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nesia

　　晚上十点，宋南风给付西洲打了通电话。
　　电话接通之后，他们两个谁都没有说话。
　　在大约三分钟的时间内，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然后，付西洲就听见宋南风用意犹未尽的声音说道：“付西洲，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等你说。”付西洲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一点冷。
　　手机那头的宋南风笑了一声：“我猜你大概不想见到我，所以才给你打电话。不过，只给你一晚的时间。明天，我就会重新出现在你家门口。”
　　“不管你愿不愿意。”
　　付西洲看着客厅里的行李，不带感情地通知宋南风：“明天开始，我要住在公司里。”
　　“啊。”宋南风有点惊讶，难为道，“可是快十一月了，外面很冷的，待在车里也很难熬。我能在晚上进你们公司吗？”
　　“我想应该不可以。”付西洲道。
　　宋南风那边传来布料摩挲的声音，大概是他翻了个身。
　　“那能将你挖走吗？可以来监视我的身体状况。除了盯着屏幕什么都不用干，每天工作八小时，三班倒。薪水超高，还有各种福利。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全年无休。”
　　“不用了，我对现在的工作还算满意。”付西洲站起来，打算检查一下各个房间。这样明天早上会轻松一点。
　　“好吧。”宋南风遗憾道。
　　“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要挂了。”付西洲道。
　　宋南风没说话。付西洲也没挂电话。
　　“付西洲，虽然我骗过你几次，但也不用这样警惕吧。”宋南风道。“我——”
　　付西洲挂断了电话。
　　宋南风呆呆地窝在被子里，看着黑掉的手机，眨了眨眼。然后，他的嘴角弯起，弧度越来越大，最后甚至笑出了声。
　　付西洲将小楼全都检查了一遍后，去浴室洗了个澡，回到卧室后，才又拿起手机。一打开，就毫不意外看到了宋南风的消息。
　　“付西洲，我真的有事。”
　　“不知道言肃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放心，我不会打听，知道你不会告诉我。”
　　“我想说的事，不管他和你说了什么，我的回答都是”
　　“不可能。”
　　“我喜欢你。”
　　“发送消息的这一刻，还是如此。”
　　付西洲沉默着看完宋南风的消息，然后把手机放到了床头柜上。言肃没有打电话来，但是给他发了几条消息。付西洲明白言肃的意思。他的回答，同样也是，不可能。
　　算了，付西洲对自己说道，多想无益。而且，也见不了几面了。

　　“组长，好幸福啊，明天就能去度假了。整整两个月的假期，真好啊。”
　　周五，厉莉她们和付西洲一起在食堂里吃午饭。
　　“我也好想出去玩啊。”厉莉伤心道，“讨厌的工作使人枯萎。喜欢的工作则是让人半死不活。”
　　“还不如彻底萎了。”赵林郁替她说道。
　　厉莉难过地往嘴里放了一片牛肉。
　　“组长，能拜托你一件事吗？”厉莉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后，小心翼翼地祈求道。
　　“什么事？”付西洲问道。
　　“千万，千万别在任何我知道的社交媒体上发任何和度假有关的事。”厉莉诚恳道，“我怕我半夜忍不住，爬也要爬到你那边。”
　　夏蕊将碗里的牛肉扔到厉莉碗里，嫌弃道：“组长本来就不爱发这些东西。”
　　厉莉戳戳碗里的饭，语气悲伤：“唉，难过啊。”
　　吴磊这时也端着盘子过来了，一在夏蕊身边坐下，他就好奇地问道：“今天怎么没去看帅哥？”
　　“组长明天要走了。”赵林郁边吃边说。
　　“难过啊。”厉莉又说了一遍。
　　吴磊宽慰道：“这有什么难过的，又不是不回来了。”说着也吃起了饭。
　　“话说，帅哥心情好像也不好。昨天就看见他冷着一张脸，今天不知道怎么样了。”厉莉随口说道。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吴磊抬头道。
