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岳含清晖

　　苏子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他一夜无眠，满脑子都是唐棠激烈的斥责和柳蕙无力的哀叹。

　　十天前他兴冲冲地从青崖山回到家，就像从“世外桃源”回到了现实，一切都不一样了。多年的爱人出轨，自己车祸醒来却发现变成了他人，这一切足够出乎意料了。

　　他如何也想象不出曾经厉声叫他们“滚出去”的萧何良，怎么就变了，他们不是对他无比失望了吗？

　　一夜未眠，直觉头昏昏沉沉的，他敲了敲酸胀的太阳穴，幽幽道，“不会，真出什么问题了吧。”

　　萧煜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怪圈，这十年的经历好像都不再真实，他甚至怀疑“萧煜”是不是真是他以为的样子，以至于他没有深究唐棠的话——叶铭旭和萧家的联系为什么萧煜不知道。

　　他在苏子清空白的画布上随意涂抹，脑中毫无方向，他沉浸在那些杂乱无章的色彩和线条里。

　　廖可的惊呼让他猛然回神，苏子清神色游移，拿着画笔的手悬在空中，不知做何动作。

　　“哇塞！子清，你咋啦？你也赶上潮流了？”廖可兴致勃勃，招呼另两个来看。

　　苏子清看了看画布上刺眼的涂抹，皱紧眉头，趁廖可转头的功夫，赶紧把它从画架上挪开，换上苏子清之前起了个草稿的作业。

　　“哎？怎么收起来了？快让老大他们掌掌眼！”

　　苏子清低头整理的画具，不在意地随口说：“不了不了，我就是瞎涂的，试试手感……太、太久没动笔了嘛，哈哈……”

　　廖可眯起眼睛，一脸不信，但也没较真，转头就跟许思宇和宋李涛嘀嘀咕咕去了。他坚信苏子清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尝试，准备转换风格，惊呆众人。。

　　假期的后段，苏子清老老实实窝在宿舍里，补、作、业，画笔能让他平静，据说萧煜小时候没定性，跟本坐不住，萧爸爸就把他带到画室，萧何良画画，他也跟着在一边乱涂乱画，唯有画画的时候，他才是安静的。

　　苏子清的手机相册里存了他不少作品，萧煜一一打开，推敲他的用笔习惯。角落里还有个隐藏相册，要密码，萧煜暂时没管它。

　　他发现苏子清很喜欢用不饱和的灰调，营造画面温馨感，这倒是跟他整个人的清澈气质很搭。

　　而萧煜却不然，他更偏爱明快的高饱和色调，总想在各种杂乱无章的色块中寻求统一，叛逆且执着。虽然现在他沉稳了不少，但习惯却不是一下子就能改的。

　　勉强画完了苏子清的两幅草图，剩下的三天假期也结束了，廖可最后熬了个通宵总算在第二天的早饭前画完了最后一笔。

　　“啊……好累啊～能不能睡一天啊……”他直接“大”字摊在地上。

　　“不能，今天张老师要点名的。”

　　廖可不可置信地看着许思宇，“大四了还点名？！老张有没有人性啊！？”

　　张老师萧煜认识却印象不深，好像带过他们色彩构成，理论课，无聊且枯燥。

　　苏子清跟着舍友回到了久违画室。

　　“小苏啊，头上的伤好了？”

　　张老师笑呵呵地接过苏子清手里的画框，语气亲切，“哎呀，不用的急嘛，慢慢画就好，不用特地赶工的。”

　　“好多了，谢谢老师。之前放假没什么事，就慢慢画完了。”

　　确实没有赶工，苏子清想，廖可那种通宵党才叫“赶”。没听张老师都问了吗“又通了几个宵？”

　　简单交代了几句，张老师就带着画离开了画室，他们都大四了，老师不会全程盯着。他一走，画室就热闹起来，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闲谈。

　　苏子清打发走了几波人，默默地坐在画架前看着画板上一幅未完成的的画发呆，他根本不知道哪个是他的画板，幸好舍友拿给他。可等他看清楚画上的内容，却晃神了，一时分不清他是不是又穿越了时间。

　　灰暗的画面中央，一只色彩斑斓的凤尾蝶振翅欲飞。从构图到配色，甚至笔法，都像极了萧煜大一时创作的一幅画……

　　“不管看多少遍，都觉得它很美吧。”

　　苏子清看向说话的人，是李恒，班长。

　　李恒撩起半长的头发，耸了耸肩，手指在虚空描摹着，“天才的世界我们也只能仰视啊……子清，何必呢？”

　　“就算你能把它画得很像，你也不是他。”

　　苏子清一怔，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握紧拳头，看向那幅画。

　　廖可在一旁不乐意了。

　　“班长你说什么呢？子清不过是喜欢这画，临摹学习一下，画这画的人多了去了，你不也画过？”

　　“是啊，可惜了，没咱们子清画得好。”

　　廖可和宋李涛你一言我一语，李恒都被气笑了，转了转眼睛，笑道，“对了，你们听说了吗？”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整个画室都能听见。

　　“听说叶老板要把画廊的一半股份送给萧学长的父母，哎呀，叶老板还真是够深情的。”

　　股份？父母？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人家本来就是一家人。叶老板宠妻成性，这谁不知道。”

　　“可是……钱老师怎么办呀？不都说画廊的发展多亏了钱老师吗？”

　　“就是啊，当年他从巴洛尔艺术展载誉归来，前途大好，谁想到他会和叶老板一起经营画廊啊。”

　　“可不是嘛，好在钱老师没有丢下创作，可萧学长呢？成天待在家里当“阔太太”，画也不画了，从来没见他出来露个脸。”

　　“是啊，他可是王教授的得意弟子，结果把王老给气的，又重新收了……”

　　“咳咳……”一人抬手拱了拱身边的人，冲苏子清的方向努了努嘴。

　　苏子清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有绞紧手指露出的苍白关节说明了他此时的强烈情绪。

　　“说完了？”宋李涛起身，低头看着李恒，眼神很冷。

　　“说完了就滚，没说完也滚那头说去。”自从王明川收下苏子清，这样的话就没有断过，苏子清表面不在意，背地里却总是和自己较劲。

　　“你！”

　　李恒去年被宋李涛揍过，现在看见他就有心理阴影，条件反射地想跑，他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甩手离开。

　　“哼！好心提醒你还不领情！”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苏子清低着头苦笑，他眼底微红，紧紧咬牙。他们说得没有错，萧煜啊萧煜啊，你看看，这就是你的自己以为美好生活！这一刻，他恍然，他竟失败得一塌糊涂。画中的蝴蝶依旧斑斓动人，苏子清眼神昏暗，这好端端的蝶怎么就飞到网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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