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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保障
那这因果符所需的血液……
白杜宇眸光一闪,忽然站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向对面包厢,走向那血腥的案发现场。他无视了周围惊疑不定的目光,在放着宣仪仪残躯的八仙桌边蹲下,用盛放朱砂的墨台,小心翼翼地在仍在滴答落血的桌角,接了一小汪暗红近黑的血液。
“他想干什么?”
“我听说因果符需要人血为引,他不会是……想现画因果符吧?”一个尖嘴猴腮的修士失声喊道。
“他?他不是暮北宗那个有名的……那个吗?他居然会画符?!”旁边立刻有人附和,语气充满难以置信。
“会画个屁!因果符要用施术者自身的血沟通因果,他连这都不知道,能画出什么玩意儿来!”
“简直是胡闹!”
议论声、质疑声、嘲讽声如同潮水般涌来。白杜宇却恍若未闻,他的目光越过嘈杂的人群,看向守在门口的顾水。只见顾水那双深邃的黑色眸子也正望着他,里面没有怀疑,没有探究,只有一片沉静的、全然的信任。
白杜宇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顾水耳中:“你信不信,我能一举捉住凶手。”
四周一片哗然!“一举捉住凶手”?连因果符都只能圈定三个嫌疑人,他竟敢如此大言不惭!废物、吹牛、不知天高地厚……种种讥讽再度甚嚣尘上。
然而,在一片质疑声中,顾水的声音斩钉截铁,穿透所有嘈杂:
“我相信。”
白杜宇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以花春若烟笔饱蘸那混合了朱砂灵墨与死者鲜血的赤黑墨汁,屏气凝神,将周遭一切喧嚣尽数隔绝在外。他手腕悬停,笔尖平行于符纸,灵力与精神高度集中,缓缓落下了第一笔。
笔走龙蛇,灵光隐现。然而他绘制的轨迹,却与众人所知因果符的符文大相径庭。
“不对!这不是因果符的画法!”立刻有对符箓有所研究的人惊呼。
“这是什么符?从未见过!”
“我看就是他瞎画一通,装神弄鬼!”
“一个连灵力都感应不到的废……常人,还想骗过宣城主?”
质疑之声再度高涨。
画符讲究一气呵成,最忌干扰。顾水眼神一寒,周身气息陡然一变,云光境的强大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如同无形山岳,瞬间笼罩全场!他手持寒松剑,冰冷的目光如同看死人一般,从那些多嘴多舌的人脸上一一扫过。
接触到那死亡视线的修士,无不噤若寒蝉,生生将到了嘴边的嘲讽咽了回去,场内顿时鸦雀无声。
白杜宇心无旁骛,脑海中飞速闪过《符文原理通解》中的诸多奥义,以及吴怀仁昔日关于因果、时光、痕迹的种种论述。笔尖流淌的已不仅仅是墨汁,更是他磅礴的神识与精妙的灵力操控。符文结构繁复而古奥,带着一种迥异于当世流行符箓体系的独特韵味。
一刻钟后,当最后一笔完美收势,整张符纸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色光华!
金光符成!
拍卖场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那象征着上乘品质的金光震慑住了。蓝、紫、金、橙,符成之光由次到好,金色已是世间难得一见的高品!此符既然能泛金光,便证明它绝非胡闹,而是真正具有玄妙力量的成品!
可……这究竟是什么符?满场修士,竟无一人识得!
方才还在心里嘲讽白杜宇的人,此刻也不禁泛起了嘀咕:这顾子规……难道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能耐?
宣沫沫接过白杜宇递来的金色符箓,指尖微颤。她没有任何疑问,此刻任何一根可能的稻草她都会紧紧抓住,只是声音沙哑地轻声问道:“怎么用?”
