关注屋子里有没有它的爪子和毛发留下的痕迹,我敢说它吃的东西比我还要好上几倍,因为这些事,我对它的喜爱淡了许多,但莱德克利夫太太十分喜欢它,在它跟着马修去打猎的时候,她能满意的看到自己培养出来的一位优秀的绅士,他的外貌、学识、能力、财富和血统让他在女士们中大受欢迎。
尤其在马修上大学以后,庄园里热闹了起来,因为马修结识的许多绅士小姐都会到利特菲尔德来,他们各自带着女仆和随从,我经常去镇上和村子里临时招厨工到利特菲尔德帮忙。那时候屋子里总是一尘不染,所有的漆具和地毯都仔细认真的清洁,床单和被子把这间房子的每个火炉边都占满了。
那段日子,埃利诺也因此能到屋里来帮工,不用再在农庄里干那些脏累的活儿。她梳洗干净后,就整天呆在厨房和储藏室,跟厨师和女仆们一起准备法国糕点、捆扎野味,后来我安排她去清理壁炉,擦壁炉栅栏。但客人一旦到来的时候,她就得离开这栋屋子,莱德克利夫太太不希望别人看见莱德克利夫和这样肮脏又粗鲁的中国面孔有关系,即使是作为仆人,她宁可用从镇上新雇来的人。
我有点为此感到高兴,因为马修上学后,我能感觉到他和埃利诺之间出现了难以弥合的裂痕。他生来就是上等人,也适合做个上等人,现在他见到那些和他一样的人,就会知道什么样的事是符合他的身份的,什么样的事是不该做的。我猜他是在上学后才发现自己拥有这样多的东西,知道自己能在这样的环境中享受到什么样的优待,他真正的长大啦,先生!
埃利诺和他完全不相配,尽管她长得还算漂亮,却一点也不出众,一直是灰扑扑的,我知道他们在外面干活的人是这样的,泥巴和灰尘就像粘在了他们的脸上、头发上和手上。日复一日的做工,让她很难经常洗澡和打扮自己。
她很讨厌马修带回来的那只狗,我感到莫名其妙,她甚至看不到它,因为它一直在屋子里被仆人精心的照顾着,许多仆人都见不到它。不过,也许是马修出去的时候带她看过几次,而且他们为此发生了争吵,因为我听他们吵架的内容,那条狗本来很喜欢的在埃利诺脚边打转,但她狠狠的把它踢走了。
“让你失望了,我就是看不惯那些娇生惯养的东西。”她对马修说,“如果你也是那样,那我也会这么干的。”
“我和它就应该和你一样总是脏兮兮的吗?”马修冒火的说,“除了得到你的恨、你的利用,我得到什么啦?你对我说过什么好话,或是做过什么事来让我开心?它都能做到呢!”
“好啊,你原来是要我哄你开心,我以为你不停纠缠我是因为你寂寞想要人作伴呢。”埃利诺说,“你从前怎么不嫌我脏,不嫌我总是羞辱你?如果要我哄你开心,你能给我钱吗?能让我吃穿的体面吗?能让我不再受你妈妈的羞辱、谩骂和殴打吗?如果你能做到,那我也能做到!”
“你为什么只能想到钱,只能想到食物和衣服,只能想到我妈妈对你的羞辱?”马修沮丧的说,“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只会拿我来撒气而已。”
埃利诺怒极反笑:“是谁让我失去了一切,让我的世界只剩下劳动、羞辱和殴打!你现在拥有这一切,就高高在上来指责我缺乏这些,是我不想拥有吗?难道我不想和那些体面的绅士一样,谈论政治、艺术、文学和哲学,去各地旅游采风,观赏历史遗迹,见识港口的烟囱冒出黑烟,参观那些新的工厂,学习拉丁语、算术,乘着船去全球各地?”
“我每天都更努力的劳动,可是却连肚子也填不饱,而你和你妈妈、和那群做客的人什么也不干,却能在我面前谈论那些艺术和文学,谈论下等和粗鲁,你觉得这是正常的吗?”
那天他们不欢而散,晚些时候,马修要我去农庄里替他传话,说晚饭后想和她在老地方待一会儿,他会带些好东西去,我猜大概是他们说的什么岩山吧。他多么可怜呀,先生,反正我是不知道埃利诺有什么样的能力让他怎么也摆脱不掉,一心想要和她和好,我不止一次的怀疑也许埃利诺真的是个女巫。
埃利诺那时在喂牲口,她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继续干她手里的事,死也不肯把头转过来对着我。我传完了话,就回去了,马修那时正和一众绅士小姐们玩游戏,其中就包括伊莎贝拉。他借口要布置安排什么事,追出来问我:“她伤心啦?”
“哎,她生气了,没说去也没说不去。”我回答道,“她根本不看我一眼,我想她是下决心再也不要和你说话了。”
“是她先踢了查理。”马修自顾自的说,我觉得他看起来有点难过,“我也下决心不要和她说话了呢。”
“是啊,但你说话从来都不算数。”我笑着说,“她如果下了决心,那是死亡也不能逼她更改的,她的性子比你执拗多了。”怪不得她能这样折磨你呢,我心里说道。
我和其他女仆在会客厅侍候着客人,马修依旧能在他们面前谈笑风生,表现的才华横溢,他在社交场合一向这么积极活跃,又恰到好处。可是那天直到晚饭结束,他都没怎么吃东西,我看见他把食物放到嘴里嚼了很长时间,才食之无味的吞了下去。伊莎贝拉和肯特上校谈起埃塞斯墩荒原上的风景,想要明天骑马去转转的时候,他也只是笑了笑,兴致不高的样子。
埃利诺果然没有赴约,因为半夜马修拿着蜡烛悄悄去了埃利诺住的地方,他走到门前叫她的名字,但埃利诺没有理睬他,也没有给他开门,和她同住的女仆也没有。
他坚持叫了下去,直接坐在门前和她说话。我猜他还威胁了那个和埃利诺同住的女仆,把那个小姑娘吓的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敢抬起头看他。那个女仆后来开了门,并且孤单单一个人可怜的在门外待了很久,直到马修心满意足的笑着从屋里被埃利诺推打着出来,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他们那天说了什么,我并不知道,只知道他们和好了。我没有同他一起去那儿,只是在利特菲尔德的屋子里从窗户看到了这一切,因为我得确保这时候不会有客人突然起夜发现他们。
那些小姐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比埃利诺要光彩照人、知书达理,如果得到了她们的青睐,谁还会对埃利诺感兴趣呢?更何况她的脾气还不算好。这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布朗先生,你肯定也有印象,就是马修后来的妻子伊莎贝拉·伯特伦小姐,她的五官高贵生动,举止得体大方,我再也没见过比她更漂亮高雅的人,任何绅士都会以娶她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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