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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权者们与太阳之主
夫人没定居乌勒尔城,蒙蒂斯问了负责人,得知她在通向北山里的小路旁住下了。
北山,那里的松木这时候正深绿,绽的松果掉了一地,蒙蒂斯没注意脚下,连着踢飞了好几个。
到最后都有点火大,狠狠一脚踢开碍事的玩意儿,拳头大的松果嵌在树干里,不动了,隐隐冒着烟。
她的火这才降下来些。
“下午好啊蒙蒂斯大人。”
远远地,那位夫人就从窗里瞧见了她,欢快地拍拍手上的面粉,从门边探出半边身子打招呼。
利伯塔斯刚来有点应激,方才路上眯了会儿缓了缓精神。小孩和谁都能快速熟络起来,就算蒙蒂斯板着张要吃人的脸都没吓到她。
蒙蒂斯耳朵上明晃晃的金色圆环,不止鸟喜欢,小孩更喜欢,她很大胆地伸手去拽。
拽吧拽吧,等会儿就把你丢了。她恶狠狠想。
很好,她此刻已认定抱她的这人没有恶意。
蒙蒂斯想瞪她,终究是没忍心,也由得她了。
“哇,这雕的是五瓣团花哎。”
“什么?”蒙蒂斯被她喷在耳朵上的热气弄得痒。
“姐姐的耳环有五瓣团花。”
“好,好,那是什么。”她随口应。
“在我们那儿这个花纹是神明专有的。”
又是什么神明,她都懒得听“行行,这又是哪个神专属的。”
“不是哦,在我们那儿,是只有最自由仁慈伟大的神的象征。”
蒙蒂斯的步子一顿。
...
夫人隔得远看不真切,以为蒙蒂斯抱着个黑色布包,当她看见从人怀里探出的小脸时,嘴唇都在发抖。好像语言系统刹那间被打断,不会说话了。
“利...利伯塔斯...”她立着不动了,小孩听见有人唤她,在怀里挣扎着去找。好清脆一声,其中一下狠狠拍蒙蒂斯脸上,她脸都黑了,赶忙给这小灾星放下来。
“妈妈!妈妈!”这小人沾地后声声哭腔地向着她母亲跑去,好像受了滔天的委屈。
也确实是受了大委屈。
“利伯塔斯!利伯塔斯...真的是你...”女人顾不得炉上正烘烤的东西,踉跄地奔出来。
她一辈子没见过什么繁荣景象,勉强称得上童年的那段日子,充斥着黑漆漆的羊群,同伴被带走的凄厉惨叫,地窖里四四方方的石墙,和一切未知的迷雾。
女孩和母亲亲昵拥抱的样子,她觉得陌生。母亲真的会如此搂紧孩子吗,像要揉进自己身体里,女孩奔向母亲如此义无反顾。感到委屈可以和母亲倾诉吗,她没有这种经历,也没人可以倾诉。
天地都暗了,只有暗淡的星尘自紧紧相拥的两人间弥漫开。她严格意义上都算不得有父母,一个人惯了,平日里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看着眼前,居然会觉得欣慰。
如此阖家团圆的景象,她也没理由待在这儿了。
走吧,她的任务完成了。
“蒙蒂斯大人!等等。”那个妇人急忙唤她,蒙蒂斯回头。
“谢谢你...”她眼里的情绪纷繁复杂,紧紧搂着女儿,满脸泪水却神采焕发。
蒙蒂斯呆滞了一瞬,她不知该如何反应,礼貌一笑了事,加快步子走了。
逃跑一般。
她谢自己什么呢,她的孩子都死了,自己做了什么值得感谢的...
...
本打算跨空间回去。还是算了,走回去吧,她想着,还不熟练,别把自己扔海里去。
乌勒尔城是在赫斐拉北面还是南面的,法蕾也不知道进展怎么样了。
自己居然开始把这些放在心上了。
这个花纹,她指尖摩挲着耳环的内环,什么神明,那人送来的时候并未提及。这个样式的东西,法蕾也得了一个,是个手镯,她不爱配饰,几乎不戴。
所以它们,并不是道歉的赔礼,而是...感谢她们?
