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声有形 [校园]

　　说来也奇怪，林伟雄投资的基金竟然有了收益，他乐的手舞足蹈还呼唤了一群狐朋狗友聚在家里喝酒，吵的越涉无法安心写作。
　　林越涉的背部紧贴着房间门站着，外面的喧哗声一阵高过一阵，烟酒味也一阵浓过一阵，直叫人犯恶心。

　　林越涉一言不发地坐回了电脑屏幕前。
　　他心里明白：
　　这不过是贾经理先给父亲尝的一点小甜头罢了。
　　到了这个投资骗局的尽头，父亲一定会被黑心公司啃的骨头都不剩，没准到时候自己就成了负债自杀者的儿子了。

　　“还不如我先死给你看呢，林伟雄！”
　　林越涉在心里狠狠地诅咒父亲。

　　同时，他气得把小说的细纲撕的粉碎。
　　他看着纸屑一片一片地落下，脸上渐渐浮起了一个凄凉的笑容，心中难免呐喊：
　　这样的家庭环境，这样的我，凭什么被那么多读者所喜欢？
　　除却了文字的魅力，剥离了外在的保护壳，我还剩下些什么呢？
　　到头来，我所期待的未来和我所盼望的温暖，又在哪里呢？

　　他用右手的掌心划过桌面上的一排书，那都是他出版了的小说。
　　那些作品，无一不是被打上了：青春校园、温暖治愈、励志人生之类的标签。再看封面，也无一不是光鲜明亮、朝气蓬勃、积极向上的风格。
　　“真的是对比很鲜明呀！”
　　林越涉自语。
　　他苦笑着，心想：
　　能够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写出那样的风格的小说的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很厉害呀！
　　我很厉害，但是对不起，对不起……

　　林越涉喃喃地重复着那三个字。
　　他在向谁道歉呢？
　　读者粉丝们？老师同学们？还是此时此刻的真实的自己？

　　*

　　脑袋中葛藤缠绕，小说反而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不困不累，却觉得对周围的一切都厌烦厌恶的很。
　　林越涉被这样的情绪包围着。

　　——怎么消遣呢？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接到何棠的电话的。
　　何棠说自己的手机拿去修理店了，现在晚自习刚刚结束，自己借了同班同学的手机打的。
　　她说自己不想一个走夜路，希望越涉陪她去取。

　　“原本我叫秋莹陪我的，但是她说夜里两个女生没安全感……”
　　“你等我。”
　　不假思索的回答。
　　林越涉毫不迟疑地拿起了书桌上的自行车钥匙，想着去一趟。
　　“那个……”
　　我想请你注意安全，路上小心。
　　“什么？”
　　你在原地等着，我很快就到。
　　“没什么。”
　　“哦，那就好。”
　　何棠才发现自己的话过于客套了，因为对方过于有“踏实感”和“安全感”，自己反而不知所措。

　　——他的简练，他的有力，胜过一切虚浮的关心之语。
　　——他的反应，他的行动，迅速得令人惊喜令人意外。
　　何棠在心里为自己能与林越涉相识而庆幸。
　　她，真恨不得马上发一条朋友圈出去，让大家都知道自己遇见了好人。

　　“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
　　挂了电话后，手机挂饰发出哐啷一声响，何棠赶紧一边道谢、一边把手机还了回去。
　　“咦？小棠，你是谢谢我呢？还是谢谢电话那头的男生？”
　　“在你面前说，当然是谢谢秋莹你呀！”
　　“我好羡慕你哦，身边有一个随时随地都愿意守护你的男生。”
　　“只是被名字牵上了缘分而已，我跟他就变成好朋友啦！”
　　“那也是可遇不可求嘛，我就没有那么好彩。”
　　“我把好运分一半给秋莹你好不好？祝你心想事成，早日遇见自己喜欢的人。”
　　“小棠，你这句话要是在学校说，被班主任老师听到，她可是会叫你去办公室说教的哦。”
　　“那些道理，即便是被说教也记不住啦！其实我还有后半句话要对秋莹你说：遇见自己喜欢的人还不够，要让自己也被对方喜欢上才行。”
　　“那就是双向奔赴，对吧？”
　　“对，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变得优秀！”

　　*

　　“出去吗？”
　　林伟雄醉醺醺地问。

　　“嗯，编辑找我谈大纲的事儿。爸爸你们尽兴。”
　　这句话淹没在众人的发酒疯起哄中。

　　*

　　林越涉骑自行车穿行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城市里，根本没人认识他，就好像自己一直以来就是一个普通的男生，不必向编辑向读者向周围的人隐瞒自己的家庭情况一样。

　　——明明是夏天，怎么就觉得冷呢？

　　很快，就在校门口见到了何棠。
　　“真够速度！”
　　何棠向林越涉招手示意。
　　她拉满了存在感似的，告诉他：我就在这里。

　　女生的开朗，在一潭死水的高三生中很少见。
　　男生却不知道，她只是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

　　林越涉跟她开玩笑：“小棠，你不知道吗，咱俩同校，我从北校区急驰到了南校区，仅此而已。”
　　在女生疑惑的眼神里，男生揉了揉她的头发，对她露出了一个真挚的笑容，然后，他说：“快走，不然要被粉丝团围攻了。”
　　他的谎话，她的安心。
　　像是融入了晚风之中的温柔，恰到好处。

　　往后。
　　跟何棠相处的夜晚，林越涉的心情都特别好，整个人也特别放松，像是人生被点亮了一道光似的。
　　有时候会闹乌龙，然后敲一下对方的脑袋说：“你傻呀！”
　　有时候需要争执到面红耳赤才放声大笑，摆摆手，说：“没关系。”
　　有时候就静静地坐在河边，听水流声。

