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横滨取材是否搞错了什么

　　如果太宰治在，他会立刻认出来这是怎样的笑，将刻薄锋利的刀刃刺入自己的胸膛一般的神情，他用言语伤人，但是这句言语首先刺破他的胸膛才真正抛头露面。

　　如果江户川乱步在，他会觉得旅歧缀是个顶了天的偏科傻瓜，说了没有事没问题这种的虚假的话语，用保鲜膜将自己一层层的包裹，直至透明的塑料薄膜在光照下反射出不透明的银白色泽，然后就连当事人都开始坚信自己的确已经完好无损，彻底的治愈如初，好像从前的痛脚和伤疤都好得一干二净了。

　　但是他们都不在，国木田只能从这份别扭的表情当中读出一种薄冰似的脆弱，然后转移开话题好让旅歧缀好受一些。虽然他不是安慰人的专家，但不得不说这一个选择歪打正着的
　　是针对旅歧缀的特效药，药品出厂商是他自己。

　　具体的疗程是避开伤口，再不触碰、再不记起，治疗效果显著。

　　医院里好像总会出现受了伤的人和为他人包扎伤口的人，即使他们到来之前看起来都是正常又健康的样子。

　　“你说的在街上找人，是要怎么找？”国木田独步像在浪潮退去后拾起来被早早拍上海滩的贝壳那样将之前的话题拾起。

　　国木田有一张让人一看上去就觉得眼前之人正直，有板有眼的面庞，相由心生不假。旅歧缀从他的下压的嘴角和刻意提高了些音调的声音中感受到无理由到来的关切。是了，他就是这种人。旅歧缀想。

　　况且他自己的状态的确不太对，国木田想要拉他一把，就像对摔倒在地上的人伸出手一样，他没有理由拒绝。
　　世界是看不到路的空间，旅歧缀永远也不知道下一步会落到坚实平地，一脚踩空，还是因为光滑的地面而滑倒。但人总不能因此就不在行走，这是不可能的，即使再不愿意，除非死去凝固成时间以外的一尊雕像，否则人总会被推着向前。
　　所以有时候他会在摔倒的地方爬起来，有时候会在那里躺一会儿，睡一觉，如果有人想要拉他起来也会欣然接受。

　　事情就是这样，不同的人有各自的生存法则。

　　所以旅歧缀顺着国木田的问题说了下去，“当然是在街上蹲守，一个普通人只要活着活着在不久前的曾经活着，没有像异能力这种违背物理法则的超乎寻常的手段，就一定会留下他的痕迹。”
　　他张开手，分散开五指。“现在我们掌握的证据不多，你希望找到证据再定罪那么就去寻找。但是所幸调查的方向很多，就像这只手，只要触及其中一个手指，感知就会从躯体的末梢传送到大脑，只要有一个方向有进展，你就可以顺势剥丝抽茧的调查，一点点追本溯源的找到犯人，至于证据——早在调查的途中便已经具备。”

　　“符合你们需求的方案，唯一缺陷就是需要我的异能力。现在我需要一些事情转移注意力，如果你不觉得麻烦就可以。”

　　国木田思索后点头，“确实可行。但是这样长时间使用异能力会不会影响到你？”

　　“您觉得我平日看到的人群又是怎样的？把它与太宰先生的人间失格类比就好。只不过在有目的的时候我的异能力多半没有什么用途，它也散漫惯了。”
　　像是被自己最后一句话逗笑了一般，旅歧缀近似于气声的笑了一下，国木田倒是没有。旅歧缀知道那不是什么高明的笑话，他也不擅长讲笑话，不擅长叫别人开心，他清楚。

　　所以旅歧缀没有管国木田，自顾自的接着说了下去，“至于区域，根据他之前的活动范围可以确定出一个大致的中心，就在那里吧。”
　　他因为不愿抬高手臂而低低的为国木田用手指在空中划出几处犯人出现过的地区，简易的街道走向，最后确定了他们要去的地点，“这里。不过你不懂也没有关系，我认得就足够了。要走吗？”

