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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鹤励与褚绪一二事
他们来到饭堂排队,褚绪要了一份瘦肉云吞,李复愁要了一份牛腩捞汁猪肠粉。李复愁今天要值日,要提早去教室。他吃得极快,跟褚绪说了声慢吃,就脚下生风似的走掉了。
褚绪也很快就吃完了,收拾碗筷,往洗碗池走去。突然脚下一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站在他前面的高个子男同学替褚绪接住那个已经甩出空中的碗。
褚绪看着眼前的肤白如雪的同学,缎子一样乌黑细若蛛丝的头发,黑框眼镜后忧郁里带着冰冷的那一双桃花眼。眼前的这一副面孔与记忆中的人脸重叠起来。虽然他现在长得比自己还要高,但绝对错不了。
“好巧,没想到我们在同一个学校念书。”褚绪眉眼弯弯地说。
李鹤励面无表情地说:“褚绪,我早就知道你跟我读同一个学校了。”
“那……你怎么不找我?”褚绪发现自己是第一次和李鹤励这样子说话。
李鹤励瞧见褚绪戴在脖子的红绳和露了一半在外的玉八卦,声音柔和地说:“怕你见了我伤心。”
褚绪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眼睛乱眨着说:“谢谢你们当年对我的关照,我已经没问题了。”李鹤励以为褚绪又要哭了,下意识想找纸巾,他喃喃道:“你没事就好……”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那时候我没能看到你的名字。”褚绪把眼泪憋回去,问道。
“李鹤励,白鹤的鹤,鼓励的励。”李鹤励把手中的碗到回褚绪的托盘里,“你叫我小鹤就行了,我叫你阿绪可以吧。”
褚绪知道李鹤励这个名字,他是月考排名总是在前五的隔壁班的同学。只是从来没见过他的模样,所以一直没发现他就是当年的人。
褚绪总觉得李鹤励变了,和当年很不一样。对了,是变得爱说话了吧?突然变得这么正常,好不适应。
他不由得回想起那一段往事。那一年他米酵菌酸中毒住院,出了ICU后住进普通病房。护士过来通知他父母抢救失败,去世了。他在病房里嚎啕大哭,当时旁边病床躺着一个瘦弱矮小的少年,少年脸上戴了一副黑框眼镜,用白得像纸的脸对着他,有些无措地看他哭。
少年的父母也在病房陪护着少年,他们听到护士与褚绪的全程对话。便替褚绪打了饭,放在床头柜,往后一个星期里,这对夫妇都主动替褚绪做各种各样的杂务。
而这个少年则每天坐在他床边,看他哭了就给他递纸巾甚至是帮他擦泪水,看他要睡了,就自己也躺回床上睡。等他醒了,少年又坐回椅子上。每当他默默流泪时,脸色苍白的少年就会用那只正在输液的手去握住褚绪的手,另一只手给他递纸巾。有时他会轻轻拍着褚绪的后背,用冷冰冰的语气说:“别哭。”有时则是坐着完全不说话,给他递纸巾、递一杯温水。
他们就这样相处了一个星期,面对眼镜少年的陪伴,褚绪时常泪眼蒙蒙地跟李鹤励道谢,但李鹤励只是点点头嗯一声就不再说话了。后来李鹤励就出院了。
李鹤励也在回想这段往事,当时护士刚和旁边病床的男生说完那个噩耗,少年哇的一声就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听得他心乱如麻也想跟着流泪,这个少年跟小Kivi太像了。爸爸在他耳边提醒道:“小鹤,我们是竹算传人,你要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
是了,竹算传人,最基本的要求是心诚心静专注。所以爸妈的情绪永远没有波动,无论发生了什么,他们都会平静得像一汪死水。
时间回到李鹤励六岁那年,当时他只是个爱玩爱闹的普通小孩儿。
“小鹤,我们要做到平静而不冷漠,关注但不关心,不为七情所困,不为六欲所牵,对所有事物心存敬畏,做一个旁观者,观人命运,观时局,观天地。”爸爸把六岁的他架在肩上,语气平淡无波。
六岁的小鹤励坐在爸爸肩上,开心地举手去摘头顶的树叶,而后被藏在叶间的洋辣子伤了手,嗷嗷大哭起来。
爸爸缓缓把他放下来,给他清洗伤口,上药。继续说道:“小鹤,你是我的儿子,你被洋辣子伤了,我会出于责任和对你的感情,替你清洗伤口,我会注意让你下次别受伤。但你动摇不了我的心。遇到弱小者,你可以伸出缓手,遇到强横者,你可以作出反抗,但你不能被对方影响到自己的情绪。每个人都只是历史洪流里的一颗微尘,但你也需要明白,历史洪流是由微尘凝聚而来的。作为竹算传人,你要关注一切,但不能为之所动。你明白吗?”