　　厉莉撇撇嘴：“我才不去。冷脸的帅哥只能算半个帅哥。要不是他长得实在帅，连半个我也不给他算。”
　　“哎，”吴磊往前凑了凑，突然想道，“要是组长冷脸的话，算是帅哥吗？”
　　“啊？”厉莉咬着筷子，沉思着，显然被问住了。
　　“我还真没想过。”厉莉直白道。
　　赵林郁也说道：“我还没见过组长冷脸呢。有这种时候吗？”
　　“好像，没有。”厉莉思索道。
　　“就是没有。”夏蕊一锤定音。
　　付西洲笑道：“一定要在我身边讨论这种问题吗？”
　　没人说话，反正都讨论完了。
　　不过厉莉倒是欢欣起来：“看来我还是挺幸福的，遇到这么好的公司、老板和同事。”
　　“你就偷着乐吧。”吴磊无语。上班还上出乐趣了。“这话适合在年会上说。”
　　“唉。”厉莉又开始悲叹，“朕对你们，着实是爱恨交加啊。”
　　“各位大人慢慢吃，小的先走了。”
　　赵林郁擦了擦嘴，端起餐盘就跑。
　　付西洲和夏蕊也起身。
　　“我吃饱了，先走一步。”
　　夏蕊跟在付西洲后面点点头，和他一块走了。
　　“吴卿，”厉莉慈爱地看着吴磊，“就剩你了。”
　　吴磊看着瞬间变得空荡荡的桌子，难以置信道：“我还没吃饱。”

　　快下班的时候，付西洲接到了李明湖的电话。
　　“可以来找我谈谈吗？”李明湖问。
　　“现在好像还没到下班时间。”付西洲打趣道。
　　“以权谋私不是我这个职位常有的操作吗？”李明湖也调侃道，“来吧，反正你明天就走了，早给你放一会儿假。”
　　付西洲整理了一下，离开办公室，去了最顶层。到了之后，门自动打开，付西洲走了进去。
　　“坐吧。”李明湖看着电脑说道。
　　付西洲在沙发上坐下后，李明湖放下手中的工作，往椅子上一仰，看着付西洲说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应该没有。”付西洲道，“而且，是你找我来的。”
　　李明湖脚一蹬，在椅子上转了几圈。“没错，是我找你来的。”她停下来，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向楼下看。
　　“听说，楼下有个帅哥，但我一直没有见到。我想，你走之后，我就更见不到了。”
　　她转过头来，问付西洲道：“你没有什么关于这个帅哥的消息，可以告诉我吗？”
　　付西洲本来是一直看着李明湖的，现在他将视线收回，放到眼前的桌子上，平静地说道：“没有。”
　　李明湖像是没有听到，直接问道：“他叫什么？”
　　付西洲沉默片刻：“宋南风。”
　　“宋南风。好名字。”李明湖赞道。“他今年多大？”
　　“二十三。”
　　“风华正茂。”李明湖接着道，“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有。”
　　“好了，我没什么想问的了。”
　　李明湖说完后，就看着楼下，不再言语。
　　天渐渐黑了，城市一点点亮了起来，正是华灯初上。
　　办公室里依旧很安静。
　　“明湖，这是在给我忏悔自首的时间吗？”付西洲终于问道。
　　李明湖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说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付西洲坦然道。
　　李明湖转过头，看了他一会，然后走到另一排沙发上坐下。
　　“他是不是喜欢你？”李明湖突然问道。
　　付西洲笑道：“明湖，你会读心吗？”
　　“哇哦，”李明湖微微惊叹了一下，“所以他真的喜欢你。”
　　真的假的，有什么要紧。结果都是一样的。
　　付西洲没有说话。
　　“不过，你有没想过，他是骗你的。”李明湖的语气神神秘秘，“比如，他因江黎的事对你怀恨在心，假意说喜欢你，然后，在你也对他动心之后，告诉你说，一切都是骗你的，都是假的。让你伤心不已，心碎一地。”
　　李明湖兴致勃勃地编起了故事。
　　“虽然我并不认为他会这么做，但不得不说，他要是真的想要报复我，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找个人开车撞死我，不用搞这么麻烦。”付西洲玩了个玩笑。
