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神门

　　天阴阴的，空气似紧绷的弦，仿佛下一秒就要崩塌。
　　路上的行人愈发是少了，江嫣默默地走在长街上，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天空一声响雷，雨下得惊人。
　　无奈，她走进一家旅店，老板娘立刻迎出柜台，“哎呦，姑娘呀，下这么大雨不如来碗汤热热身子？”
　　“我……”
　　“姑娘，这死天气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不如找间房歇歇。我家有几个大帅小子，您挑一个陪陪不寂寞？”
　　也不等江嫣回答，老板娘就叫出了五位少年，每一位少年都是高瘦的，五官精致端正，各有各的帅法。
　　“哎，这是我大儿子，二儿子，三儿子，四儿子……”老板娘唯独没有介绍最后那位青衣少年。
　　江嫣扫视一眼，本就不大的旅店，除了自己便再无客人了。也难怪老板娘如此兴奋呢！
　　她又仔细打量起老板娘，四五十岁的模样，矮小瘦弱，衣服是麻布做的，一大堆补丁。颜色也旧手机很了。她的四个儿子也衣着简单，却个个含笑，没有任何打扮。他们母子五人也只有老板娘头上的一支木簪最为华丽了吧。
　　“大姐，”江嫣和气道，“小女子并无多带财物，只求一碗热粥暖身。”她全身都湿了，外衣也被月光隧道吸去了，只剩件单薄的白色内衣尚存。
　　“哎呦，那可真可怜，没关系的，快做吧，”老板娘忙扯过一张椅子，“儿啊，去给姑娘乘碗热粥来！”
　　见江嫣开始喝粥，老板娘又絮叨起来，“姑娘哦，我家老头子死的早，老娘一人开着店养大四个儿子，自从城里其他大店开了，生意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大家都嫌老娘的店又小又破……”
　　“以前那些大旅店的老板跑了来叫老娘关店，老娘四个崽还小，哪能答应！他们打断了老娘的腿，砸了老娘的店，赶走了伙计，那次以后老娘一天能迎着一个客人便高兴了。怎知今年过了大半了，也只迎着姑娘你一个……”
　　江嫣听着有几分心酸，本想安慰几句，可刚喝了粥就被老板娘推上二楼的房间歇歇了。
　　房间虽小却干净整洁，无华丽家具，却好生典雅朴素。桌上几支海棠柜门刻了竹子……
　　门忽的响了，江嫣忙小跑去开门，来者是老板娘，她双手捧着一件干净切烫平了的白衣裙，微笑道：“姑娘啊，老娘看你衣服湿透了，刚找了件衣服给你换上，这是我家捡回来的姑娘出嫁前老娘给她做的，不想她一次没穿过便早早离了老娘去了，这件衣服便给姑娘你穿好了！”
　　江嫣愣了一下，笑道：“那便多谢大姐了。”
　　歇了一夜，头还是有些疼。江嫣潦草用了早膳便到老板娘口中的“世外桃源”散心。
　　桃花林中并无什么人，只有一簇又一簇盛放的桃花。
　　一阵清风从后面袭来，桃花瓣万千飞落皆与她擦肩而过。江嫣抬手，却有一瓣艳丽的娇瓣飞入手中，她似乎听见身后传来声响。惊回头，一位青衣少年的手停着，目光恍然，手指似乎该捏着什么飞走的东西。
　　她婉然一笑，将花瓣递去，柔声问道：“公子，请问这是您的花吗？”她被阳光刺得半眯着眼，白衣在风中飘动，半束起的长发被风撩起。许是花香花落，那位少年的神色竟在惊诧后有了几分面红。
　　“多……多谢姑娘。”少年含笑接过，纤长白皙的指尖别上那一抹娇红。江嫣只是一微笑，缓缓离去。
　　“姑娘！”少年的叫喊随风而至，“还问您尊姓！”
　　“小女姓江，”江嫣侧头抿嘴一笑，“名嫣字晚铖……小名阿愿。”她并没有提及“原名”这个词。她昨夜无意翻到的一篇文章，说的是阿娘离世前为孩子生日准备礼物，逝世后让家人在孩子生日时将礼物送给他。尽管文章并不提及那位阿娘是谁，但文章顶头的“云梦江氏二代宗主江晚事迹记录”中就暴露了她。
　　她是不会忘记失去阿娘那段回忆的。
　　那日的天晴空万里，风温柔拂过叶间，鸟鸣阵阵响，催归相伴啼。
　　她一袭男装，长发束起，无人发觉她是位女郎。