这个想法让她狠狠一抖。
林间太安静了,却很是漂亮。为了看树顶漏出来的光,她仰着头一路走,甚至刻意放慢脚步,让光斑照进她半瞎的右眼,左眼完好的瞳孔在光照下是澄澈的黑色,脸上有热度,今天的阳光竟然是温暖的。
可惜的是这只眼睛,只能看见模糊色块,虽也没有恶化,可这种时候,看不清这漂亮林子实在是可惜。
还是圣羊时她很喜欢溜到圣林里去,总以为这些光亮是碎成小块的太阳。啊,还有点怀念那个时候呢,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管,活下去就是每天的目标,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心里乱七八糟。
她还在纠结那天的事情。
不知不觉走到镇上了,蒙蒂斯不记得这处叫什么。
城里的一切似乎都井然有序。
几乎没人不认识她,和她打招呼,然后继续乐呵呵地忙手上的活。
“蒙蒂斯大人!我终于见到你了,谢谢您愿意收留我们...”男人赶紧示意孩子们向蒙蒂斯鞠躬。
“请转告潮汐神大人!感谢她救了我的孩子。”
经先前一事,她对着人基本没了什么好脸色,面无表情地好不容易抽出身来,远远地瞅见了个熟人——一个火红头发的小圆脸姑娘她是法蕾以前救下的,此刻正蹲在自己的小屋门口磨面粉。
这里的小麦都熟了?她不合时宜地想,不禁凑过去看。
“午好啊蒙蒂斯大人。”姑娘笑声如铃地和她打招呼。“我叫辛柏林。”
居然还和她搭话,蒙蒂斯只是点点头。
“感谢大人给的住所。”辛柏林站起身,解下围裙,笑意盈盈地冲蒙蒂斯道谢。
住所?啊,她想起来了,是变来安置他们的。也没什么结实可言,是日耳曼人的房屋造型,自己唯一知道的屋型,在心里构建了好久才敢动手。
辛柏林邀请她来欣赏屋里的陈设,自己实在拧不过。门口是放了水壶和瓦罐的长桌,屋里两把凳子,简单的床铺,她自己开了天窗,阳光被框得四四方方在屋中央安然躺着。
“我以前都没有自己的屋子。”她的头发很蓬松,雀跃起来像只火红的小动物般一弹一弹。
“以前?”
“是啊,我的主人让我睡马棚,我一直想买间小屋子,再把父亲接过来住。”
“你的主人...”蒙蒂斯试探着开口。
“那个混蛋把我扔到了海里,因为我让马摔瘸了。”
不该问的。倒让她伤心了。
“你来自哪片土地?”蒙蒂斯问。
“一个叫徐明福特的小国家。”
一个国家,蒙蒂斯思索着什么。
“你的国度有女巫吗?”
谁知辛柏林立刻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她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都咽下去,突然地绕过蒙蒂斯,跑去关上门窗,神情紧张地回过身。
她的反应好怪,蒙蒂斯突然被拉着坐下,辛柏林又跑去再三确认门窗已经锁好,才回来坐下,手指不安地敲着桌面。
“大人不该在城镇里提这个词,会招来灾祸的。”
为什么,她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大,她严肃起来,女巫究竟是什么,那个罗勒,和辛柏林,都对这个词反应那么大,给的反应更是不一样,罗勒更像是在审判,而辛柏林是在惧怕。
“在我们那个地方,一个女性一旦被叫做女巫,根本难逃一死。”
“她们是做了什么坏事?”
“不,大人,她们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辛柏林的脸上显露出悲伤。
“她们只是...不一样,不温顺,不矜持,不服从,也许只是和谁起了争端,略懂一点医术,甚至只是拒绝了哪个追求者的告白。无论年龄样貌性格,只要有人说她们是女巫,甚至不需要证据,她们根本有口难辩,就连家人都会站在对立面,看着她们被活活烧死。”
烧死,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什么,自己被大火烧到的伤口暴露在他们眼中时,人群中有人惊呼“女巫果然怕火。”
“所有女性?”