　　国木田跟着旅歧缀的比划在纸上画出了简陋的地图，笔尖最后在被圈出来的区域的重叠中心点出了一个小小的墨点。他收了笔，看了看时间，摇头说：“不，现在先去吃饭吧。”

　　“很可惜，我现在身无分文。”旅歧缀摊手，“除非您愿意资助我一顿饭，否则我更愿意把这些时间花费在其他地方。”

　　“你应该不会乱点出一大堆菜吧？”

　　“不会。”

　　“也不会把店里面最贵的菜和酒水全部都要一份吧？”

　　“那些毕竟是你的钱，国木田先生。”

　　“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我的钱不够给请新人一顿饭？走吧，预定地点附近就有一家很不错的店。你有什么忌口吗？”国木田向楼梯口走去，旅歧缀跟在了他的后面。

　　“是准新人。”旅歧缀指正，并回答了国木田的问题：“没有，我吃什么都可以。”

　　穿过安静的走廊，被伤害的施暴者们的房间静悄悄的，也许那是偃旗息鼓的宁静，也许那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积蓄，但是与旅歧缀无关，所以纵然他知道，他清楚他们的状况和将来的举动，也只是从那些平平无奇的门口平静的路过。

　　他本不是为了他们而来的，更不是为了他们而离开的，他只是要去蹭一顿午饭，以防低血糖晕倒在下午出门的半路上。当然，他不遮掩的承认，也有失控的非自愿的濒死感的确很令人难受的原因在。

　　平时没有事情的时候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不在乎吃不吃饭，但是如果有人邀请，他于情于理也没有理由拒绝。

　　————

　　小饭馆窗明几净，二人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此刻距离正午还有些时候，饭馆里的人不多，偶尔看到一两个来打工的年轻服务生不慌不忙的奔来走去，手上的盘子倒端得平稳，已经是老手了。

　　旅歧缀吃的不多，他饭量小——不知与平时随手爱垫点零食的习惯一并提起来排序后谁是因谁是果，所以他吃完的很快。在国木田才刚刚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已经倚着靠背百无聊赖的扫视着来去的人群了。

　　衣着简朴的三两少女随着时间接近正午而逐渐忙碌起来，她们加快脚步，像在枝头蹦来蹦去的雀儿一样从这头跑到那头。
　　在横滨好像很少见到有男学生来餐厅打工，旅歧缀回想了一下，觉得也许是当地文化，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更向往枪械，战斗这一类听起来更帅的东西，而且他们本不如女生细心，不那么适合这种服务行业。

　　刻板印象归刻板印象，能留下这种印象已经说明了基数之大。

　　来去客人身上的故事乏善可陈，无非是日常的鸡毛蒜皮，工作上的劳碌不满。旅歧缀是不大喜欢看这种东西的，乏味，充满了牢骚和腐败的气息，尽管不会对他造成实质上的影响，但他还是觉得这种东西看了就会败坏心情。
　　所以他把更多的目光投向了那些年轻人。

　　梳着一个马尾辫的女生阳光活泼，大概是学校里的交际花吧，来这里打工只是为了陪朋友并且给自己赚些零花钱。她是一个小康家庭的孩子，唯一感到困扰的是学习成绩不好，不过之后似乎是要继承家里的小店的，所以无忧无虑一些也没有关系。

　　留着短发的女生少言寡语，学习成绩倒是数一数二，被班级里的大部分同学孤立了，但是似乎她并不在意那些人，只是为了自己的大学梦努力着。说到底这样的勤奋学生大多是这种模板吧，为了一个目标努力，至于其他的人际关系都可以忽略不计。

　　旅歧缀翻看着那些刚刚开始的故事。

　　麻花辫搭在肩上的女生羞怯的笑着，手背贴着一块创可贴。她经常被校外的混混霸凌，家庭条件也不好，才需要白天出门打工。前几天才被打劫过午饭钱，就在距离这里两个路口之外，那里同样是附近小混混聚集点之一。