　　叶凌却生了场病，正在家中闭关静修。江嫣杀至高堂，叶忘秋端坐仙主之位，见她进来，只先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并不响，温柔贴切，“后生可畏呀！”
　　他走下阶梯，伸出手，唤道：“破天。”破天应声出鞘，携着几丝紫光，叶忘秋的长袍被破天激起的风吹得摇晃。
　　堂下众人都惊呼起来：“天啊，是天下第三剑破天！”
　　“那是叶氏宗主的祖传宝剑！”
　　“难得一见的破天出鞘居然被我看到了！”
　　“……”
　　“此天下之后本就属于少年，我爹……旧任仙主曾言如此，此战，理应由你先。”叶忘秋温和的目光变得模糊，江嫣感觉体内有一股强大的灵流正控制着她的身体。
　　“叶仙主是想让位吗？”
　　“那好像不是叶凌公子呀！”
　　“叶氏要将坐了几百年的位置让出来！？”
　　“那下一任叶宗主怎么办？他们不是要当了仙主才给上位吗？”
　　“那叶宗主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嘛！”
　　“……”
　　叶忘秋仿佛听不见台下众人的低语，他泰若自然。
　　长剑出鞘，江嫣往前三步，一跃落剑。叶忘秋也只是用破天一挡，一推，便将她推了回去。
　　体内的灵流愈发强烈，江嫣的视线也愈发的不清晰了。
　　后面的事情她是一点也不记得了，只知道恢复清醒时，她失去了双亲。
　　“姑娘？姑娘？”老板娘叫了几声江嫣才反应过来。
　　“怎……怎么了？”
　　“哎呦，小姑娘，我说你咋了呢？跟失了魂似的！咋啦，看上哪家公子了？”老板娘笑嘻嘻的，还故作神秘。
　　“大……大姐说笑了，哪儿的事！”她被说得羞红了脸，“小……小女只不过是想起了一些烦心小事，不打扰您。”
　　老板娘一听，拍腿大笑：“傻姑娘哟，老娘四个儿子出去上班了，老娘店里又没客人，哪会打扰！”
　　江嫣见老板娘老想聊天，便问道：“大姐，您可有听说过黑……灵花？”
　　“黑灵花？”老板娘愣了一下，“姑娘问的啥呢！”她环顾了一下门口，没有人在意。
　　“那可不能说！那是禁花呀！”老板娘一脸紧张，“说……说了，可是要砍头的！”
　　江嫣眉目见柔和了下来：“好大姐，我阿娘病着呢，大夫说要以黑灵花做药引子，我才不远万里赶来寻黑灵花的。”她的面上多了几分委屈难堪，眼中已积了泪。
　　老板娘的目光立刻温柔起来，和气哄道：“姑娘哟，不是老娘不想说，只是……唉，算了，那黑灵花生在后面的黑灵山上，那黑灵山是古时黑冥国的领地，受过诅咒的，属于禁地。老娘听说，去过的人一个都没能活着回来！”
　　她有叹了口气：“姑娘呀，你也真有孝心，但有些东西，该去的还是让它去吧 ，没必要害了两条命！”
　　江嫣沉思片刻，微笑道：“多谢大姐，小女知道了。”
　　“那你……”老板娘眉目间充满了欣喜。
　　“小女出去走走散心。”江嫣说着便起了身。
　　“好，早些回来呀！”老板娘将她送到门口，“千万别去后山。”她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我知道了。”江嫣走得匆匆的，绕过屋子便朝后山奔去。
　　江嫣在路上算了一下，一朵黑灵花能将法力增强半倍，只需三朵就够穿越一次了。黑灵花三千年开一次花，而此时恰好开花。
　　“江姑娘？”一声温和叫唤响过，可惜江嫣没心思理他，看也没看，就当叫的不是她，匆匆跑了。
　　“江姑娘！”一只手抓住了她，那只有力的手叫她不得不停下。
　　“你……”猛回头，江嫣愣住了。
　　“是……是你？”
　　“小人看姑娘来去匆匆，怕是有忙事，小人或许能帮上忙。”那位花海中的少年似桃花般温和。
　　“不……不必……”江嫣急出了眼泪，“公子何必……”
　　“江姑娘，”少年一脸认真，“小人姓……苏，名玄清，无字。”他外头笑了，“姑娘是想去后山？小人对那边还算熟悉，或许能帮您。”
　　江嫣心里一算，自己从未去过后山，和苏玄清一起去，还能省点事。
　　“那便多谢了。”江嫣点头笑道。
　　苏玄清松了手，带头走向后山。
　　一路上树林阴翳，没有动物，只有一些黑色植物在风中凌乱舞蹈。