　　何棠说：“我帮你找灵感”。
　　她总有办法让他开心，或者说她能让他产生一种“多活几天也蛮不错”的错觉。
　　“跟你在一起，真好呀！”
　　“嗯。”
　　我喜欢你。

　　*

　　23:00，林越涉到家。
　　在路灯下，他把留给编辑的号码的卡塞进手机，立刻遭到催稿电话的轰炸——
　　“新连载什么时候能给我呀？想咱俩的交情……”
　　“我是《指尖美文》的小A，上次我找你约的那个游记，你写了吗？你爸可是拍着胸脯答应的！”
　　“我是《江潮漫画》的小B，我旗下的画手想约你写脚本，不然排名上不去，她的作品就要被腰斩了，还请你务必帮忙！”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越涉苦笑了几声。
　　抬头，看向昏黄的路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走进家中——
　　“回来了？”
　　“嗯。”

　　“现在不是行情大好吗，我就拿了你银行卡的钱借给他们搞投资了，没想到我林伟雄这辈子也能做积德的善事。”
　　——是了，你林伟雄真不愧是个大善人！

　　林越涉可以在脑海中，自动把自己离开后家里的画面播放出来：
　　林伟雄在酒桌上吹嘘了一番，立刻被众人追捧。
　　然后众人就向他借钱了，借口嘛，当然是“跟着林兄吃喝不愁，以后还请多多带上咱们！”、“林哥才是真朋友啊，跟林哥比，周围那些暴发户都算个鸟？”之类的。
　　熟不知，那群人不过是把林伟雄当成了摇钱树。

　　“林伟雄你给我适合而止！”
　　林越涉狠狠地踢掉地上的烟盒。

　　“你自己不赚钱，还好意思随便用我的钱来赢得别人的奉承？我算是知道妈妈为什么跟你过不下去了！”

　　出生至今第一次跟父亲吵架。
　　没有想象中的狂风暴雨，而是看见林伟雄坐在沙发的一角，脸色很难看，却始终没有反驳儿子一句。
　　有时候，装作没听见或者是一言不发往往才是最伤人和最具杀伤力的武器。
　　也就是在那一刻，林越涉觉得桌子上的水果刀分外刺眼，他产生了杀了林伟雄再自杀的念头。

　　但是，他始终冷静。
　　他说服了自己，不可以冲动，不可以毁掉自己的前途。

　　*

　　田园小区7号楼5层502号房，何家，灯火通明，与虽住在高级小区却略显灰白的林家形成鲜明对比。

　　“回来了。”
　　妻子急忙去开门，毕竟何大有在23:00之前到家是稀罕事。
　　但即便是这样，也不会对何棠的学习造成任何影响。
　　只要冠上“养家”这两个字，必定能让一家人和和气气地过日子。

　　“我听你妈说今晚自习结束你没有直接回家？手机也打不通？”
　　“坏了，让朋友陪着去取，所以就回来的晚，我已经跟妈妈解释过了。”

　　听到“朋友”二字，何大友明显皱了皱眉。
　　深谙人情世故的他，眼里从来只有“好人”和“坏人”之分，那个模棱两可的“朋友”，究竟是怎么回事？

　　“爸，你放心，是我同学秋莹一起去的，不信可以问她。”
　　已经事先跟秋莹打过招呼，应该不会穿帮，虽然秋莹不知道那个陪何棠去取手机的人是林越涉。

　　“嗯，估计你也不会半夜跑出去做见不得人的事。”
　　听见妻子说洗澡水已经放好了，何大有也就不再追究女儿的事情了。

　　回到房间，花半个小时整理错题，再准备好明天的学习用品，也就是每天千篇一律的“睡前生活”了。
　　何棠觉得好笑，倒不是觉得自己如同行尸走肉、被剥夺了灵魂——
　　笑点是：
　　勤勤恳恳跑业务的何大有和消极度日的林伟雄，这个世界上真的是什么父亲都有。
　　两个没有可比性的男人——他们的孩子，在茫茫人海中相遇了且告白了，在这个18岁的夏天。

　　*

　　黎明的天际，林越涉对着电脑奋笔疾书。
　　你可以理解为他在赶稿，也可以理解为他在以“写遗书”这种最可笑、也最可悲方式，来发泄对父亲的不满，赶在这个世界完全被白天包围之前。

　　而在何家，妻子照例是早早地敦促何棠起床晨读、熨烫丈夫的西装和女儿的校服、取报纸、煮她拿手的早餐面，忙的就跟打仗一样。
　　何大有拧开了浴缸水龙头，他习惯早晚各洗一次澡。
　　水压在早晨总是格外起劲，今天也一样，哗哗哗一下子就够水位了，只是他试了几次出现了反常，最后焦急地向正在洗刷餐具的妻子喊道——
　　“今天的水龙头怎么就关不住啊！”

　　于是，妻子急忙打电话给24小时上班的物业过来修理。
　　一片乒乒乓乓的敲打声中，何大有放下了《每朝新闻报》说今天先走了，妻子则追了出去，喊了几句：“一路走好”。
　　也许是看到《每朝新闻报》刊登的XX中学生因为失恋自杀的消息的缘故，何棠觉得妈妈说的“走好”二字怎么就那么别扭？

　　哗哗哗、哒哒哒。
　　预示着悲剧即将上演的前奏声。

　　何棠踩着湿漉漉的瓷砖地板出了门，眼前竟然浮现出一个美少年慢慢沉入海底的过分美好的画面，宛如锥子刺击心脏，呼吸不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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