“贴在尸体身上即可。“
金光渐敛,符纸稳稳贴在冰冷残躯之上。下一瞬,一道炽白光束自符中迸发,直射对面墙壁,将包厢内的景象清晰投射其上——正是这间包厢内不久前的光景。
画面中,宣仪仪还活着。她端坐椅中,目光紧盯着下方拍卖台的动静,指尖无意识地叩击着扶手,眉宇间锁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虑。当尹宣带着手下嚣张闯入,引发骚动时,她的脸色骤然阴沉,扣紧的指节泛出青白。
骚动在持续。画面无声,却仿佛能听到外面的兵刃交击与灵力碰撞的轰鸣。宣仪仪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她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眼中翻涌着愤怒、失望,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焦灼。她看到宣沫沫与尹宣战在一处,看到无名人骤然发难,金光如牢笼般将尹宣及其党羽困缚。
当尹宣被彻底制住,捆缚于地时,画面中的宣仪仪猛地站起身。她胸口剧烈起伏,眼神死死钉在窗外,宣沫沫对尹宣手下留情的动作。
她忽然仰头,仿佛对着虚空,又仿佛穿透墙壁,直直望向此刻正在观看影像的宣沫沫,凄厉的声音透过影像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包厢中:
“好好好!你真的要看见我的尸体才愿意回头吗?沫沫!”
话音未落,她猛地召出自己的佩剑!剑光森寒,映照出她决绝的面容。没有半分犹豫,在宣沫沫、白杜宇以及所有在场修士惊骇的目光注视下,那剑锋携带着沛然灵力,并非斩向敌人,而是划出一道残酷的弧线,狠狠劈向自己的脖颈!
“不——!”
宣沫沫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下意识向前扑去,似乎想阻止那已然发生的悲剧。可她触碰到的,只有墙壁冰冷的温度。
影像中,血光迸现。宣仪仪的身躯在剑光中断裂,那颗头颅一半留在桌面,一半滚落在地,残留的半边嘴角,竟真的挂着一丝诡异而惨淡的弧度,仿佛在嘲弄,又像是最后的、无声的控诉。
影像定格,消散。
包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宣沫沫僵立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终于明白了,姐姐嘴角那抹“笑”的含义——那不是看见幻觉的痕迹,是姐姐对她最后的告别。
“姐姐……”
她喃喃低语,声音破碎不堪,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无尽的痛苦与愤怒,汹涌而下。
“你真的要看见我的尸体才愿意回头吗?沫沫!”
女子凄厉的质问,如同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宣沫沫的耳膜,穿透心脏,最后凝固在奢华包厢粘稠的空气里。宣沫沫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一种被撕裂的痛楚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从未想过,至亲的姐姐,竟会用如此决绝的方式,将血淋淋的真相捧到她面前。
“喂!这个小子随口一说是死者死前经历就一定是吗?指不定是他找不出凶手又贪图赏赐硬编的!”被修士粗暴拎上前的尹宣急忙喊道,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因果符以自身血液为祭,占卜与死者死亡关系最深的三人。我施展的,是直接将提取记忆的法术化为咒印,通过死者尚带余温的鲜血,攫取她生命最后时刻的景象。”施展法术的白杜宇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反驳道,“我不认识死者,连她的名讳都未曾知晓,如何凭空捏造这……”
“够了!不要再说了!”宣沫沫听着那一句句话,像是被无形的鞭子一遍遍抽打,她崩溃地嘶喊出声,强行截断了那些将她推向深渊的话语。她反手拔出佩剑,冰冷的剑尖直指尹宣,手腕却在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她比谁都清楚那段画面的真实——姐姐宣仪仪眼中最后的绝望与决然,做不得假。
她手腕猛地前送,剑锋精准地刺入尹宣的肩胛,温热的血瞬间洇湿了他的衣袍。宣沫沫强迫自己直视他那双骤然写满痛楚的眼睛,朗声宣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你我人魔两道,势不两立。你今日落入我手中,便是苍天有眼……要我,为民除害。”
尹宣脸上血色尽失,那剑伤远不及他心口的万分之一痛,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声音沙哑:“沫沫,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宣沫沫猛地闭上双眼,试图隔绝他那令人心碎的目光。然而,视觉的黑暗却让脑中的回忆愈发清晰刺耳——那是拍卖会前,姐姐与她的最后一次对话,如今字字句句,都成了淬毒的预言。
“尹宣待你好,他就不是魔族了么?他吃过多少人肉你清楚吗?你们如今的玩玩闹闹,将你手下那些被他啃食骨肉的同胞置于何地?”宣仪仪的声音严厉而焦急。
“姐姐,他说了他会改的。”彼时的她,还带着几分少女的执拗与天真。
“啊呸!狗改不了吃屎!”宣仪仪眉头紧锁,痛心疾首,“宣沫沫,你是一城之主!你要为你的城民负责!”