　　“江姑娘，你且在这等着，我到前面看看。”苏玄清回眸一笑，眉目间尽是少年意气，纵是没有阳光，却也似春风明媚。
　　江嫣也回了抿唇一笑：“那小女便在此待公子消息了。”
　　苏玄清走入更深的树林中，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风忽的发起了狂，扯着枯枝败叶席卷而来，树枝摇晃，遮住了最后一丝阳光，天地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江嫣忙站起了身，环顾一圈，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她不慌不忙地走到一颗粗壮的大树下，微微靠着树干，闭上双眼，将索命递到嘴边，吹出一曲还算温和的曲子。曲调婉转凄凉，却唤停了风，叶片纷纷掉落到地上。
　　“阴风……”她捏碎了一片枯叶，脸上出担忧，忙站起了身往林中走起。
　　“苏玄……苏公子？”
　　苏玄清从树后走了出来，他身上有不少落叶，那双眼睛多了几分可怜。
　　“玄清！”江嫣似乎有些激动，她险些忘了礼仪，扑上去险些抱住他。
　　“苏……苏公子，你没事吧……”江嫣忙后退了一步，红着脸。
　　“我……我没事。”苏玄清拍落身上的叶片，抬头一笑：“走吧，江姑娘。”
　　江嫣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不断观察路上的环境。
　　上山的路似乎永远也走不完，夕阳西斜，一直头也不回的往前走，边走边聊天的苏玄清终于回头道：天色已晚，江姑娘，我们不如先歇下，明日再上走。天色暗了，继续上山更危险。”
　　江嫣看了看天，笑答，“不必，在取得黑灵花前，小女是不会停下的。”
　　苏玄清也没再说什么，又走了一会，夕阳已所剩无几，他才有停了下来：“江姑娘，小人疲乏了，天明再行。”
　　“既如此，公子且歇吧。”江嫣手指一指，清出一小块空地，依树而坐，从灵囊中取出一个干馒头啃。苏玄清也在她旁边坐下，取出一坛清水与一只大饼，“江姑娘，馒头太干，饮些水吧。”
　　江嫣也不跟他客气，接过就大饮几口，脸上露出一丝满足。
　　“睡吧，小阿愿。”苏玄清看着迷昏在自己怀里的江嫣，脸上露出几分戏谑。
　　“父王，这又是位想上神山的凡人。”苏玄清将江嫣放到床上，屏风后的男人缓缓走了出来。
　　“黑王陛下……”黑王挥了挥手，众人退了下去。
　　“干得不错，轩昂。”黑王满意的点点头。
　　“这姑娘长得又出色又单纯，不如……拿来给我当儿媳？”黑王故意打趣道。苏玄清立刻红了脸，“父……父王这是什么话！”
　　床上的小姑娘睡得香熟，翻了个身，恰好脸贴到被子上。她从蜷缩成一团的身子中抽出手抓紧了，念叨了一句：“玄清……我冷……”
　　声音不响，还有些糊，但在场的二人都听了个清楚。
　　苏玄清一愣，也没多想，把被子扯开为她盖上。
　　黑王阴了脸，低声呵斥：“黑轩昂，你疯了！你要娶她吗？！”
　　苏玄清一愣，才想起家乡习俗，又忙去掀被子。
　　江嫣似乎觉察了，顺着他的手翻了个身，拽住苏玄清的袖子，拽得紧紧的。
　　“江姑娘，快松开！”苏玄清吓得脸色大变。
　　“不嘛……玄清不许扔下我……”她似乎能听见，喃喃着答话。
　　“黑轩昂！快把她扔回去！哪带来的扔哪儿！快点！今晚的事绝不能再提起！”快黑王吓得大惊失色，这下可真是抓了个人赔了个儿子。
　　次日，暖阳依旧，桃花飞舞，江嫣挣扎起身，却在一片桃花之中，桃树随风而吟，花飞落，映衬美人初醒。
　　“你……你醒了？”苏玄清红着脸看着她。
　　“我怎么……到这儿来了？”江嫣刚想站起来，苏玄清就把一朵桃花别到她的发上，“娇花配美人。”
　　江嫣的脸“唰”的就红了，“苏公子莫要胡说，还是上山打紧。”
　　“不必了，”苏玄清忙扯着她，“有官人去了，我今早上山看过，只采了一朵黑灵花，官人便来封山了，我还是偷偷带你出来的。”
　　“你采到了黑灵花！？”江嫣因惊喜而颤抖的手小心地捧过那朵巴掌大的小花，似茉莉，又有几点幽幽昙花香。
