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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画
陆自槿几人并未分开，而是一同去了周老太君处用膳。
陆自槿放缓速度，渐渐落后姐妹几步，将手里的画递给了梅染，“拿在手上过于扎眼，你先放回屋去。”
她也清楚，去周老太君的院子，得魁之事定然会细问，这画还是先收起来比较好。
“是。”梅染接过画，正准备退下去。
“等等！”陆自槿犹豫了许久，“画交给喜红，让她放回去。你回一趟府，将我从徽平抱回来的匣子拿过来。”
梅染虽然不解，但瞧着自家娘子面上着急，赶忙答应，“那韦家我未回来这几日，就让喜红打理了？”
“也可。”
陆自槿嘱咐完，便随着姐妹一同用膳，周老太君果真询问了得魁的细节。
陆宜棠根本不知此事，而陆娴和陆自槿也默契瞒了过去，周老太君虽然诧异自己孙女才学如此了，但也并未多想，乐呵呵的一人赏了个镯子，给陆娴多准备了一对红玉耳环。
“谢过祖母！”陆娴大喜。
王氏心中不满，恶狠狠瞪了一眼陆娴，嘴里冒出了句酸话，“还不知道是凭什么手段得的……”
这一句无意间的话恰恰戳中了陆娴的心虚，她一瞬间面色便不自然起来。
“行了！”周老太君眼中闪过不喜，“府上的娘子都应该向三娘学学，拔拔尖儿！牡丹宴上才能出头！如今你们三个可都是得了帖子的人，可要好好准备。”
“是……”陆自槿随着姐妹附和着老太君的话，垂眸走神。她无意间向屋外一瞥，突然发现喜红出现在木窗外，眼里略带焦色。
出岔子了？
陆自槿借口出去透气，领着屋外的喜红拐到角落。
“何事如此慌张？”
喜红连忙拿出刚才交给她的画，哆哆嗦嗦面带哭腔道：“娘子，先前韦家下人控不住马，撞了婢子，画……给染了！”
喜红边说边解开系带，绢的某处有一个醒目的污迹，隐隐湿润，还未完全干成渍。展开画卷，污渍刚好印在纸张右上首的空白处。
这污迹一旦干了，就彻底补救不了，所以喜红才急忙拿回来向主子汇报。
陆自槿听到这儿，先观察自己丫鬟，“你可无事？”
喜红摇头，“只是摔了一跤。”
陆自槿接过喜红手里的画，飞快思索，“这样，我去问下人要笔墨补救，你回马车换衣裳去。”
“这……”喜红心里愧疚，觉得是自己的失误，却是主子收拾烂摊子。
陆自槿见屋内周老太君起身，又催促喜红离去，同时逮住下人要来笔墨。
她寻了个无人处，仔细打量着画，动作一顿。匆匆在右上首题了诗，将污处完全盖住，毫无违和。
因时间紧迫，她提笔即落，字迹与往常相比，更显飘逸洒脱，与画倒是相得益彰。
随后陆自槿将画交给一个稳重的丫鬟，让她等来喜红，便急忙进屋。
“刚才还说你怎么出去那么久呢？都要准备去找你。”陆娴扶着自家七妹入座。
陆自槿没有辩解，只是道歉，“丫头毛手毛脚的，说是把花瓶打碎了。”
她轻描淡写盖过，周老太君注意便也从她身上揭过，“离生辰宴也不远了，客人越来越多，你们这几日行走都仔细谨慎些。”
“是。”
祖孙间尽显欢愉，崔氏和王氏也都含笑逗趣，一时间倒也颇为和睦。
“老太君！老太君呐！”突然屋外出现一个脸生的丫鬟，面容带笑，八面玲珑，明显是主家精心培养的贴身丫鬟。
“呦！姑娘是……”
“我是少夫人的人。”丫鬟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在场所有人都浑身一震。
周老太君连忙坐直了身体，想要询问，又怕自己过于冒失。
崔氏极有眼色地站起身，“不知姑娘您来……”
这丫鬟微微福身，走进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高声问道：“不知哪位是今日得魁的陆娘子？少夫人有请。”
“这……”周老太君和崔氏对视了一眼，“可是我娴娘冲撞了贵人？”
众人竖起耳朵都在听。
丫鬟声音恭敬，“老太君莫要多心，是好事儿，娘子得了魁，少夫人有加赏。”
嚯！
真了不得！
众人齐刷刷看向陆娴。
周老太君压抑不住嘴角的笑意，连连称赞，“少夫人太客气了，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呐！”
王氏心里不甘，手上的帕子都快被搅碎了。
定是偷鸡摸狗的勾当得来的！陆娴的才学是个什么样，婆婆和大嫂不清楚，她还不清楚吗？都是差不多的水准，凭什么得魁的不是她棠儿！
