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掠湖

　　卫清晨去厨房烧了一壶水放在爷爷床边，简单跟爷爷说了下午的安排，最后清理完尿壶，出来的时候看到奚晨已经把稻谷全部搬上了三轮车。
　　奚晨后背的衣服被汗水打湿了一些，他站在车边喘着气，姿态有些懒散，一边用手掌扇风散热，一边眼带笑意地看着余清漪。余清漪在一旁红着脸，愤愤不平地说着什么，说完，把手臂环在胸前，背对他，明显是生气了。奚晨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余清漪又飞快地瞪了他两眼，奚晨斜靠在车上大笑起来。
　　“清晨，快过来。”
　　余清漪看到他站在门前发呆，喊他。
　　三轮车的空位不大，前面堆了三包稻谷，中间堆了两包，剩下能坐人的地方不多，奚晨先把余清漪抱了上去，跟她说
　　“等会一定要抓好把手，知道吗？”
　　余清漪乖乖点头，
　　奚晨准备把卫清晨也抱上去，卫清晨小小地后退了一步，
　　“哥，不用了，我自己上去。”
　　奚晨没管他的抗拒，
　　“你这小孩，能偷懒的时候就要适当偷偷懒，懂么？”
　　余清漪也伸手接住了他，卫清晨一下被抱了两次，有些懵。余清漪笑眯眯地揉他的头发。她的拥抱很柔软，沾染了乡村里草木的清香，又温暖得像泡在热水里，卫清晨难得有些晕乎乎的。上一次这样被人拥抱……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出发咯~”
　　明明是一件苦差事，他们却好像对待春游一样，语气雀跃。
　　奚晨挂上档，转动把手，车动了，余清漪莫名其妙笑了起来，
　　“奚晨——你真的会开吗？”
　　奚晨的回答散在风里，
　　“我不会开你也敢上车？”
　　“敢啊，跟你一起什么都敢！”
　　“我呢，跟你一起就不敢开这么快了。”
　　卫清晨有些感动，虽然这两个人大人看起来莫名其妙的，但是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可爱。
　　“奚晨！”
　　“嗯？”
　　风声呼呼吹着，奚晨的回答有些模糊不清，
　　“奚晨！”
　　“有话就说！”
　　卫清晨看到余清漪笑得开心极了，两只眼睛弯弯的，露出一排的大白牙，
　　“奚晨！”
　　“在在在！”
　　“你什么时候答应我？”
　　“你猜吧。”
　　余清漪不理他了，揉揉卫清晨的脑袋，问他，
　　“你奚晨哥哥有时是不是挺讨厌的？”
　　卫清晨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干脆没有回答，哪有人问这种问题还是带着笑问的。
　　“清晨，你也好酷！”
　　余清漪拉着他断断续续说着话，
　　“你是因为要收稻谷所以没有参加学校的那个活动吗？那个活动也挺好玩的。”
　　卫清晨在她怀里轻轻动了动，
　　“嗯，”
　　“不过你学习这么厉害，不参加也没关系。”
　　余清漪抬头看着倒退的风景，乡村的景色每一帧都别有韵味，
　　“有想过未来的事情吗？”
　　卫清晨摇了摇头，
　　“你应该不会想离开这里吧，毕竟爷爷在这里，”
　　卫清晨点头，
　　“但是我猜，你爷爷会希望你走出这里。”
　　“都……无所谓吧。”
　　“你有没有观察过村里那些大哥哥的生活状态？”
　　“嗯”
　　“他们是你想要成为的人吗？”
　　卫清晨也跟着她一样，抬头看天空，
　　“我不知道，我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那你喜欢奚晨哥哥吗？”
　　卫清晨想了想，克制地点了点头，
　　“你很清楚你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是刻意不去想吧？”
　　“如果你还没有想好自己的未来，就先只做一件事怎么样？”
　　“什么事？”
　　“保持一个好成绩，让自己永远有路可选。”
　　“嗯，”
　　“村长说你不接受别人的资助，我可以问问原因吗？”
　　卫清晨难得露出些许孩子气，别扭地说，
　　“我有妈妈，”
　　余清漪有些没反应过来，
　　卫清晨低低地说，
　　“我妈妈没有跟别人跑，她会给我们打钱，我不是没妈的孩子。”
　　余清漪把他抱紧了些，
　　“嗯嗯，我知道的。”
　　“妈妈肯定也希望你有一个好成绩，考上一个好的大学，以后找一份好工作，然后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卫清晨有些茫然，
　　“大学是什么？”
　　余清漪一怔，想到昨晚睡前跟奚晨打电话时，奚晨说，
　　“有时候对一些问题表现得太惊讶，对他们可能也是一种伤害，因为他们就是这么长大的。”
　　余清漪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跟他科普，
　　“大学是我们国家的高等教育学府，我们国家的教育体系是这样的：小学六年和初中三年合起来是九年义务教育，所有人都会上。等到第九年的时候会参加一场中考，这个中考会开始分流，想继续读书的会上高中，觉得自己不太适合继续学习的或者想学一门技术的会去读中等职业技术学校，简称中专。高中读三年，会参加高考，然后再进入大学学习。”
　　卫清晨点了点头，
　　“那如果我想早点出来工作的话不是读中专更好？”
　　“单纯按照学年制来看，是这样的。但是不得不说的是，我们现在的中专教育还不够完善，很多学成出来的人也比较难找到喜欢的工作。”
　　“工作为什么要喜欢呢？”