　　“嗯。”苏玄清搓着手，低着头，好久才挤了一句：“暗冥国的人……大婚定情都爱送黑灵花……”
　　许久，他都没有听到回应。
　　蓦然抬头，才发觉江嫣早已离去，他才知是方才发呆，没听见江嫣的道别。
　　“你送她黑莲花！？”黑王惊得跳了起来，“黑轩昂！你疯了！她可是人！她是凡人！是普通人！你以后可是要娶银冥国的白公主的！你怎么……你怎么能信任一个才认识了一天的女人！你可真是被灌迷药了！”
　　黑后也没好到哪去，她先是狂拍胸口说被儿子气死了，再疯狂自责生了养了个废物，后又大哭了一场。最后在苏玄清的描述下发现是个美人，一下子就兴奋得不行，忙叫苏玄清带江嫣回来聊聊。
　　结局是黑王一个人悲哀了半天，得知黑后的情况后更悲哀了。
　　夜市人潮汹涌，吆喝声，谈天声……充斥着整个市街。
　　“脆皮绿豆饼嘞！香香甜甜脆脆的脆皮绿豆饼！新鲜出炉的脆皮绿豆饼！……”
　　绿豆饼果然是香，江嫣躲在一旁看了好久，眼睛怎么都移不开，口水是咽了又咽。
　　“江姑娘，好巧。”苏玄清微笑着走了过去，手上居然拿着一包脆皮绿豆饼！
　　“哇，好巧好巧！”江嫣的目光瞬间被他手上的绿豆饼迷住了。
　　“你……那个绿豆饼好吃吗？”江嫣一脸真诚。
　　“好吃啊，很甜呢。”苏玄清拿出一块啃了一口。
　　“我不信！”江嫣环起双臂，“除非……你让我尝尝？”
　　“好啊。”苏玄清递过包装，江嫣两眼一亮，忙取出一块塞到嘴里。
　　“好吃吗？”苏玄清极其温柔。
　　江嫣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点头。
　　苏玄清由不得笑了，“江姑娘若是喜欢，便多吃些，我带了不少盘缠，不够还能再买。”
　　江嫣一听，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忙擦去嘴边的绿豆饼渣。“那什么好意思呢？我就是尝尝它好不好吃！”
　　苏玄清忍不住轻声笑了，把一整包绿豆饼都递给了她，“一块尝不出滋味，多吃点才能真正品尝最深的美味。”
　　“是这样呀……”江嫣假装思考了一下，接过绿豆饼，“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苏玄清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竟有些入迷了。
　　“别急着吃，我陪你走走，边走边吃吧。”苏玄清温和一笑，得到了江嫣的同意后，更是双目发亮。
　　“哎呀，客官来喝茶呀！”青楼格外热闹。
　　江嫣抬头看去，一块大木牌上刻着三个大字——“余香楼”。
　　一位看上去二十来岁的少女站在门口招呼客人，比起其他青楼女子，她的样貌不算出众。
　　“客官，来喝茶吗？”她小心翼翼地问着每一位路人，但没有人理她。
　　“小姐姐，我们两位！”江嫣也不顾苏玄清乐不乐意，自己就跑了过去。
　　“江……江姑娘！”苏玄清忙跟着江嫣进门，少女把他们带到二楼最里面的房间，房间很小，但有一个阳台。
　　“小姐姐，麻烦拿份小吃来啦！”
　　“好的，请稍等。”少女大概没想过江嫣会那么跟她说话，脸颊有些红。
　　“江姑娘，你……带钱了？”苏玄清坐下，试探着问。
　　“只带了一点。”江嫣耸了耸了耸肩，“玄……苏公子，她好像有点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姑娘你见过她？”苏玄清是属实没想到，由不得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好像是。”江嫣没有看出他的惊讶。
　　外面传来很响的“嘭嘭”声。
　　“怎么了？”二人冲出阳台。
　　硕大的烟花飞上万里高空，在夜色中炸出一多绚烂的花，向四周散去，似无数远去的流星。
　　“哇！”江嫣欣喜地睁大眼睛，双手不由自主地交叉放到胸前，仅仅握住。
　　“真……好看。”苏玄清看了几眼烟花，又看向江嫣，她那双大眼睛温柔澄澈，映衬着夜空中闪耀的烟花。
