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戈

作者:泊岩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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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4 章


      舒娅将衣服收进来,一件件地抚平、叠好,一丝不苟的,像对待珍贵的宝贝,生怕做得有一点儿瑕疵;码在一起,她环顾着房间,除了床头的里角,没有合适放它们的地方。
      屋外传来的汽车的发动机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车门打开的声音。
      “报告团长。”门口的警卫员大声地说。
      景腾望着警卫,等他把话说完。
      “舒干事……在屋……里。”警卫员吞吞吐吐地小声说。
      景腾迟疑了一下,推开门,走进。康文玉笑了笑,对警卫做了个离开的手势。
      “早就来了?”景腾问。
      “刚到。”舒娅从床上站起来答,“衣服洗了,放这儿了。”身着军装的她,此时多了几丝小女人的妩媚。
      “这些事,以后让勤务兵做吧;别人看见你在这儿,会说闲话的。”景腾摘下帽子,不自然地放在了桌子上。
      “我不怕。他们愿意说,是他们的事;我愿意呆在这儿,是我的事。除非你撵我走。”舒娅勇敢地说,“再说了,男人给男人洗衣服,多别扭。”
      你给我洗,我更别扭。景腾想。他偷偷地看了一眼舒娅,说:“我是怕你忙,老孙那边事情挺多的,不要因为你来我这儿耽误了工作让他有意见。”
      “孙团长介绍我们认识,是想我们……在一起;我来你这儿,他不会不高兴的。”
      “我们年轻,有很多事要做,谈婚论嫁和儿女情长易丧失斗志。”景腾说完,见舒娅低头不说话,岔开了话题:“你的工作挺复杂的,也很单调,整天面对数字和字母,全靠死记硬背吧。”
      “有密码本的,收到的情报跟密码本对照着翻译。我对数字天生敏感,几乎可以做到过目不忘。”
      景腾笑了笑,说:“你们搞情报的人,都很聪明。情报在战争中非常重要;如果我军开战之前得到敌军准确的兵员部署、武器装备、火力分配,有针对性地计划应对,一定可以掌握战争的主动权;反之,若敌军获悉了我军的作战意图,我军则必然处于被动。”
      “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密码属于情报的一部分,情报属于战争的一部分;它们环环相扣,都很复杂。”舒娅盯着景腾问,“我是不是让你感觉很复杂,比战争复杂?”
      “没有啊。”景腾笑着说,“不管你从事的工作多么复杂,在我面前,你是简单的,像白纸一样。”
      “原来你对我这么了解,认真的分析过?那你对我呢,能像我对你一样简单吗?”
      “你的家庭条件那么好,为什么不找个生活上安逸的人过一辈子?选择了我,也许你会一世漂泊;我怕你受不了流离之苦,以后后悔莫及。”
      “我不后悔,到哪天都不后悔;我喜欢你,这就够了。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什么苦都能吃。”舒娅目不转睛地看着景腾,“你喜欢我吗?”
      景腾看了她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要你说出来。”
      景腾看着她,停顿了片刻,说:“喜欢,我喜欢你。”
      舒娅笑了笑,满意地低下了头。
      道路一侧的柳枝,被温柔的景象打动,尽情地流淌、拥挤,像嬉笑孩童的打闹,又像幸福恋人的骂俏。
      迎面走来的流动岗哨见到团长,立正,行军礼。景腾没有看他,牵着舒娅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
      “大团长,注意影响呀!”舒娅笑着说。
      “明日早操,我要在全团士兵的面前把你抱起来,走一圈。”景腾煞有其事地说。
      “你敢吗?”舒娅笑着问。
      “不敢。”
      舒娅笑了。
      “但我敢带你回家。你敢去吗?”
      “我敢!”舒娅笑着答。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甜蜜地笑了。
      景传志越来越忙了——凭借精湛的医术、低廉的收费和周全的服务招揽了大批主顾的同时,又一传十、十传百地让许多深受病痛折磨的人慕名而来。景颜最近并不开心,做事常常神不守舍;这让严谨的景传志有些苦恼,虽看出了一些端倪,却不便捅破。
      康文玉车到近前,站在门口发呆的景颜依然不觉。和往常不一样的是,景腾这次是自己下车,走到另一侧打开了车门。
      “谢谢!”舒娅微笑着走下来说。
      景腾对她笑了笑,拉着她的手,来到景颜的跟前,问:“傻乎乎的想什么呢?”
      “大哥,”景颜抬起头说,“你怎么来了?”
      “这话问的!这是我家,怎么,我不能来吗?”
