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现实，003号

　　任务发起的前一夜，驻点的探照灯突然暗了三秒。
　　赵猛站在操场中央，军靴碾过结霜的沙地，声音透过对讲机传遍每个宿舍：“明早四点，全员操场集合，代号‘界碑’，任务等级：绝密。”
　　楚盛晗翻出压在箱底的防寒服时，王建正对着镜子别那枚胸针。
　　银质的花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是周督查送的。
　　“晗姐，”她指尖划过胸针，声音有点发颤，“你说……绝密任务，是不是都很危险？”
　　“不知道。”楚盛晗把备用电池塞进背包，“但赵队说过，危险的任务，才需要我们。”
　　王建没说话，从枕头下摸出本磨破角的童话书——《石头姑娘》，是她小时候在工地的废料堆里捡的。
　　书页里夹着张泛黄的照片，穿工装的男人抱着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背景是未完工的脚手架。
　　“我爸以前总给我读这个，”她忽然开口，“说从前有个石头变的姑娘，胆子小得像兔子，却在洪水来时，用身子挡住了冲往村子的巨石。”
　　楚盛晗瞥了眼照片，男人的眉眼和王建很像。
　　她知道这张照片的故事——三年前工地脚手架坍塌，王建的父亲推开了身边的学徒，自己被埋在钢筋下。那天之后，王建填了执中事务部的报名表，理由栏写着：“我爸说，‘建’就是能扛事的意思。”
　　“爸爸希望我也能象个男子汉一样，什么都打不垮，王建不输任何男孩子。”
　　凌晨四点的操场，186个身影站成整齐的队列。
　　赵猛的声音在寒风里像冰锥：“肖阳、刘鹏、赵敏、陈默……”被点到名的人应声出列，脚步声在空地上撞出回声。
　　念到“王建”时，她身子有点抖，因为这里太冷了，但是声音却比平时响亮：“到！”
　　周督查站在警戒线外，手里拎着个保温桶。
　　王建经过时，他把桶塞给她：“橘子糖，上次你说不够吃。”
　　指尖碰到她的手腕，又迅速收回去，“……注意安全。”
　　王建的脸瞬间红透，攥着保温桶跑回队列，小辫子在风里晃得厉害。
　　楚盛晗看着周督查的背影，他风衣口袋里露出半截红绳，系着枚工地上常见的平安扣——是上次王建去B区支援前，偷偷塞给他的。
　　任务的目的地在横断山脉深处。越野车碾过结冰的河床，最后停在一道断崖前。崖壁上有道裂缝，泛着淡金色的光，像神明睁开的半只眼。
　　“神界边缘的‘裂隙’，”赵猛指着裂缝，“里面溢出的能量会扭曲现实，我们的任务是布下锚点，稳住它。”
　　陈默调试着探测仪，屏幕上的波纹剧烈跳动：“能量场很不稳定，接近时可能会触发‘具象化’——心里想什么，就会出现什么。”
　　肖阳突然笑了：“那我可得想着糖醋排骨，别冒出‘噬舌’来。”
　　刘鹏踹了他一脚：“闭嘴吧你，上次在B区就你想得最多，结果冒出一群会扔扳手、毛巾、臭袜子甚至还有裤子的‘拼凑者’。”
　　王建攥着童话书，她怕的东西太多了——怕黑，怕虫子，怕梦域里那些没有影子的怪物。
　　当初进执中，张队看着她填的“特长”栏里写着“跑得快”，笑她：“这特长在梦域里可不顶用，梦域是想象力，你越害怕你就越逃不掉。”
　　她跑在队伍中间，感受着手里的能量锚点沉甸甸的，像父亲当年握过的扳手。
　　裂隙里的世界比任何梦域都诡异。
　　脚下的路是由无数本翻开的书铺成的，书页上的文字会流动，拼出走过的人的记忆。
　　楚盛晗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书页上，后面跟着行模糊的字，像被水洇过。
　　书页上跳出工地上的画面：父亲举着扳手教她认零件，脚手架上的夕阳，还有葬礼上那朵别在她校服上的白菊。
　　“小心！”赵敏突然喊道。
　　前方的书页突然掀起巨浪，浪尖上站着个巨大的身影——是“织梦者”的变体，却长着王建父亲的脸，手里的纺锤缠着发光的线，正往肖阳身上缠。
　　肖阳吓得僵在原地，能量枪都吓得掉在了地上。
　　那身影的线已经缠上他的脚踝，肖阳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要被织进梦里。
　　“别碰他！”王建突然喊道。
　　她的声音在发抖，腿却往前迈了两步，手里的锚点发射器对准那身影。
　　可当她看清那张脸时，扳机怎么也扣不下去，那是她午夜梦回时，无论怎么祈求，想抓却总抓不住的轮廓。
　　“王建！快！”楚盛晗的短棍劈向线团，却被弹了回来。
　　那身影的线越收越紧，肖阳的肩膀已经开始虚化。
　　王建的眼泪突然涌了上来。
　　她想起父亲葬礼那天，那个被救的学徒跪在她面前，说“王师傅推我的时候，一点都没犹豫”；想起童话书里的石头姑娘，明明怕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挡在了洪水前；想起周督查塞给她橘子糖时，说“你比自己想的要勇敢”。
　　“爸……”她哽咽着，却猛地扣下扳机。
　　锚点的蓝光射向那身影，线团瞬间断裂。
　　可就在这时，裂隙深处突然伸出只巨大的手，不是实体，是由无数光粒组成的，带着神界边缘特有的威压，直直拍向被救下的肖阳。
　　王建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她把肖阳往旁边一推，自己却没躲开。
　　那只光手穿过她的身体时，没有疼痛，只有一种奇异的温暖，像小时候父亲在下雨天把她裹在工装里的温度。
　　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被光粒一点点分解，然后有一股更危险的力量涌动。
　　王建看向自己的身体，她正在向怪物转变。
　　最后的瞬间，她摸出怀里的童话书，塞进楚盛晗手里，又把那枚胸针摘下来，朝着周督查可能在的方向举了举。
　　胸针在空中划出道金色的弧线，落在书页上。
　　王建的身影彻底消散时，楚盛晗听见她轻轻说了句：“原来……石头姑娘最后，真的会变成星星啊。”
　　任务结束后，赵猛在点名时，念到“王建”，沉默了三秒。
　　队列里胳膊绑着绷带的肖阳突然哭出声，刘鹏拍着他的背，自己的眼泪也砸在枪套上。
　　赵敏的本子上，“王建”的名字被圈了起来，旁边写着：“20岁，救肖阳于神界裂隙，异化。”
　　楚盛晗把那本童话书交给周督查时，他正站在王建父亲牺牲的工地前。
　　书页里掉出张纸条，是王建的字迹：“周哥哥，橘子糖很甜，下次……换我给你带吧。”
　　周督查把平安扣解下来，和向日葵胸针系在一起，挂在工地新立的纪念碑上。
　　碑上刻着所有在事故中牺牲的人，第一个是王建父亲的名字，最后一个，是王建。
　　楚盛晗站在远处，看着185个队员的身影在夕阳里拉得很长。
　　后来有人说，在神界边缘的裂隙旁，总能看见满天星星。
　　周督查每次去送锚点设备，都会带袋橘子糖，放在碑前，轻声说：“今天的星星，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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