　　“江姑娘？”少女一手抱着一个小女孩，一手端着一盘凉拌青瓜。
　　“许娇？！”几乎是看见的同一秒，江嫣惊叫出声。
　　少女一愣，不太相信地问：“您……是再叫我？”
　　江嫣瞬间无话可说，尴尬一笑，“没……没……”
　　“您怎么……知道我女儿的名字？”少女皱起了眉。
　　“小姐姐，你怎么……在这……”江嫣差点咬破舌头。
　　“我……”少女愣在原地，“我……夫君失踪了……”
　　“真是你！”江嫣没忍住大叫一声。
　　“？”少女不大肯定地问，“我……我们真……真的认识？”
　　“不……应该不是……”江嫣接过盘子，放到桌上。
　　“你丈夫很快就会事业成功，回来找你和娇娇了。”江嫣笃定地看着少女的眼睛，她怀中的小许娇咿咿呀呀地叫了几声，在母亲怀中挥舞着小手。
　　“真……真的吗……”少女的瞳孔快速缩小。
　　“真的！”江嫣不带一丝犹豫，“你会成为许家夫人，你丈夫还会一生只爱你一人！”
　　“他……他没有忘了我们母女？！”少女难以置信地笑了。
　　“真的！”江嫣一脸认真，“他只是在工作凑钱，以后会开一家银铺，给你打造你喜欢的首饰！”
　　一旁的苏玄清：？那我走？
　　少女与江嫣大聊一番，直到小许娇被吵醒哭个不停才算结束。
　　“你……你们真认识呀！”苏玄清忍不住问。
　　“不，我只认识她女儿，”江嫣笑吟吟的，“准确来说……”
　　她忽然想起不能被知道身份，忙改口道，“我认识她丈夫……的朋友！”
　　“哦，难怪。”苏玄清也没怀疑她，陪她谈笑到夜深才送她回了旅店。
　　老板娘早在等了，自江嫣来后，不知为何店里每天都有一堆接待不完的客人，还得老板娘一家一时没忙过来，刚又走了个打工的苏玄清，老板娘除了客人，没心情给任何人好脸色。
　　江嫣应付了几句，便回房间洗洗睡了。
　　“阿爹！阿娘！阿爹阿娘不要扔了阿愿……”
　　江嫣猛地惊醒，坐了起来，已是满头大汗。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加快的心跳。她安抚了自己，但好像没什么效果。只好坐到窗台吹吹凉风。
　　“阿爹阿娘别不要阿愿好不好？阿爹…………阿娘……”那竭斯底里的哭喊声在耳旁挥之不去。
　　那年她分明才三岁。
　　叶忘秋和萧若雨带她去了一个偏僻的小镇，到达的第二个下午，萧若雨满脸堆笑地蹲下抱着她道：“阿愿，爹娘带阿愿去后山玩好不好？”
　　三岁的小孩哪知什么，一听到去玩，立刻高兴地蹦蹦跳跳道：“好啊！好啊！我们快点出发吧！”
　　萧若雨眼中闪过泪滴，但她依然只是笑着牵上孩子的手向门外走去。叶忘秋已经备好了马，恐高的小叶宛在父亲怀中迎着风咯咯大笑，她甚至敢张开双臂。
　　叶忘秋温和一笑，问她：“阿愿不怕吗？”
　　“阿愿才不怕呢！掉下去了……还有爹爹抓着呢！”叶宛抬头看着叶忘秋笑，痴痴的傻傻的。
　　他们到了一间看上去九成新的木屋，里面有所有的日常必需品，却唯独没有人住。
　　叶忘秋把叶宛从马上抱下来，凑在她耳边道：“阿愿，我们玩躲猫猫吧，阿愿躲起来，爹爹阿娘来找。”
　　“好！”叶宛脚一沾地便小跑向一个大柜子，她还不忘回头喊道：“爹爹阿娘不许偷看哦！”
　　“好！”叶忘秋装过身去，看见萧若雨目中的泪，由不得叹了口气。
　　叶宛爬进柜子里，硕大的柜子里居然只有一张黄符。叶宛好奇地拿起了看，没曾想符纸是粘在木板上的，她用力一扯，便裂作两半。
　　她屏息敛声地等了好一会也没听见声响，有几分好奇，又大喊了几次：“我藏好啦！”
　　依然没有回应。
　　她爬了出去，屋子里除了自己，没有另一个人了。
　　她害怕了，忙跑了出门，却只看见叶忘秋和萧若雨骑马远去的背影。
　　叶宛瞬间被吓哭了，一边追着父母跑一边大喊：“爹爹——阿娘——”
　　她奋力追赶，却离得越来越远。
　　她觉得是爹娘不要自己了，最开始还不敢喊，跑了几步还是哭着喊了起来：“阿爹——阿娘——不要扔了阿愿……爹娘——别不要阿愿嘛……”
　　随着爹娘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她的哭喊成了恳求：“爹……娘……阿愿乖乖的……不要扔了阿愿……”
