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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疯子(14)
林子礼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胆怯的人,从小到大,不会反抗,也不敢反抗。
以至于进了疯人院,便默认自己是逃不出的试验品,在这里,一日一日的消磨生命。
他整理了床单,准备躺下的时候,门开了。
几个男人走进来,把他轻松抓起。
见过无数次了,这样的场面,林子礼由着他们把自己扔进实验室里。
房间里没开灯,窗边的一个黑影在他进来后动了动。
黑影逐渐靠近,最后勉强可以看清他的眼睛。
无神又浑浊。
“最近,有一个人,对实验室很好奇,”老头悠悠开了口,声音在夜色里飘着,“你知道是谁吗?”
林子礼不答,歪头,天上的星星掉下来一颗。
“是你那相好,他总是不老实,到处乱窜。”
“你把他怎么样了?”
听到他的问题,老头扬声大笑,夜里的声音更加刺耳,“我没把他怎么样,只是觉得,你们,还真是天作之合啊。”
天作之合……好久没有听到这个词语了,上一次,还是在小说,或者是电影里遇到。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天作之合。
老头摁下按钮,灯光扎进他的眼睛,林子礼眯了眯眼。
桌子上放着新的注射药物,但颜色不同了。
老头拿起来,透过灯光,试管里的颜色更加鲜艳了。
好像有魔力,液体在灯光下慢慢变了颜色,原本的品红变淡。
“你来这多久了?”老头不像是在问他,握着手里的试管,放在胸前,“一年多了吧……”
林子礼不记得了,这里没有时间,太阳一升一落,一天就过去了。
无数个太阳升升落落,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胳膊上一阵刺痛,药物顺着血管进入心脏,起初只是注射点发凉,几分钟后,身体的每一处都是冰透的凉意。
林子礼嘴唇哆嗦,“你……给我打了什么……”
“打了什么?还是以前那些东西,只不过……”他嘿嘿一笑,脸上的皱纹聚成一团,“你来了这么久,不能总打一份药啊,给你换换口味。”
口味……好久没有经历注射的痛感了,换药,应该会疼。
林子礼闭上眼睛,尽量放轻呼吸,努力让大脑里出现画面,转移注意力。
幻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只是心脏有一点点的刺痛,几秒便消失了。
他睁开眼睛,老头背对着他,手里摆弄着各种药物。
林子礼想,他现在手里若是有一把刀,或许会控制不住自己。
老头转身,走到他的身边,低头观看胳膊上的伤口,啧啧感叹,“果然难见啊,那些人的血液,都不如你的……”
密密麻麻的针孔让他感到反胃,况且,他也并不觉得自己的血液有多么奇特。
药人——他的脑海里冒出着两个字,自己就是一块泡芙,里面灌满了苦药。
躺在床上,没有疼痛,林子礼没有感到庆幸。
疼到晕就好了,醒来还在自己的房间里。
老头观察一会,见他身上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命人将他扔了回去。
在房间里,林子礼睡不着。
也许是药物的缘故,换了新药,身体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
不过,自从来了疯人院,他时不时的失眠。
有时候,几天一次,有时候连续几天成宿成宿的睡不着,眼睛瞪的比灯泡还亮。
周良延走后,失眠的情况反而变重了。
不去想。
林子礼走下床,窗外还是黑的,现在应该是凌晨了。
疯人院的灯光好像比以前亮了许多,灯光下,有一个小黑影。
林子礼以为是周良延又在搞逃跑,定睛一看并不是,周良延没有那么矮。
也许在院子里有过一面之缘。
灯光下的人转身,林子礼看清了,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一张脸。
八成是个真疯子吧,半夜跑出来,要干点什么事。
随后他觉得自己不够严谨,自己不也是一个疯子吗?
回到床上,半睡半醒间,他听见一声响。
“周良——”
声音突然停住,他的鼾声应该是断断续续的,而不是简单一声响。
而且,人也不在。
起床后情绪总是很丰富,外面聚集了一群人,周良延也在下面。
女人传来尖叫声,老夫妇不忍细看,有人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林子礼走下去,气喘吁吁,下楼也很累。
男人们忙着清理地上的渣滓,他趁着这个时候走到周良延旁边,一只手打上他的肩膀。
肩上的沉重吓了他一跳,他首先看看周围,还好,那群保镖都去打扫了。
“又有人死了,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血肉模糊的……别看。”
“我就看一眼,”林子礼推开人群,眼前刺目的红,血肉已经不成形,勉强还能看见这人的脸。
隐约的熟悉,从人群挤出去的时候看不见周良延了。
他已经往食堂走了,林子礼看看周围,保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各个角落。
他跟在身后,保持着距离,一不小心差点被石头绊倒。
忍不住回头,地上的血液还没有清理干净,一个男人拿着一个小瓶子,往上面倒了一点液体。
已经干涸的深红色瞬间变成泡沫消失。
“好奇?”