陆娴迎着众人的恭贺，得体起身，瞧着似乎极为稳重。但私下却狠狠攥紧手中的帕子，手指控制不住的发颤。
她这是……要攀上少夫人了！简直是一步登天！
陆自槿目送陆娴跟随丫鬟离开，心中不解，加赏？当时韦少夫人添彩头都没什么兴致，现在怎会加赏？陆自槿压下思绪，只当自己多心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娴迟迟没有回来，陆家众人也从一开始的欣喜变成担忧。
陆自槿开解着见周老太君和崔氏脸上表情不对，也无心应酬，便开解道：“祖母和大伯母不必担心，说不定是三姐讨喜，少夫人多留着说了会儿话。”
崔氏勉强一笑。
正说着，便见原先那个大丫鬟领着陆娴回来了。丫鬟看不出情绪，而陆娴手上捧着礼盒，明显脸色不对。
崔氏心里一沉，“发生了何事？”
陆娴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而是表情复杂看着陆自槿，低声道：“少夫人请你过去。”
陆自槿一愣，心里有个猜测渐渐显露，“难道是……”
陆娴点头，动了动唇，没让其他人看见。“那幅画。”
陆自槿攥紧手心，知道自己不好的猜测被证实了，脸色微变，见一旁还在等候的丫鬟，又连忙细声称好，跟着离开。待走远几步，才眼神示意屋外候着的喜红拿画。
她心里装着事儿，也来不及观察周围人的反应和情绪。
画……出了问题？
陆自槿跟着领路的丫鬟并未入内廊，而是换了方向。她走过一次，知道这是去少夫人院落的路。
陆自槿越走心中越发紧张。能让一位少夫人不顾时机急忙唤人，那么只有一种情况——那幅画的所作之人很特殊。而直觉告诉她，那作画之人，就是她所寻的人。
想到这儿，她指尖一抖，心口隐隐发烫。等她站定在外屋等通传，望着低调奢华的屋子，竟有种畏惧忐忑之感。
“陆娘子……”丫鬟福身道：“少夫人请您进屋。”
陆自槿暗自吸了一口气，还半礼，步子缓慢地挪动。穿过廊檐，裙摆上的褶子时拢时散，随脚步摇曳，银线绣制的鱼纹花样若隐若现。
“陆七见过少夫人。”
“陆七娘？”
柳毓华没有坐在主座，而是倚在窗口的贵妃榻上，她手里捧着热茶，案旁放着一个精致的木匣子。雾气上漫盖住了她的神色，那双空灵的眸子轻闪，看向刚刚进入屋子的客人。
陆自槿欠身，“见过少夫人。”
“随意坐。”
陆自槿应声，坐到主位下首。
柳毓华抿了口茶，示意丫鬟端下，将门掩上。屋内顿时空寂安静，只剩更漏的水滴，滴哒……滴哒……
她开口道：“对不住，丫鬟手慌拿错了画，听你堂姐说，画在你这儿？”
陆自槿神情不变，“正是，但是……出了些岔子。”
她遂将先前染画补救的事逐一解释了，她脑袋难得有些混沌，也不知道说完对方是何反应。待她话落，屋内霎时安静。
柳毓华静静听着，没评价什么，只道将画取来先看看。
喜红落后一步到了院子，已将画给了下人。
柳毓华下榻推开门，将丫鬟递来的画握在手中，“去书房。”
是给陆自槿说的。
陆自槿依言抿紧唇跟上，到了书房就见柳毓华已将画卷展开打量。下意识脚步一停，心头忐忑。
而此时的柳毓华则有些诧异，她本以为画是要毁了，毕竟一个小娘子补救题字，再怎么也是画蛇添足。但是……
“你竟然懂他……这字与画合得天衣无缝。”
她不由忆起当初三弟在她书房作这《竹兰图》的情景，那已经是六七年前的往事了。
那时她刚嫁进韦家，三弟一路护送入京，还未离去。她一进门便瞧见他立于案首提笔作画。
少年郎身姿挺拔，气质沉稳，窗口的光透进洒在乌黑色的案几上，零星的细亮抹于纸张，随意挥毫，笔尖泻出肆意之感。
他听到动静抬头，示意堂姐进来，又继续低头作画。很快，竹枝与兰草的生气跃然纸上。
“三弟不题诗？”她忍不住问。
少年摇头，“未曾想好。”
“咚咚咚！”
敲门声惊动了房内的两人。
她望去，见书童在三弟耳边低语了几句，令人不得不迟疑抬头，“堂姐，父亲有要事，要我回汝南一趟。”
“那这画？”
“替我收好。”少年匆匆离去，步履轻快，是还未背负任何枷锁的肆意自由。
那时的他们，谁也不知这句过于稀松平常的话意味着什么。
她等着三弟取画，却等来了他入京科考，一举得中探花，誉闻海内的消息。
旁人都道恭喜，但唯有她知，入京的柳家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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