　　一块石头不合时宜地绊倒了她，她摔倒在坡上，顺势滚了下去，一屁股坐到地上，疼痛感让她哭得更厉害了。
　　她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向爹娘消失的方向走去，走了也不知多久，天渐渐暗了下来，面前的岔路一条通往着一个小镇。另一条却看不见头。
　　她自己对自己嘀咕，“今天来的时候是从镇上出发的，现在爹爹阿娘肯定也是在镇上的。我只要去镇上，就可以找到阿爹阿娘了！”
　　她撒丫子就向着小镇跑，跑了几步就累，走一会儿又继续跑。
　　两位士兵走了出来，吃力地扯着大铁门就关上。叶宛急了，边跑边大喊：“大哥哥！大哥哥！不咬关门！让阿愿进去！”
　　她喊了好几句，终于是有一位士兵听到了她的声音，停下了手上的功夫。抬头看了看远远跑来的小叶宛，忙扯着对方。
　　二人就等着她，看她进了城才把门关上。
　　“小妹妹？”士兵忙完回头喊她，可是她早就已经跑远了。
　　虽然天色已晚，街市上依然很多下工的人，他们牵着牛，赶着驴匆匆往家里走。
　　“叔叔，你有见到我爹娘吗？”叶宛看着那些陌生人，有几些害怕，但一想到还要找爹娘，强行咽了口唾液，还是上前问了。
　　可是对方根本不理他，他牵着一头驴，驴背上还坐着一个小孩儿。
　　“哇，小姐姐！”那小男娃娃看上去也不过一两岁，看见叶宛高兴地喊了一声。
　　叶宛全然不知道他在喊自己，头也不抬就走过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完全黑了。她肚子饿的厉害，随便找了一户人家并去敲门。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
　　“阿姨……”
　　“哎呦，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呀？！”那位妇女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发现她的衣着尽是些昂贵而又华丽的布料，立刻满脸堆笑的蹲了下去问她。
　　“阿……阿愿找不到爹娘了，肚子饿，阿姨能给阿愿点吃的吗？”夜晚小心翼翼地搓着小手看着她。
　　“哎呦，那当然可以了呀！”那位妇女兴奋的一拍手，忙递两个大馒头出来给她吃。
　　她肚子饿得厉害，也管不管得了好不好吃了，赶紧先大吃了两口。
　　那位妇女的神情反倒是有些变化了。
　　“小姑娘，我问问你，你叫什么名字？”那位妇女还是强挤微笑道。
　　叶宛犹豫了一会儿，用他纯粹的眼神看着妇女的眼睛，乖乖的回答道，“我叫叶宛！”
　　夜晚？妇女琢磨了一下，也没想起来是哪个富家大小姐的名字。
　　她还是耐着性子问：“你是哪里人？”
　　叶宛犹豫了一下，也没有想起自己的家乡叫什么名字，倒只是记得。家族旗子上画了一朵莲花，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我家乡是莲花！”
　　妇女的神色立刻变得凶恶起来，她一把夺过馒头，怒道：“哪里来的小乞丐！还不快滚！”
　　叶宛愣在了原地，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大哭起来。
　　她这一哭倒是惹得好几户人家都开门探出头来看了。那位妇女的神色显得有点难看。
　　“哎呦，大嫂这怎么哭了一个孩子？”有一位妇女忍不住问她。
　　“哎呀，也不知道哪里的乞丐，穿着这些假货，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来骗我的东西呢！”那位妇女立刻理直气壮地回答道，还乜斜着眼睛嫌弃地瞥了叶宛一眼。
　　“阿愿……阿愿才不是乞丐呢！”叶宛哭得更厉害了，她便擦眼泪边抽抽噎噎道。
　　第二位妇女显然就有了几分耐心，她走到叶宛的身旁，蹲下去柔声问道：“小姑娘，你告诉我，你爹娘叫什么名字？”