　　似乎察觉到了旅歧缀的目光，少女冲他笑了一下，向他们这桌走了过来，“先生是有什么需要的吗？”

　　“和你的业绩无关的问题也可以问吗？”旅歧缀问。

　　国木田把头抬起来，用眼神询问旅歧缀：这是怎么回事，有线索了吗？

　　大概是这样的疑问句吧，旅歧缀听见筷子和盘子碰撞的声音停息，猜到了国木田现在正想要传达给他的意思，但是没有管，没有回头的打量少女，等待回答。

　　“唔……可以的，就当做休息一会了。只是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问我，我也没有经历过火拼那种的大事，每天只是学习和生活，除此以外没有其他的事情了。”

　　“既然要问你，我的问题的答案必然是我不清楚而你清楚的。那些霸凌你的人大多聚集在什么地方，是什么时候聚集？不需要完善，只需要一个点就够了。”

　　旅歧缀的食指轻轻叩击铺了白色桌布的桌面，发出微不可查的规律闷响。他看着女生的神情开始犹豫，不安，视线低垂躲闪，但唯独没有浓重到让人退缩的恐惧。终于，她在一次深呼吸后鼓起勇气开口：“您不会告诉他们是我说的吧？”

　　她像桂圆核一样黑亮的眼睛直直的对上了旅歧缀全无光亮的黑眸，视线中满是做出决定后的，钻石一样的坚定。

　　她正借此无声的说，我想相信您。

　　旅歧缀把视线侧转以避开过于坚定而令他觉得不适的神情，轻飘飘的欣然答应，“当然不会。”

　　………

　　少女自我介绍说，她叫日尾樱，是附近的女子中学的学生。

　　“原本我听说学校外面有人专门抢放学的学生的钱，不仅如此还要殴打那些学生作为玩乐，起初我很庆幸自己没那么突出，他们没有找上我来。但是差不多一年前，原来才过了一年吗……他们开始注意到了我。我，我没有办法，家里没有让我任性转学的钱，我只能这样过下去……有时候他们只是管我要一些钱，有时候他们会合起伙来打我，用树枝或者砖头，可是又没有严重到无法行动，所以没有人会管的，就算说出去了也会被污蔑说是我自己有错在先，是我为人不检点，因为他们会故意宣扬出被盯上的学生的谣言，如果其他人不跟着传的话也会被他们选中作为欺负对象。”

　　日尾樱的面色因为回忆起痛苦的记忆而发白，她在害怕，但是依然把话说了下去。

　　“我记得他们通常聚集的地方就在这附近，在顺着门口出去第二个街口那边唯一一个死胡同里。我最初就是因为偶然路过了他们聚集的那个死胡同的口，看到了他们，才被他们盯上的。虽然您是成年人了，大概会比我好一些吧，但是如果想要去调查的话还请多加小心。”

　　“没关系的，我旁边的先生很擅长打架，我只要不拖后腿就万事大吉。”

　　在日尾樱的道别声中，旅歧缀也挥了挥手作为道别和对话题的结束，为了便于沟通而刻意摆出的带有安抚意味的微笑从他的脸上消散——他素来很会合理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即使他并不是为了拯救包括你日尾樱在内的受害者而来，也能摆出一副同情得恨不得将那些人捉进警察局的模样。他并不真正的同情，他方才的同情就像是在阅读一个故事时诞生出来的一样浅淡，事实上他连自己都不会同情。
　　但是在沟通上这种给予被问话者心里安慰的表现的确效果显著。

　　“下午就去哪里逛逛吧，如果真的碰到了，就拜托你了。”他终于回过头来，换了个手臂撑着头看因为刚刚问话时没有动筷子而还差一点才吃完饭的国木田。

　　虽然能推进调查进度是一件好事，但是国木田还是有种自己似乎成为了工具人的微妙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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