老头走到他的身旁,是刘医生。
“那是什么东西,化学用品吗?”
老头盯着干净的地面,“年轻人,别总是那么好奇。”
进了食堂,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孔健,他居然还在这,堂皇的坐在周良延对面。
林子礼端着碗,找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
孔健就是个话痨,周良延几乎不怎么说话,偶尔敷衍他一句,或是点头。
他还是讲个不停,嘈杂的食堂里,他的声音占据一半功劳。
一不小心,林子礼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满心的火气在这个时候终于爆发。
还没吃几口,他端着碗离开,嘴里一阵血腥味。
大家都低着头,突然窜出来一个大高个,不免引人注目。
周良延看着他的背影,气呼呼的。
孔健张口想要说什么,周良延打断他,放下筷子,直言问道,“孔健,你一个正常人,来这里干嘛?”
他被问的一愣,“正常人?什么正常人?”
见他装傻,周良延端起碗就要走。
他以为孔健会追上来,并没有,索性放弃。
林子礼早就走的没了影。
长椅上也不见人,周良延坐下,也许过一会,窗户上就会出现一颗脑袋。
脖子仰的酸痛,许久也没有看见人,在院子里坐久了不会动,身上也发冷。
他吃醋了?
周良延差点笑出声来,应该是看见自己与孔健坐在一起,心里不爽快了。
虽然新年已过,毕竟还不是春天,他在外面实在是坐不下去,两手已经冻僵。
最后看了一眼楼上的窗户,周良延走向自己的大楼。
林子礼并没有吃醋,他知道周良延的性格是接受不了孔健的。
况且,他现在也没力气吃醋。
体力越来越不好了,上楼几乎走两层就要停下来歇一歇,肺好像要炸了。
进了房间,门都没有力气关,倒在床上,四肢麻木。
是药物的原因吗?
可能养几天就能变好。
感觉身上一阵燥热,林子礼想脱下外套,奈何抬手也没有力气。
在床上迷糊的躺着,眼皮发沉,最后睡了过去,醒来已经是晚上了。
他知道,晚上肯定是睡不着了。
疯人院里没有所谓的夜生活,非要说有,大概就是睡觉做梦,或者坐在窗边看夜景了。
没什么好看的,几盏灯,再就是远处的市中心。
晚上若是不锁门的话,还可以看见疯人院后面的野地,当然,楼层不够高肯定是不行的。
上次在天台,他看了好久的野地,冬天,还有没化的雪,硬邦邦的堆在树下。
听疯人院里待久了的老人说,春夏,野地上会种不少花花草草,旁边还有发芽的绿树,这个时候上天台一看,满目的色彩。
林子礼也算在灰色里,发现了隐藏的彩色。
他倚在玻璃上,一会,面前的玻璃上蒙了一层白色的雾气,他伸手在上面写写画画。
最后写了自己的名字,还有周良延的名字。
六个字,不长。
一会,字上流下了几滴水,滴在窗台上,“嗒”的一声。
林子礼感觉脑袋发凉,窗的密封性不好,往房间里透风。
野地,他想带着周良延去看看疯人院后面的野地,在上面跑,让风吹起头发。
可是——他把手放在玻璃上,冰凉的触感让他回了神。
不可能的,最好也就是站在楼顶上看看,谁能真的在野地里自由呢?
终于明白了这一刻。
就好像,上学的时候,老师总是骂一个同学,仅仅是因为他偏科,骂的很难听。
他也被老师骂过,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这个同学不仅仅被老师骂,还被挖苦讽刺,老师说,你那么笨的样子,和你妈一样。
有一次,骂完了,正好下课铃响了。
老师走下讲台,问他,老师骂你你生气吗,该不会在背后恨老师吧?
同学摇头,没出声。
之后家里给他办了转学。
林子礼那天很生气,他真想去跟老师理论,可是又惧怕老师的威严。
回家告诉父母,他们说什么老师也是为了你们好,老师就是生气了说气话,老师是好心的。
从那时起,他就没跟家里说什么真心话了。
之后毕业,就不知道那个老师怎么样了,算算年龄,应该也退休了。
但是那个同学他知道,转到不远的一个学校去了。
走后,老师开心的说,终于没有人拖累班里的平均分了。
他只是偏科。
那个孩子如今在疯人院里,所有人都说他是个疯子,正如当初老师说他是个笨蛋一样。
这个孩子就是林子礼。
原来这就是无力的感觉,站在第三者的角度看自己的曾经,竟然也会觉得那时候很苦。
现在也很无力,□□上的,精神上的。
现在也苦。
已经走出了好几个校园,走出那些院子,进了新的院子。
不同的是,这个院子里有长椅,没事还可以坐坐。
这个院子里,有人陪着他。
林子礼用力抹掉脸上的泪,衣服在脸上重重划过,摩擦出一丝火辣辣的痛。
其实他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是个药物培养皿,正如小时候知道那个老师讨厌自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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