　　这下叶宛反倒是有些愣住了，她低头琢磨了好一会儿，才低声低咕道：“阿愿不知道。”
　　第一位妇女显然有点烦了，忙扯着第二位妇女道：“哎呀，别问了，她分明就是来骗人钱的，这不知道那不知道的！天晓得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没准儿她父母就在隔壁看着呢！”
　　“ 那倒也是，现在的骗子花样可多了，大婶你可别理她！”
　　“……”
　　伴随着起哄的人越来越多，叶宛终于是忍不住了，歇斯底里的大喊：“不理你们！阿愿就不是骗子！”她转头就跑，向着门的反方向，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会去哪里。
　　过了好些日子，她都没能走出那个镇子，也没有人乐意给她一点吃的。在路上见到她，就会有家长威胁那些哭闹的孩子——“不许哭了！你要再哭，再不听话，我就把你扔了，你就得像她一样在这儿要饭！”
　　某一次，头上的发带掉了下来，辫子散了。她捡起落下的发带，也不懂得应该如何扎上去，只是记得这东西应该是弄在头上的。乖乖地把它绑着自己的头发，没想到一绑上去，它又散了。小叶宛哪懂得这些东西，寻思着这绑头发绑不紧，那绑着头总绑的紧了吧！这样子想着，她赶紧就绑到了自己的头上，还真不掉了。她高兴的为自己笑着，为此感到小小的骄傲，自己为自己鼓了两下掌，笑了。
　　某天路过一间大宅子，她看着那巨大的门口，总觉得有和家里的有些像，上前敲了敲门，兴奋的期待父母出来开门，没想到开门的是一个凶巴巴的老婆婆。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凶道：“没钱！没钱！快滚！”
　　叶宛吓得一愣，随即忍不住落下泪来，抽抽噎道：“阿……阿愿没有要钱呀……阿愿就是想找爹娘！”
　　“老大妈，是谁在外面说话？”里面传来一个女声，听上去也就二三十岁，倒有几分柔软。
　　“是个要饭的，夫人。”老婆婆回头说话的语气瞬间变得温柔可亲了。
　　“快让她进来！”那位妇女似乎很高兴，老婆婆有些不理解，依然把她请了进去。
　　那位妇女忙让叶宛坐下，然后要不然拿来东西给她吃。
　　“小姑娘，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那位妇女长什么样她已经不记得了，只是知道她画着很浓很华丽的妆，衣着也非常的光鲜亮丽，当时也是满脸堆笑，温柔无比。
　　“我叫叶宛。”叶宛嘴里塞满了馒头，好不容易咽下去才开口说得了话。
　　“哦，那挺好呀……小姑娘，你这声音可真好听！”那位妇女就显得更兴奋了，“快！快把小姐喊出来！”
　　随后走进了一个看上去傻傻的，呆呆的，却同样被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女孩。
　　叶宛也没来得及跟他们再说什么，就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已经睡在路边了。那间豪宅早就不知道在哪儿了。她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了声音。
　　她的眼泪开始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她有点想爹娘了。
　　她蹲下，在雪地上伸出已经冻红的小手，按着记忆中的模样画了叶忘秋和萧若雨，他们怀里还抱着自己。
　　“呀，那不是小乞丐吗？在画什么呀？”一群小男孩不怀好异地笑着走了过去，为首的是一个胖胖的，矮矮的，穿着厚厚的衣服，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富家少爷。
　　叶宛没有理他们，她知道，他们只不过是来嘲笑自己的。
　　见着叶宛不理他，那小少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脚踩上了她的画，随后用脚把画抹去了。