小鹤励不明白,什么是有感情但又动摇不了心?什么微尘?什么但来但去的这么复杂?他不明白啊……可是他只能抽抽嗒嗒地点头,否则爸爸又会说更多诸如此类的让他听不懂的话。而他现在只想安安稳稳趴在爸爸怀里,爸爸的抱抱温暖极了,洋辣子伤口好痛……
尽管小鹤励不理解父母的话,却还是在爸爸妈妈的言传身教下,变得不再笑也不再哭,把喜怒哀乐埋在心里不表现出来,小小年纪练了一副扑克脸出来。
后来妹妹出生,与李鹤励不同的是,妹妹似乎很适合竹算世家,她从三岁起就不嬉笑哭闹,天生聪颖,情绪稳定。10岁的李鹤励还在勉强自己装扑克脸,而4岁的妹妹却已经是真的淡泊一切了。一家四口站在一起,乍看之下仿佛是四个冰冷雕像,再细看,能发现眼镜少年是个假装的冰冷雕像。
说回医院的事,李鹤励看着爸妈面无表情地给隔壁床的伤心男生打饭,他突然觉得一阵冰寒,他一下子理解了爸爸妈妈平时对自己灌输的理念。
为什么明明是在做着照顾人的事,却又好像没带任何感情。那是因为他们是真的没有带任何情绪去看待这个可怜的男生。他们待他,更像是书架里的一排书有一本被放歪了,他们随手把那本书整理好。那么竹算传人就只不过是一座与神秘沟通的桥,桥是不能有自己情感的,桥与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事物。他们要了解一切却又不能满身心投入进去,感觉有点像监控器……13岁的李鹤励得出了惊人的结论,原来爸爸妈妈、我和妹妹是要成为监控器的人!
一旦想通了这一点,他就觉得难以接受,装了三年多的扑克脸,最终居然是为了做监控器。反正妹妹是个天生的竹算奇才,不如就让她继承家业吧。
想明白之后,他站起来取下支架上的袋装针水,拿了包纸巾走到隔壁病床去。他装太久扑克脸了,一时之间改不过来,只能顶着冰冷的脸做热心的事。
少年哭累了,不再嚎啕大哭,像个空壳子一样呆坐在床上,两行泪水潺潺流下,顺着下巴滴在衣领处。李鹤励给他擦掉脸上两行泪,坐在床边的木椅上握住他的手。少年还是哭,李鹤励递上纸巾,少年拿那双红肿的泪眼看他,接过纸巾擦脸。
李鹤励回想起护士与少年的对话。
“小朋友,很抱歉要和您说一个噩耗。您的父母摄入米酵菌酸的量太大……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什么意思?”少年发出颤抖的说话声。
两个护士并排站着对少年行了个弯腰礼,完毕后说:“请节哀,您的爸爸妈妈他们……已经去世了。请问您可以联系上别的亲人吗?我们需要办一些手续。”
“没有了……我……我联系不上了,我来办手续吧。”少年努力控制自己变形的说话声,说完这一句话便哭嚎起来。
那这个男生现在是孤儿了?李鹤励觉得心里像堵了一块水泥,闷闷的很难受,除了Kivi那一次,他从来没遇到过像这样悲惨的事。最让他觉得无能为力的是这个男生情绪这么低落,他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他沉默太久了,已经快失去和人正常交流的能力了。
往后几天里,李鹤励忍着自己生病的不适,每天雷打不动地去陪伴那个少年。他在心里自嘲道,不知道这个男生有没有因此得到一点安慰,反正聊胜于无吧。
昨晚他趁少年睡着了,特意蹲在床尾,看少年的病号牌,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同年人,都是14岁。这个名字……什么绪?这个字看着熟悉,回忆了许久,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念。
爸爸走过来问他:“怎么了。”
“爸爸,你知道这个字怎么念吗?”李鹤励问道。
爸爸弯腰看了看那个病号牌,用他冷似坚冰的语气说:“这个字是个多音字,按姓氏来念的话,是念chǔ,和清楚的楚同音。”
“小鹤,人各有命,我们能做的只是在他快要被悲伤淹没时拉他一把,往后靠的便是他自己的造化了。我们不可和他牵扯过多。”爸爸说道,“你这几天是不是身体难受,万物皆可怜,却只有一个你。”