      “不是。”景颜小声地说。她注意到了哥哥身边的舒娅,看了看,问:“这位姐姐是谁?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舒娅笑了笑,做了个戴帽子的动作。
      “哦!”恍然大悟的景颜连连点头,“我想起来了,我们从燕京一道来的淞沪。路上你挺照顾我们的。对不起姐姐,你没穿军装,我一时没想起来。”
      “没事。”舒娅笑着说。
      “爹呢?”景腾问。
      “屋里呢。”景颜拉着舒娅说,“姐姐穿便装更好看。我们进屋吧。”
      舒娅笑着看了下景腾,和景颜进入屋内。
      康文玉对景腾小声地说了几句,驾车离开了。
      “爹,咱家来亲戚了。”景颜笑着对父亲说。
      全神贯注整理药材的景传志微微抬了下头,看了一眼女儿身边的女子,继续整理药材,说:“咱家还有我不认识、你认识的亲戚?”
      景颜笑着说:“我说错了,不是亲戚,是咱家人。”
      景传志瞪了她一眼,整理药材。
      “爹。”景腾走进来说,“别忙了,该吃饭了。找地方吃饭吧。”
      “你怎么有空回来?”景传志微笑着说。
      “回家看看。这是我的朋友。她叫舒娅。”
      “伯父好!”舒娅笑着说。
      景传志瞪大了眼睛,突然明白过来,整齐的山羊胡更齐整了;他丢下手中的白术,走近舒娅说:“你好,你好。孩子,你叫什么?”
      景颜笑着说:“大哥不是说了吗?姐姐叫舒娅。姐姐跟我们一道从燕京来的,你有印象吗?”
      景传志蹙着眉头,端详着舒娅说:“没有,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舒娅笑了笑:“路上都穿着军装,我们接触的也少,伯父不会在意的。”
      景传志点了点头,急不可耐地说:“孩子你家是哪儿的?哪天让另尊和另堂出来坐坐;咱景家虽是小户,做事却处处礼数在先,绝不失礼于人。”
      “爹。”景腾笑着喊了一声,提醒操之过急的父亲不可失态。他知道,一向沉稳的父亲高兴得乱了心智。
      “我是金陵人。”舒娅笑了笑,大大方方地答,“父亲和母亲在金陵。”
      “腾儿,淞沪离金陵不远,抽空咱开车去登门拜访一下,顺便把你们的亲事定下来。”
      景腾笑了笑。舒娅笑着低下了头。景颜拉着父亲的胳膊,说:“爹,姐姐第一次来,你别把人家吓着了。”
      女儿的提醒,让景传志冷静下来,满含歉意地对舒娅微微一笑。
      舒娅看出了景传志的不自然,笑了笑,说:“没关系的,伯父,我想爹和娘也欢迎您去。”
      景传志点了点头。
      景腾问:“小妹,中午请我们吃什么?”
      景颜陷入了恍惚,呆呆地问:“大哥,你怎么不带二哥和高进哥回来?”
      景传志低下了头;他明白女儿想的是什么。他是父亲,也是男人,有些话,他说不出口。景腾看了看父亲,明白了妹妹话里的另一个意思,这哪里是想她的二哥回来呀,明明在想高进嘛。“他们在训练,没时间回来。”他笑着说。
      “回家吃饭的时间总该有吧?你跟康副官说一声,让他们先回家吃饭,吃完饭再回去。”景颜说。
      “不行。像你说的这样,部队不乱了套?你二哥表现得不错,高进也不错,不要去打扰他们。我听老孙说,高进在他们团的一百多个新兵里,射击、格斗、体能样样第一。老孙很看好他,你不用担心。”
      舒娅拉过景颜,说:“我们先去饭店点菜吧。姐姐饿了,你准备怎么招待姐姐?”
      景颜挤出一丝笑容,拉着舒娅向外走。舒娅看了眼景腾,景腾向她施了个眼色;舒娅会意,是让她帮忙劝诫开导妹妹。
      “关门不要紧吧?”景腾问父亲。
      “没事。我这儿一般早上人多,中午大家忙着做饭,很少有人来。”
      “走吧。”景腾说完,拿起门板关门,“彩蝶最近怎么样?”
      “看她的样子,倒是很开心,只是每天回来很晚。我担心她的安全。”
      “舞厅都这样,晚上客人多。在那边张老板会照应她的,回来的路上提醒她多注意,毕竟夜深了。”景腾关好了门,和父亲肩并肩地走,“您的身体还好吧?”