“所有女性。”辛柏林回答。
好奸诈的做法,知道她会从那里经过,知道她不可能不管,知道女巫这个名号在许多人心中代表什么,想必那把火就是他放的,她考虑过这是个圈套,却一直不解他的目的。
现在她明白了,这是要把她拉下去,最好和其他被污蔑成女巫的女子一样被烧死,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成为新的领袖。
可他没考虑到的是,她的这个位子根本不会被撼动,罗勒以为这样她就会意志消沉满怀负罪感一直自我怀疑下去吗,不,她要面对的是更宏大恐怖的未知,一个男子的幼稚挑衅,根本不值得她耗费精力,如果她哪天闲下来写了什么书,也只会记录有价值的东西,也许是她,也许是法蕾,连写他的那点笔墨都不想多废。
如果说先前她还很无所谓领袖的称呼,那么现在她反要坐好这宝座。
“大人的世界,之前没有这类事发生吗?”似乎是看蒙蒂斯没有回话,辛柏林这样问。
她摇头,Infernala的人口刚刚破五千,这第一桩就是冲着她来的。
辛柏林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说道:“可能因为大人身为女性,同时也是掌权者,某种方面,可以废除这样的事情。”
“天,会有许多姐妹可以幸免于难了。”她长舒一口气,双手捂住脸。
蒙蒂斯快笑出声了,对啊,她现在是掌权者,她怎么就不能创造出个掀翻一切的世界,一切变得更加清晰起来,罗勒那么费心思地设局把她套进去,他们那些话一看是讥讽和威胁,再一看却满是害怕,他们害怕她作为统治者而对这个世界造成的改变,这大大威胁到了他们的利益。
哦让她想想,他们当上君王,第一步是做什么呢,也是把所有不合心意的女子都冠以女巫的名号杀死吗?那她呢,想必是第一个被烧死的。
哈,如此一来她倒来兴趣了,她想要靠近的人类和世界,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存在,有意思。
“你的名字叫辛柏林?”蒙蒂斯看到她领口露出的疤痕,辛柏林来的时候浑身都是疤痕,甚至有的皮肤已经炭化了,先前没注意,现在看,那就是火烧留下的痕迹。
辛柏林沉默地点头,不动声色地拉起了领子。
“太阳之主的意思,很好听的名字。”蒙蒂斯笑了,她猜得应该八九不离十,辛柏林就是被烧死的女巫之一,在对方的国家,女巫是种侮辱,但是在她的世界,这会是一种光荣,一种资质。
“也许过往你经历的日子并不愉快,但我会改变这个世界。”
“大火总会带来希望,辛柏林,你重生了。”
辛柏林深吸口气,呼吸滚烫,鼻尖发酸,泪水从指缝无声滚落,每个知道她名字意义的人都说这不是个适合女孩的名字,对于一个应该温驯的女孩来说,过于独立。
它没有耀眼珠宝和娇艳花朵的含义,也不会有哪种香料以它命名。
可蒙蒂斯说这是她天生应得到的嘉奖,意味着她的生命将永远如阳光,永恒,闪耀。
...
蒙蒂斯离开了,没要她送。
天暗下来,蒙蒂斯走到山坡上,回头看着山下的城。
已有星星点点的灯亮起来,附近甚至被开发出耕地和湖泊,南边已经有艳红的果子成熟。这个城镇是她负责,已有百十户人了。她取名都是想到什么叫什么,可这草芥一般随意的名字,居然真如草芥似的落地生根。
奇迹就在她眼前发生,这不就是她改变的世界吗。
脑子里突然冒出许多未完成的事来,那些法蕾偶尔提过几嘴的话——
“他们在这里找到了家人。”
“赫斐拉神殿附近可以开发出城镇。”
“蒙蒂斯,你困了吗,有在听吗?”
“在听在听...”
以为这些话早就左耳进右耳出了,自己居然记得。
这里的确是救赎...这想法让她一抖,她是不敢再管的,内心世界命悬一线,自有意识起,一切都不由她控制,有只无形的手在血淋淋地握住自己,撕扯着把她抛进一个个漩涡。而后来,早就不止那一只手,许多来自身边的恶鬼,挣扎着爬上她的身,嘶吼着要把她拽进深渊。
可是现在她改变了想法。
这个世界,她如何也割舍不得。
她离开了,身后山下那缕炊烟,依然飘着,那么轻,那么柔软。
这座城,叫奥特拉维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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