“姐姐!你再这样说他我要生气了!”记忆中自己的声音带着被冒犯的恼怒,“他已经立下誓言,绝对不会伤害我们城的任何一个人!”
“男人的誓言也可信?”宣仪仪啐了一口,眼神锐利如刀,“宣沫沫,难道只有我被他杀死在你面前,你才能清醒?”
姐姐……
这两个字在心头滚过,带着无尽的酸楚与悔恨。更多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冲垮了她强行筑起的心防。
是幼时,姐姐将她护在身后,骄傲地对所有人说:“我们家沫沫最厉害了,是修炼天才!”
是家族落魄时,门庭冷落,债主临门,姐姐如同一头被激怒的母狮,挡在残破的家门前,对着一群不怀好意的流氓地痞嘶吼:“滚!都给我滚!宣家只是一时落魄,轮不到你们这一群豺狼来这里叫吠!”
那些温暖的、坚毅的、拼尽全力保护她的身影,与如今躺在冰冷桌案上,再无声息的躯体缓缓重叠。
宣沫沫一步步走向那具承载了她所有爱与痛的尸体,姐姐生前的音容笑貌犹在耳边盘旋,如此鲜活。
“你们谁再敢动我妹妹一只手指头,我定杀了他。”那是姐姐最常说的话,是她童年和少女时代最坚固的堡垒。
“你们不是贪图宣家传闻之中的换命之术嘛!”记忆中,姐姐在一次危机中,曾对着敌人如此厉喝,“那你们谁要来试试?!”
当时那些人胆小如蚁,四散而去。
换命……宣沫沫的心猛地一抽,一个可怕而清晰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姐姐选择这般惨烈的方式死在她面前,是否……不仅仅是为了揭露真相,是否……也是为了掩盖“换命”?至今以后,再没有人会相信宣家拥有换命之术,再没有人会因此接近她,觊觎她。
这是宣仪仪为她留下的最后保障。如果她回头,自然无人能利用它,若她仍执迷不悟,尹宣也会清楚宣家根本没有换命之能无利可谋。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冰冷,连骨髓都仿佛被冻结。她握着剑柄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剑身上的血珠沿着寒光凛冽的剑刃,一滴,一滴,砸落在华贵的地毯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绝望的花。
她站在姐姐与尹宣之间,一边是血亲以死亡刻下的警示,一边是爱人染血的肩膀与受伤的眼神。人魔之隔,情义两难,城主之责,姐妹情深……所有的重量在这一刻轰然压下,几乎要将她的脊梁碾碎。
包厢内死寂无声,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和那血滴落下的微响,敲打在她的心上。
“沫沫。”尹宣颤抖着声音,强作出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就算这个是真的又如何,怎么姑苏城主连自杀都要栽赃到我头上。”
宣沫沫未看尹宣,低头冷声道,”魔族本就是该死的玩意儿。将他关入地牢,明日街头处死。”
她一边说,一边将她手中唯一的地牢钥匙捏作一团粉碎,吹散于他姐姐的死亡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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