　　“呀，小乞丐，你看什么看呀？我知道本少爷很好看，那你也不至于吧？”他笑起来，满脸的肥肉都在颤抖。
　　叶宛真的想开口反骂两句，但她说不了话。
　　“小乞丐，你怎么不说话？哦，原来你是哑巴呀！原来你是哑巴！”他们哈哈大笑，可叶宛根本不能说什么。她肚子饿的厉害，已经没有力气再起身跟他们抗衡了。
　　“是哑巴！哑巴来啦！”那天往后，小镇上所有的孩子见到她都会那么喊。
　　进入深冬，大雪茫茫，叶宛每天蜷缩在角落里，没有人会理她。
　　某一日，小镇突然变得更加热闹了，每个人都在传着，说什么宗主来了。
　　叶宛并不在意，因为她知道这与她无关。
　　到了入夜，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她依然在那里。
　　有人路过，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叶宛觉察了，抬起头去看。那人看上去是一位富家的大小姐衣着非常的漂亮，是蓝色的，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她的长发盘起，规规矩矩地用一只蓝色的钗子叉着。她看了叶宛很久，带着厚厚的蓝色棉手套的手上抓了一串只吃了一颗的糖葫芦。
　　见叶宛抬头，她将糖葫芦递了过去，老老实实地说了两个字：“给你。”
　　叶宛看了她一会，还是接过了，赶紧先吃了一颗。好甜。
　　那个小女孩脱下了自己身上的长袍，蹲下去给她披上。叶宛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惊吓到了，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女孩，没有丝毫反抗。
　　“阿语，走啦！”一位同样穿着蓝色衣服的少年站在巷口喊她。女孩应了一声，匆忙跑了出去。
　　他们走了没多久，那位富家少爷又带着一堆小孩来了。
　　“诶，哑巴怎么有糖葫芦吃？”有一位男孩尖叫了一声，那位他们立刻冲了上去，那位富家少爷一把夺过，舔了一口，道：“这么甜！”他右边的男孩大声说道：“这一看就是刚买的，哼，哑巴怎么可能有钱买糖葫芦！肯定是偷的！”
　　他这一说，那群男孩们立刻起了哄：“那是偷的！她是小偷！”
　　那位富家少爷把糖葫芦往地上一摔，一脚把它踩碎，大喊道：“这种小贼，就不该让她吃！”
　　叶宛看着，眼中又有了泪水，她想要解释，却什么也说不了。
　　那位富家少爷却又立刻扯下了她身上的长袍，“这么好看的衣服怎么可能是你的？肯定是在我家偷的！只有我家有这么好看的衣服！”
　　“就是就是！她可真是太坏了，连少爷的东西都敢偷！”
　　那位富家少爷这么一听，立刻趾高气扬，把头抬的高高的，“哼，你偷的是我家的东西，我拿回去天经地义，赶紧滚开！”
　　叶宛还想抢，却被一脚踹了出去。
　　“呀，哑巴怎么还打人？！”那群男孩起了哄，富家少爷把头抬的高高的。伸出手指指着她喊道：“哼，她竟然敢暗算本少爷，快打死她！”
　　他们冲了上去，对着叶宛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叶宛无力的手不停的拍打着他们，最终还是没能反抗。
　　他们的父母喊他们回去吃饭，这场“战争”才算结束。叶宛无力地趴在地上默默的哭泣……
　　天色暗了，风很凉。
　　江嫣若有所思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走道窗边，将水杯递向月光，平静地对自己说了一句，“敬你，叶宛，你死在了三岁那年，而我，将替你活到最后。”
　　“我们……要一雪前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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