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灭后

　　我送秦弘到机场，他粘着我一直撒娇，甚至想临时不飞了。
　　“又不是不会再见了。”我捏着他的脸，在心里感慨，年轻人的脸捏起来真舒服啊。
　　“可是我现在就开始想你了。”秦弘垮下了脸说，“回去了肯定要发疯。”
　　“回去请骅嫱她们吃饭，就当去完成任务了。”我笑着说。
　　“那我们每天都要视频。”秦弘又把登机牌还给我，仍然在抗拒着。
　　“一定。”我答应他，“每天都会联系的。”
　　“我是不是太黏人了？”他又突然反思起来，“你是不是会觉得厌烦？”
　　“没有。”我踮起脚亲了一下他的嘴角，安慰他说，“一点也不觉得厌烦。”

　　秦弘回到了J市，立刻就被陆骅嫱喊出来请吃饭，然后还给我摆了个位置，全程跟我视频——其实那个场面是有点好笑的。
　　“你最爱吃的牛肉。”陆骅嫱还要把食物举给我看。
　　“晓晓呢？”我问道。
　　“送孩子上培训班。”陆骅嫱突然大笑起来，“秦弘你人钻进屏幕里去好吧。”
　　秦弘脸红了，但是仍然不避讳表达，凑近了镜头对我说：“好想你。”

　　公司和郑启明的合作还在继续，我们俩也不可避免地有接触。他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要是开口问他有什么事，他就摇摇头，又作出一副恹恹的样子来。
　　不过他虽然还是这样，但却不再置喙我和秦弘的感情，偶尔大家在群里聊起来，他也就是保持沉默。

　　九月底，项目阶段性庆功宴，郑启明是和一位漂亮的女士一起出席的。我在酒席那一侧看见他们俩进来，确实是一双璧人，很是般配。
　　C市的九月已经完全入秋了，晚风吹起来的时候有点冷，我把外套裹了裹，有点后悔没穿那件防风的大衣来。
　　秦弘给我打电话说他有事耽误了，可能没办法来接我。
　　“没事，我打车回去一样的。”我在风里接电话，又后悔刚刚没坐刘姐的车走，还说男朋友会来接我。
　　“对不起啊，开学事情太多了。”秦弘跟我道歉。
　　“我理解的，你别想太多。”我笑着说，“你忙你的去吧。”
　　“好，周末我去找你。”秦弘说道。
　　我挂了电话，在出租车来之前突然回忆起挂断电话的刹那，我似乎听见了他前女友的声音——肯定是我精神恍惚了，大概只是图书馆或者食堂其他的女生，我这样对自己说。
　　“陈清，上车吧。”郑启明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他叫了个代驾，车上没看见方才那个漂亮的女士。
　　“不用，我叫了车，马上到。”我把手机举起来给他看。
　　“哦。”郑启明眯了一下眼睛，叫代驾走了。

　　我坐上出租的时候，郑启明突然打电话我：“他怎么没来接你？”
　　又是这样莫名其妙的质问，我气笑了，反问他：“和你有什么关系吗？郑总。”
　　“我是作为朋友问的。”郑启明声音冷下来，“你别误会。”
　　“那就谢谢老朋友的关心。”我把出租车的车窗摇下来，司机立刻说“会冷啊美女”，我笑笑说“没事”，等郑启明那边挂了电话，又把车窗摇起来。

　　晚上我早早洗漱完毕，躺在沙发上，随便打开了一个综艺，很没意思，但是又舍不得关掉那一点声音。
　　这种时候其实很不妙，因为我就会开始胡思乱想，反省自己也审判别人。
　　秦弘八月底刚来的时候，仍旧是腻歪得很，和我商量着租过一套大一点的房子，但是那时候我考虑到自己仍然想要独自的空间，就让他先在学校住着，等后面再说。此刻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听着电视里并不好笑的笑声，我又觉得有些寂寞，后悔当初没有答应他，那样无论白天我们多么忙碌，夜晚也总会回到一个地方。
　　这样想着想着，我就开始患得患失——后悔前天他要我一起去看那个爆米花电影，但我说工作太累不想去看；后悔上周他们寝室聚餐，但我因为工作没能去，而且我其实内心很害怕他室友们打量的眼光；也后悔那天我去接机，他在机场要吻我的时候，我偏过头拒绝了……如果我的爱一直是逃避型，那么秦弘会不会也有累的一天呢？他是不是也厌倦了一直追着我，厌倦了继续和我说那些甜言蜜语……
　　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拨通了秦弘的电话。
　　秦弘似乎很忙，响了很久才接电话：“你到家了吗？”
　　“嗯。”我从沙发上坐起来，问他，“你还在忙吗？”
　　“还在……”秦弘的声音突然停住了，我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在喊护士。
　　“你在医院？生病了？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去……”我觉得喉咙有点干涩，还是应该去倒杯水喝的。秦弘肯定是开始厌倦了，不然不会去医院也不告诉我。
　　“不用。”秦弘解释说，“室友发烧了，我陪他来打针。”
　　我走到餐厅去拿水喝，喝了一口才说：“那你自己也要注意些，有需要我的话你随时叫我。”
　　“好，你早点休息。”秦弘顿了顿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说“知道了”，而是诚实地给予了回应。
　　电话挂断，我抓着杯子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杯子就这么滑落，碎了一地。我一边安慰自己“碎碎平安”，一边俯身去打扫碎片。