　　“因为人类需要工作的时间真的太长了，就算不喜欢，长远来看，中专出来的学生面对的职业发展也是比较有限的，想要晋升也只能通过考大专或者考证来实现，那这样综合起来，时间成本其实差不多。不是歧视中专学生，是我们国家国情如此。”
　　前面传来奚晨的一句提醒，
　　“前面有个坑，可能会很陡，抓紧了。”
　　余清漪应他，
　　“好！”
　　驶过那个坑的时候，余清漪感觉到屁股离开车面，重重颠了一些，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卫清晨看着她，小心地问道，
　　“疼吗？”
　　余清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刚刚聊到哪了？”
　　“大学，”卫清晨停顿了一会，问她，
　　“你觉得大学好吗？”
　　余清漪望着天空，笑了一下，
　　“好啊，我跟你奚晨哥哥现在就在读大学。你们学校里的现在的志愿者老师也是大学生。”
　　卫清晨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考上了大学就一定能找到喜欢的工作？就一定有光明的前途吗？”
　　余清漪低头仔细地思考这个问题，这些问题其实她都跟奚晨聊过，某种意义上，她的回答也是奚晨的回答，
　　“你知道吗，我们人生不可能有一个选项能够确保100%的可能，读大学也不行，大学的作用只是增大这些可能性，但这并不意味着大学不好。”
　　卫清晨虽然聪明，但是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他再次露出了属于这个年纪的茫然，
　　“那大学到底好在哪里呢？”
　　“有人觉得大学的好在于自由，可以想逃课就逃课，想睡懒觉就睡懒觉，想打游戏就打游戏。”
　　卫清晨不自觉皱了一下眉头，
　　“有人觉得大学很有趣，有各种各样的社团活动，可以结识很多人，来自全国各地的，在不同风俗文化下成长的，有着不同故事背景的人。”
　　卫清晨若有所思，
　　“有人觉得大学是人生的跳板，通过大学，他能够考上公务员，能够当上编制老师，能够进大企业工作，只要他大学确保足够优异的成绩。”
　　“但我觉得，大学最重要的是思想的孕育。这个你可以不太理解，其实就是培养一些幻想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人。”
　　“像奚晨哥哥那样？”
　　余清漪真的有些惊讶，然后双眼一弯，问他，
　　“为什么觉得是他，”
　　“就是觉得他像。”
　　“哈哈，他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温和谦逊，骨子里却有些狂妄的人。”
　　“很狂妄吗？”
　　“想要改变一些什么，不狂妄吗？”
　　“嗯”
　　“不过总得来说，不管是哪种想法，至少可以说明一件事情，大学是包容的，它可以帮助你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前提是，踏入大学之前要对自己的人生深思熟虑。”
　　卫清晨也看着远处的天空，空茫一片。
　　奚晨中途好几次喊卫清晨指路，走路需要四十分钟的路程，奚晨慢慢开了二十分钟。
　　下车的时候，卫清晨没等奚晨自己跳了下去，余清漪站了起来，奚晨走到车后面，垂手看着张开双臂，笑着等他的人，打趣道，
　　“别跟我说12岁小孩能跳的高度，你跳不了？”
　　余清漪喊他，
　　“奚晨，过来，”
　　奚晨下意识走近了一些，下一秒，余清漪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借力从车上跳了下来。奚晨没反应过来，在原地站了好一会，余清漪下地之后立马跑了。
　　两个当事人都没说什么，卫清晨却看得有些脸红。
　　剪米的过程有三步，但是他们只需要把稻谷倒进机器里面。第一步，机器会自动筛选出空心的，空心的会从专门的口喷出来，卫清晨熟练地套上了麻袋。
　　“这些空心的也有用处吗？”
　　“嗯，可以喂鸡。”
　　第二步就是把稻谷去壳，颗粒饱满的白花花的米会从下面的出口落下来，脱掉的壳会从另一个口出来，卫清晨也给它套上了麻袋，
　　“这些也用来喂鸡？”
　　“嗯”
　　最后一步就是把去壳的大米装上袋子，再扎紧，连同空壳的几袋也一切搬回车上。
　　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等，这是一个家庭作坊式的工厂，老旧的自建房，墙皮都有些脱落，因为机器运作时候总是飞出很多稻壳，到处都是灰尘，阳光透进来的时候都能看见明显的光束。机器的噪音很大，轰隆隆的，所以周围都没有人家。他们进来的时候甚至连老板都不在，卫清晨直接上手操作熟练地打开机器，余清漪好奇地问，
　　“老板呢？”
　　“可能是出去打牌了，我爷爷前几天已经跟他说好了。”
　　“村里都是熟人生意？”
　　“嗯，每个村都有的。我们姓卫的都来这里。”
　　等待的时间不算长，奚晨和卫清晨两个人一起把要带回去的东西都装上车，装好之后，卫清晨还帮老板把地板扫干净，把机器收拾了一遍，才上车，余清漪又夸他，
　　“清晨，你好棒！”
　　奚晨取笑她，
　　“你来到这里唯一的作用就是精神支援了。”
　　余清漪瞪他，
　　“你好讨厌！”
　　“没关系，精神支援也是非常重要的。”
　　余清漪想了想，笑得有些憨憨的，
　　“我还可以帮你开车，怎么样？”
　　奚晨：……
　　卫清晨：……
　　“唔，不怎么样，上车吧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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