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抛旧名姓

　　三个人分成了两个对立的阵营，冷战了许多天。谁都不肯先低个头。直到第七天，佣人来报，说是褚原君女士前来拜访。顾晋让佣人把褚原君带了进来。
　　“顾少爷，赵先生不在吗？”褚原君来到客厅，四下张望了一下，问到。
　　“找他干嘛？有事跟我说就行了，我转达。”
　　褚原君“额”了一声，说：“抱歉。顾少爷，是私人的事情，不方便跟你说。”
　　“有什么不方便的？”
　　二人陷入了僵持之中。
　　“行了顾晋，别扯了。褚小姐请上楼来吧，赵先生在书房里等您。”上官凛如带着腼腆却不小家子气的笑容，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和褚原君握了手。
　　“好。多谢上官小姐。”褚原君朝顾晋鞠了一躬后便径直往书房走去。
　　顾晋看了上官凛如一眼，移开了视线。上官凛如等褚原君关上书房的门后，伸手敲了一下顾晋的头：“还置气呢？赵澈是天子，要面子也就罢了，你又不是娇生惯养出来的，怎么也这么要面子。”
　　“不用你多管闲事。”顾晋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如果不是赵澈让我来，我才懒得理你。”上官凛如瞪了他一眼，“不过他不好意思亲自来，所以才让我转达一下，他说话重了些，希望你别放在心上，如果还想同他做朋友，今晚就一起吃饭。”
　　顾晋有些绷不住唇角的笑意：“他真这么说了？”
　　“管他说了什么，反正就是这个意思。话本身肯定没有这么好听，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能拉下脸来请你一起吃饭就很不错了。晚上你记得主动道个歉，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我能是那小心眼的人吗，放心，晚上我一定给他留足面子。”顾晋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总算可以先放下了。霍云开要是回来了，看见他们俩相处成这样，肯定也会和赵澈站在一边指责自己，说自己的不是。既然赵澈主动给了台阶，他也就顺坡下驴了。赵澈和褚原君的会谈持续到了傍晚，褚原君推开了书房的门，转身又朝赵澈鞠了一躬。
　　“褚小姐留下一起吃饭吗？”上官凛如客气地邀请。
　　“今天就不了，我家里还有些事，改日我请各位到家里再聚吧。”褚原君微笑着婉拒了上官的邀请，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个长方体的东西递给上官凛如，“这是我从江北码头集市买的洋货，上官小姐请收下。”
　　上官凛如下意识地接过那东西：“这是干什么的？”
　　“就是胭脂，他们叫口红。”
　　“哦我在《京报》上看到过，海江的女郎都用这个。”上官凛如欣喜地说，“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拥有一支了，谢谢你啊褚小姐！”
　　顾晋凑过来看了看：“什么情况，有上官凛如的礼物没有我的？赵澈是不是也有？”
　　褚原君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也有顾少爷的。”她拿出一个小礼盒，里面放着一枚城堡形状的胸针。
　　“谢了。那你送了赵澈什么？”顾晋将胸针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
　　“我本来是想给赵先生送些字画古玩，但转念一想他并不缺这些，而且也用不到，就选了一副怀表。太贵重的东西他又不会收。”褚原君脸颊红红的，略带羞赧的说。
　　“你不会看上赵澈了吧？”顾晋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有啥好的。况且他对女人也没什么兴趣。”
　　褚原君的笑意突然变得有些僵硬。
　　上官凛如白了顾晋一眼：“别胡说，你知道什么？放在几个月前，你这话说出口可是要杀头的。”
　　顾晋轻笑一声：“实话实说罢了，褚小姐，如果不想欢喜落空，还是不要喜欢赵澈为好。”
　　褚原君抿着唇，把包的拉链重新拉好：“我就不久留了，改日再会。”她匆忙地离开了别墅。上官凛如看着她瘦削的背影，用胳膊肘捣了顾晋一下：“你怎么回事？”
　　“我也是替她和赵澈考虑。赵澈这辈子怕是不会再对任何人动情了，一个霍云开就够了，你还想把赵澈往火坑里推吗？褚原君什么身份？就算真心相爱了，谁又知道她又会不会变成第二个霍云开再次背叛赵澈？我和褚原君没什么交情，她的心情我可以不考虑不顾及，但赵澈是我兄弟。所以这种不好的念头只能尽早掐死，省得日后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想不到你还挺冷血。”上官凛如耸了耸肩。
　　“对兄弟好就是冷血？一个外人我干啥要费心费力的照顾？”
　　上官看着顾晋，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那……我呢？我算外人还是什么？”
　　“你啊，看我心情了。心情好了就是内人——”顾晋嘴角带着痞痞的笑。
　　“你又在瞎说什么！”上官凛如闻言，耳根子都红了起来，她把沙发上堆的包往顾晋身上一甩，落荒而逃般地消失在顾晋的视线里。顾晋心情挺好，又点了一支烟，手搭在沙发扶手上。他在想自己日后应该如何与上官凛如相处，也在考虑上官凛如的未来。只要他还仰仗岳岱的鼻息而活，他就无法保护上官凛如，更不可能娶她。虽然他仍然不确信自己是否喜欢这个女人，但他确实希望自己能做好充分的准备，万一有一天，他需要为了爱勇敢一次，他也得有资本这么干。想到这里，顾晋蹙起眉毛，抬眼看了看半敞着门的书房。
　　几分钟后，顾晋出现在赵澈的面前。书房的门被他轻轻合上。
　　“聊聊？”顾晋解开了上衣外套的扣子，敞开怀，露出洁白的衬衫，往靠窗户的椅子上那么一瘫。
　　“干什么？□□啊？”赵澈从镜子里看到了他，出言取笑。