　　秦弘再次打来了电话，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舒了一口气，我吓得把电话扔很远，但是扩音开着，所以还是能听见他的声音，他说：“是于可歆生病了。”
　　我第一反应是“还好还好！他不是要说分手”，第二反应才想起来这是他前女友的名字。
　　我走过去，拿起手机，尽量保持平静地问他：“为什么一开始说慌？”
　　“我怕你想太多。”秦弘说道。
　　“那现在呢？又不怕我想太多了？”我想要让自己的语气别这么尖锐，但是话一出口已经是这样了。
　　“对不起，是我之前的处理方式不对。”秦弘又道歉，我们在一起之后不知道他道歉过多少次，无论我们谁对谁错，似乎都是他一直在道歉，但是此刻我却想问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有错吗？还是觉得“对不起”三个字能够安抚我的情绪呢？
　　“秦弘，你给我打这个电话之前，真的想清楚了吗？”我擦掉了眼角的泪，其实我没觉得太伤心，但是就如我今天刚回家时说的那样，我只是又陷入了自我消耗的负面情绪中。
　　“我就是担心你这样，总是想很多。”秦弘轻声叹息道，“明明追你的是我，跟你告白的也是我，可是你好像总是在焦虑，我靠太近或者远离一些都不太对，很难找到那个对你来说最舒适的距离……有时候我就想，是不是有些事情没必要说，那样你就可以不用想那么多不用太伤神……我知道这样不对，恋人之间应该彼此信任、坦诚相对，所以我决定还是打电话告诉你……我当然是爱你的，你不要总是那么敏感。”
　　“秦弘，这些话你自己听起来也许很动人，但是我不这样觉得。”我声音不可控制地在颤抖，“我敏感！我为什么敏感！是！我大你这么多！你室友看我的时候都是那种表情！你别说是我想太多！他们就是那个意思！私底下肯定也问过你！你说你爱我，却瞒着我去照顾前女友，你看看你的行为和你说的话一致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弘的声音透着些许厌倦，“于可歆她生病了，男朋友又不在身边，我也算是她老同学，帮个忙很正常吧。”
　　“只是老同学吗？你还是她前男友。”我关掉了电视，狠狠地盯着黑色的电视屏。
　　秦弘终究还是有些怒了：“陈清，我现在不是要跟你吵架，我是想把这个事情解释清楚，我和她没有任何越界的……”
　　“那是你以为的没有，你怎么知道她没有？”我追问道。
　　“那是她的问题，不该是我的，或者我们的问题。”秦弘努力克制着怒意。
　　“你不要觉得我小题大做，我也不是只因为这一件事，但我现在没力气也不想翻旧账。秦弘，你可能就是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喜欢我。”我仍旧盯着黑黑的屏幕，想要在屏幕里看清自己，也看清自己的心。
　　“到底是我没有那么喜欢你，还是你没有那么喜欢我？”秦弘的声音冷下来，说了我最不愿意听见的话，“你根本就忘不掉郑启明吧。”
　　这一刻我脑子里的那根弦被拉扯到极致，然后就断了。我挂掉了电话，坐在客厅发抖。

　　秦弘赶到的时候，我已经哭完了，还去浴室洗了把脸。他总是最绅士的，在赶来之前一定也替于可歆安排好了一切，不然不会拖到现在才来。
　　他身上还有雨，头发也乱糟糟的，开了锁就冲进来抱住了我，下巴抵在我肩上，轻声说：“电话里很多东西表达得不清楚，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轻轻推开了他，问道：“外面下雨了？”
　　他愣了一下，有些错愕地点点头。
　　“秦弘，我们的感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是我们俩自己的原因。我确实享受过你给我带来的年轻态的生活，但是久而久之我觉得更疲惫了，之前我一个人慢慢走，累的话就躺着休息；可是和你在一起之后，不管多累我还是得振奋起来，做一些看起来快乐的事情，企图消灭疲倦，但事实却是我的身体和精神都跟不上这个速度，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快要干瘪掉了……”我语气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平静，明明几个小时以前我还在为他是不是要跟我分手而患得患失，此刻我却要亲自宣布这个消息。
　　秦弘眼眶红红的，他盯着我说：“对不起，是我太任性，很多时候没有顾及你的感受……”
　　我去卧室拿了条干毛巾给他：“你擦一下水吧，等下感冒了。”
　　“陈清，你别这样。”秦弘抓住我递毛巾的手，红着眼露出可怜的表情，看起来又要跟我道歉。
　　其实我很想问他，我们在一起这几个月，他记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次道歉，究竟是真的意识到有错，还是把道歉当做敷衍的方式呢？但是我已经哭累了，此刻对这段感情只剩下疲倦，没有那么大的情绪波动了，所以我只是平静地抽出手，看着他说：“你不要道歉，这个话我最开始就和你说过了，不是你的错，是我们俩根本就不合适，想做的事情永远都不一样，连该保持怎么样的距离都让你无所适从。秦弘，我们该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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