李鹤励听明白了老爸的言外之意:他那么可怜,但你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不能因为他可怜就一直照顾着,更不能为了他伤害到自己的利益。因为世界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
可他就在我眼前呀!李鹤励执拗地想。
李鹤励出院的那一天,褚绪已经变得平静多了,不再像之前那样神不守舍的。他想褚绪可能只是表面平静而已,就像自己装扑克脸那样,装了三年多,也只是个表面扑克脸。
思来想去,让他想了个好办法,临走前给褚绪一个离别礼物,是不是就能转移一下注意力?可他身上没带什么东西,搜了半天,最后很不舍地摘下脖子那枚玉八卦,塞到褚绪手中。他说:“我走了。”
褚绪看他把脖子里的玉八卦摘下来,再塞给自己。他吸了吸鼻子又想哭,李鹤励揉揉他头发说:“坚强点。”说罢转身跟上爸爸妈妈。
褚绪朝这一家三口说:“感谢你们,一路平安。”
三个扑克脸齐齐转过头来,向他点头,随即离开了这个小小病房。
当年那个给自己玉八卦的男生,在褚绪这几年的反复回忆下,已经被神化了,男生在他生命最阴暗的时刻给了他力量,每当他遇到校园欺凌以及各种不幸的事,他就会摸摸胸前的玉八卦,感觉又有力量熬过去了。没想到还能再遇上!
“小鹤,能加一下你徽信吗?”褚绪扭扭捏捏的,他害怕李鹤励拒绝。
李鹤励嘴角微微勾起,拿出手机,和褚绪加上了徽信好友,他说:“你电话多少?顺便留个电话。”
褚绪压下激动,憋得脸红扑扑的,报了号码,然后手机响了,是李鹤励打过来的。他如获至宝般存了号码,跟李鹤励道别,才一脸欢喜地往教室走去。
李鹤励坐在自己座位上,回忆起刚刚在饭堂的事。当自己问褚绪要电话时,他脸红红的,眼睛可真亮啊,多么活泼可爱的一个人,看来他真的走出来了。话说回来,当时他们一家办出院手续时恰好看到禇绪的大伯在向护士寻问褚绪情况呢。虽然那个大伯一头红毛看着有点怪,可是他满脸关切的样子看着是很在乎褚绪的。
想着想着,李鹤励脸上不由自主地挂上柔和的微笑,还好还有个大伯照顾那男生。
旁边的同学被李鹤励百年难得一见的微笑震惊到了,不少人悄悄拿出手机拍照。
褚绪兴奋劲还没过,脸蛋粉中透红,嘴角一直翘着。李复愁还在擦黑板,但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跟他分享这个好消息了!
他走到讲台那儿,跟做值日的李复愁聊天:“复愁,你猜我刚刚遇到了谁?”
李复愁从来没见过高兴成这样的褚绪便问:“谁啊?”
褚绪扯出挂在脖子上的玉,语气雀跃说道:“我遇到了送我玉八卦的男生!原来他一直和我们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
“这么巧?!那他叫什么名字?”李复愁之前听过褚绪说的那个关于玉八卦的事,对这个送玉神秘人一直很好奇。
毕竟他真的无法想象一个人是怎么做到面无表情冷冰冰,又每天不顾自己健康也要去隔壁床安慰褚绪。最后走的时候还把贴身佩戴的玉器留下来,关键是他整个过程这么关心人,临走也送了那么特别的礼物,却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连名字都没留下,可见他是真的不求回报。那得多善良的人才可以做到这样。
所以听褚绪讲那事时,他在脑子里描绘出的男生就像一团雾,理解不了他的行为,李复愁一度怀疑自己双商有问题。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真人啊。
“他叫李鹤励,在2班。”褚绪眼睛闪耀着欢乐的光芒。
李复愁又不怀疑自己双商了:哦……难怪理解不了他的行为,原来是那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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