      “我能吃能睡能干,不必挂念我。有日子不见景飞和高进了,他们怎么样了?你多关心一下,都在你眼皮子底下。”
      景腾笑了笑,答:“两个都不错。老孙在我面前对高进赞不绝口,非常器重他;新兵训练结束,他把他调到身边。景飞所在班的训练强度是我的团里最大的,能不能坚持住,看他自己了。”
      “部队的事我不懂,怎么做更不便多嘴,你掌握好分寸。舒娅这孩子有大家闺秀的气场,跟你很般配,好好对她。”
      “知道了,爹。”景腾笑着说,“小妹该点好菜了,咱们快走吧。”
      “嗯。”景传志加快了步伐。
      舒娅看着心事重重的景颜,笑了笑:“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景颜红着脸,笑着低下了头。
      “你想高进,高进也在想你。你和你爹在一起,你大哥抽空来和你们团聚,你还有什么不高兴?高进呢?家人都不在身边,他想你时,也在想家,想他的爹娘。训练很辛苦,如果他知道你不开心,他不是更累吗?”
      “所以我想他常回来呀。他一个人在部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心里该有多苦!”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有很多战友在一块儿的;既然走上了从军之路,你和他都要做好短暂分离……或生离死别的准备。上了战场意味着或生或死,如果他是个各方面都优秀的军人,生存下来的几率就大些;如果他不合格,等待他的可能是条不归路。明白吗?你大哥比谁都懂得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他能怎么做?是让他的士兵现在舒舒服服、上了战场送死,还是让他们现在忍受折磨、屈辱,在战争中顽强地生存下来?不是你大哥狠心,你该理解他的良苦用心。还有你二哥和高进,你要为他们的将来考虑;我知道,你是爱他们的,所以你知道怎么做。”
      景颜轻声地抽泣起来。
      舒娅笑着掏出手绢,擦拭着她的眼泪,说:“别哭了,伯父和你大哥该来了,他们看见就不好了。”
      景颜点了点头:“姐姐,我懂了,我不哭。”
      “乖!”舒娅哄孩子般地柔声说。
      思念,是一个人对所爱之人触不可及的爱。无数的痴男怨女,因为它闹生闹死,或颠或狂。
      和景颜为情所困日渐消沉不同,高进仿佛有使不完的劲,训练起来像疯子一样!只是,他是想历练自己,还是想每天疲惫到倒头大睡、忘记远方的亲人和分别的恋人,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吃完午饭,太阳和饭后的人脸一样光彩夺目,夺目得使人眩晕,让人懒洋洋的。景腾和舒娅并不为其所扰,像是商量好的,各自忙碌各自的事——景腾找来长竹竿,将笤帚系在上面清理屋顶和墙壁的蜘蛛网;舒娅替景传志洗起了被褥。景传志一再的不让他们做,却拗不过态度坚决的儿子和准儿媳。
      送走最后一位患者,将近晚上十点;闲下来的景传志点燃烟丝自在地吸了两口,盘算着今天用掉了哪些药材,还剩下哪些、剩了多少,哪些药橱需要补充,今天来的患者明天要不要换一剂方子之类的问题。繁琐自不必说,但劳有所得及见病患日渐减轻痛苦,倒也乐此不疲了。
      景颜每天做些抓药、熬制的活儿,空闲时间站在父亲的身边听他给病人问诊,默默地记着,偶然动手实践一下,让父亲从旁点拨;慢慢的,她的技艺大有长进。彩蝶对工作熟悉以后,叽叽喳喳快活得像只百灵鸟;在“大富豪”这样,回到家里也是。其实她的工作并不复杂,无非是按照紫嫣交待的,将客人点的水果洗净、削皮、切块、装盘……对于她,这一切过于轻松,轻松得丝毫不觉慢慢靠近的吕祚行带来的危险。
      无论川岛美惠子出于什么目的,吕祚行毕竟得到了想要的利益;卖着日进斗金的鸦片,睡着欲罢不能的日本女人,这个日本女人还时不时带他去结识一些在华有分量的日本高级人士,让他感觉有了坚固且庞大的靠山。尽管这一切还在秘密的进行,但很明显,他有些膨胀了;虽然被景颜拒绝、吃了一回闭门羹,他还是不死心,还是会幻想将景颜压在身下的情形。到那时,是该怜香惜玉地爱抚她,还是肆无忌惮地蹂躏她?美惠子一再的警告,吕祚行最终选择了谨慎行事,决定先拉近和彩蝶的关系,让彩蝶帮忙把景颜约出来,再将朝思暮想的醉美人慢慢拿下;但彩蝶也让他失望了,因为紫嫣从中提醒,她对他总是爱理不理。这让自我感觉良好的吕二爷脸上好没光彩,顾及到陆逸尘,紫嫣动不得;对景颜霸王硬上弓,又要考虑景腾这尊菩萨,他因此常常心乱如麻,举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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