　　“啧，我认真的，先跟你道个歉，前几天是我太过火了，不过你说的话也很过分，下次不要再说了。”顾晋清了清嗓子，说道，“对了，看了这么久的报刊，研究出什么没？”
　　赵澈翻书的手顿了顿：“只看《新生》，还看不出什么端倪，我还需要看各种发行于市的刊物和报纸。不过我倒是对这个人很感兴趣。”他把自己的剪报本翻到中间，递给顾晋。
　　本子上贴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的照片，是从报刊上剪下来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
　　“互助党主席，荀筝。”顾晋念出声来。
　　“还记得之前你说的吗，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力量。就是出自他的文章。他还写了不少有趣的政论散文，可以说才华横溢，颇有领袖气概。”
　　顾晋点了点头：“我记得他。他是从罗苏区留学归来的大学生，所写的文章大都也是从那边翻译过来的。互助党的纲领我也看过一些，和九州国很不一样，却很独特，甚至可以说超前。但岳岱好像并不是很欢迎他们。”
　　“一个对自己政权有威胁的党派他自然不会欢迎。最近几个月已经没有类似的文章见刊了，看来岳岱确实接管了《新生》。曾经百家争鸣的刊物如今却沦为了政治统治的工具，真是令人啼笑皆非。褚原君刚刚跟我说她打算辞职了。有位叫周箬仁的先生找到她，希望她去给《共生月报》当主编，每个月支付的薪水也比岳岱开出的高。”
　　“这几天我去打听一下。汇总一些情报给你。”顾晋神情严肃。
　　“怎么突然转性了？”
　　“突然想到，要对凛如还有你负责。如果我一直依靠岳岱，说不定有朝一日真的会成为弃子。我必须自己谋生路，做两手准备。装孙子装得太久就会真变成孙子。”
　　“你还没告诉我，岳岱为什么要收你为义子。”赵澈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也许他在我身上看到了他小时候的影子吧。”顾晋摇了摇头，他自己也很是疑惑，他与岳岱只是萍水相逢，就聊了几句，岳岱便提出要收他为义子，还说他与自己有眼缘，见到第一面时就想对他好。
　　“也许岳岱和你的母家有什么故事。如果是和你父亲或者正室有故交，他会收顾梃做义子。这也只是我的一点猜测，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也想过，但我母亲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等有机会回家，我再去找找母亲的遗物，看看能不能梳理出来什么头绪。”
　　赵澈点点头，一个计划在心底初具了雏形。“你需要尽快取得岳岱的信任，手里拿住一些实权。我有一个计划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只不过这个计划有些……危险。”
　　“仔细说说。”顾晋坐直身子，表情还是一反常态的严肃。
　　“我想来想去，最接近权力核心的，实际上是情报工作。这样就算你无法参与决策，但最起码能保证获得第一手的信息。所以，我建议你，争取从岳岱手里拿到情报处的工作。”赵澈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而眼下，舆论的争夺也显得尤为重要。岳岱不喜欢互助党以及前朝遗老，并且他很可能暗中与外邦勾联，这些事情一旦暴露，就会极其影响他的形象和他的威信，那么百姓和新政府中的有识之士也会对他不满，有了不满情绪，就便于发动起义和反抗的战争，岳岱想要政权稳固，就必然会把持着舆论的高地。我会以不同的身份，在各大非官方报纸刊物上发表夹枪带棒、含沙射影的文章，引起岳岱的警觉。同时，我会以个人名义加入互助党，为互助党效力。褚原君也说愿意帮我。到时候，你毛遂自荐，或者让别人举荐你去查案，我卖些破绽出来，你顺水推舟找到我，再把我抓了献给岳岱，这种功劳岳岱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你也正好可以——”
　　“你疯了？让我卖自家兄弟？把你一个人扔到火坑里？”顾晋脸色变得很难看，“不就是抓个互助党吗？荀筝我也可以抓到，何必牺牲你？”
　　“荀筝和其他党员都是有识之士，你抓他们，就是在行不义之事。我不一样，我身份特殊，岳岱不会杀我。只是吃些苦头，我也能承受地住，再说了，还有霍云开呢。”赵澈摩挲着下巴，目光带着征询的意味，看向顾晋的眼睛。
　　顾晋蹙着眉，胸口起起伏伏，默不作声地看着赵澈，手在身侧握成了拳头。
　　“别犹豫了，我们都没有别的退路。你还能赌岳岱对你的真心，我仅剩的筹码就是这个‘亡国之君’‘末代皇帝’的身份了。这次如果成功了，你可以更上一层楼，也能握住自己和心上人的命运。”
　　“可是你呢？好不容易回到这样的生活，难道就不要了？再去岳岱手下受辱？”顾晋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哭了。
　　赵澈摊了摊手，微微笑了笑：“我只是在利用你啊，你成功了，我才有别的可能，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熬到岳岱死了，我就自由了。况且，我想加入互助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为理想献身，我也无悔。”
　　“可是你对互助党的了解仅仅只在看了荀筝的几篇文章！你如何确定他的为人？你如何笃定互助党的路就是正确的？”
　　“就像霍云开无条件信任岳岱一样。在没有经历考验之前，我愿意相信互助党，他们是我能看到的离我最近的曙光和希望了。我也得为自己的未来搏一搏，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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