　　“这样就没意思了呀。”李明湖道，“而且，我们不得不承认，精神上的伤害有时确实比身体上的更加严重。虽然大部分时间里的大部分人，都并不值得我们用精神上的方法来击溃。”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接下来的部分。你想听吗？”
　　“虽然我感觉应该还是我熟悉的故事，但是，”付西洲一点头，“洗耳恭听。”
　　李明湖打了个响指：“有品位。”
　　“接下来的故事是，其实你也只是假意接受他的追求，但却一直吊着他，不真正说爱他。然后，一步步打入他的家庭，继而再掌控他的家族。最后一脚把他踢开。实现真正的复仇。”
　　按理说此处应该有掌声，可惜没有。
　　付西洲思考道：“明湖，这好像是两个体系的故事。”
　　只见李明湖略显苦恼地说道：“我本来是想让你们你瞒我瞒，相互欺骗，骗到最后发现一场空的。但是想了想，还是得让你为公司做出点贡献。感情重要，钱也不能少。”
　　“那我要照你这个剧本演下去吗？”付西洲明知故问。
　　“当然不用，”李明湖道，“毕竟，你很快就要把这一切都忘了。”
　　说完，李明湖站起来，再次走到落地窗前，向下看去。
　　站在五楼上，能看见地面有一道孤零零的身影。
　　付西洲也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他可是和江黎紧密相关的人。手术后，关于江黎的记忆会全部消失，和他的有关的记忆，应该也不会留下太多。”李明湖分析道。“这对他来说，倒像是无妄之灾了。不再考虑考虑吗？”
　　付西洲目光沉静，像一池静水。
　　“明湖，知道江黎出轨后不久，我就有了这个想法。我和他的爱情与婚姻，已经不再是值得珍藏的回忆。”
　　“即使你现在依旧爱着江黎，即使他的出轨可能另有隐情，你还是决定忘记。”李明湖替他说道。
　　“是。”
　　“付西洲就是这样啊。”
　　此时此刻，李明湖突然想起江黎的这句话。
　　她早就已经忘了江黎说这句话的前因后果，但江黎的这句话，他说这句话的样子和语气，还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那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想起来了。
　　她说“是啊，付西洲就是这样。”
　　“付西洲就是这样。”李明湖低喃，带着过去的回忆。
　　还不等付西洲说什么，李明湖就一改前态，拍着他的肩膀，称赞道：“好样的，不愧是我李明湖的朋友。你放心，我保证给你把江黎的记忆剔得一干二净。”
　　记忆是不是真的能消除还未可知，付西洲本来想说的话，倒是真被拍得一干二净了。
　　“还有，感谢你对科学，尤其是对我研究的支持。毕竟，依靠技术手段，有选择性的消除一个人的记忆这种事，不是那么容易的。”李明湖嘴上这么说，看起来却并不严肃。
　　因为付西洲必然清楚其中的风险与可能产生的后果。
　　“虽说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答应你的要求。但凡事就怕万一。”李明湖接着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傻了怎么办？”
　　付西洲丝毫没有恐惧，淡定道：“你有什么建议吗？”
　　李明湖看着长椅上的宋南风，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所以，为什么不趁着这两个月，做一些出格的事。毕竟，人生难得是放纵。”
　　就在这时，长椅上的宋南风似有所觉，突然抬起头，看向顶楼的办公室。
　　李明湖瞧着他的动作，若有所思道：“虽然看不见，但他好像在笑。我收回前言，太难缠可不好。”
　　付西洲依旧神色未变，不知道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楼下的人，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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