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异闻处理局

　　昏沉的半行白将窄小收容室分割，沈雪昭躺在临时放置的单人床上，含情目失了色，倒映出手机屏幕里，明银处理局后勤部发来的信息。

　　人鱼摇着鱼尾，支撑起半个身子，从收容器中爬出，因为人鱼的配合，在一个月的驯化阶段完成后，处理局总部就开启封闭容器，让人鱼在收容室内自由活动，但还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有人看守。

　　他朝沈雪昭蜿蜒爬来，穿过那行白炽灯亮起的线光，锋利指尖扎进床单中，爬上床铺，压在沈雪昭身上。

　　两米多长的鱼尾欢快摆动，打得地面噼里啪啦响，像条甩尾巴小狗。

　　沈雪昭推开阿莱斯特搭在他脖颈的脑袋，眸光未分给他分毫，紧盯手机中的资料。

　　明银野人的诞生范围点还在紧锣密鼓的排查，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只是……沈雪昭看向地图，在他们明天要去的诞生范围点内，有一处陡峭断崖，只怕野人诞生在这断崖处。

　　明银山区内的环境就连明银处理局的行动部人员都不甚清楚，更别提请来的外援。

　　目前阈值还在缓慢上涨，虽说网络组在控制删帖、发布澄清，但他们管控不住网友的好奇心，阻止不了野人的诞生，只能竭力拖延，让处理局有时间准备，做到万无一失。

　　诞生后，如果野人逃离包围圈，进入山林，恐怕会走上百年前的老路——与当地有经验的老猎人合作。

　　这是处理局人员不愿看见的，人心难断，哪怕有保密协议……

　　“我、看我！”

　　阿莱斯特不满于沈雪昭的忽视，努力用脑袋挤开手机，凑到沈雪昭的眼前，直到在沈雪昭那双黑沉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才心满意足。

　　吃不到、吃不掉，但最起码食物身边只有他一个捕食者。

　　沈雪昭偏过手机和脑袋，做出退步，阿莱斯特紧追不舍贴过去。

　　这一次，沈雪昭放下手机，正视着阿莱斯特，唇瓣弯起，眼睛里是昏沉的光，熏出点淡黄色调，让瞳孔不再黑沉。

　　阿莱斯特看不懂，他和沈雪昭接触半个月，只知道沈雪昭大部分时间都是笑吟吟的，要打他时，虽然在笑，但眼睛里没有光。

　　他错把白炽灯的光当成沈雪昭眼里的光，只以为沈雪昭是在高兴，可当沈雪昭正视他后，逆着光，那双眼睛变得黑黝，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啪——”

　　猝不及防的，一巴掌将阿莱斯特的脑袋拍歪，脸颊迅速泛红，又被强大的愈合能力消退，几乎是一瞬间发生。

　　阿莱斯特歪着脑袋，不明所以，下意识露出尖牙，从喉咙里发出挤压的呼声。

　　多次的驯化结果，让他挨打的第一时间并没有扑向沈雪昭，用锋利的牙尖刺穿皮肉，吮吸血液。短暂的几个呼吸后，阿莱斯特缓慢合上嘴，低沉的咆哮低吼声并未停下。

　　沈雪昭抬手，浑不在意人鱼的怒气，伸手抚摸他的头发。

　　阿莱斯特愣了愣，喉咙里的咆哮变成呼噜。

　　毫无疑问的，这场驯化是沈雪昭赢了。

　　他赢了很多次，在最初阿莱斯特松开口，轻舔沈雪昭的伤口时，就注定沈雪昭会赢，他的驯化成功了。

　　阿莱斯特鱼尾却还卷着沈雪昭的双腿，尾巴尖烦躁地拍打地面。

　　“疼！”人鱼控诉着。

　　沈雪昭又笑，含情目里不再空荡，亮着细碎的光，他的手轻柔抚摸阿莱斯特的脸颊，“听话就不会挨打了。”

　　阿莱斯特还歪着脑袋，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让沈雪昭无端品出一点委屈味道。

　　他说：“你要打我的时候，眼睛很暗，刚才很亮。”

　　沈雪昭转化着脸颊的角度，好让人鱼看清楚他眼中的光线变化，最后，他指着天花板的灯说：“是灯泡的光，看清楚了吗？”

　　阿莱斯特似懂非懂点头，“可我不是每一次都懂。”

　　沈雪昭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寂静的，就像一条山林里的寂静小河，缓缓流动，同化被吞噬的痛苦是一场四季变化的雨，一滴不落尽数打下。

　　或许是本性如此，也可能是沾染到了鲛人的兽行，让他的处事风格带着粗暴，一种原始的莽撞。

　　他的肌肤常年苍白，像那些文艺复兴时期的白色雕像，脸颊随着年岁渐长而凹陷，没有幼时的饱满活泼，眼睛也少有光亮，始终黑沉。夺走的血肉消散不见，留下的是他痛恨的血脉，改变着他、吞吃着他。

　　血肉、活力、生机。

　　或许最后，他会像那些类鲛人，只剩下一丁点属于自己的东西，比如思想，最后像老村长一样，以自己最痛恨的面貌死去。

　　沈雪昭坐起身，脸靠近阿莱斯特，脸上带着悲悯表情，他惯会伪装出一副柔情样，“乖孩子，那我们设一个安全词吧。”

　　“安全词是什么？”阿莱斯特不能理解，“我没有学过。”

　　“就是当我喊这个词时，就代表你当前的行为错了，需要停止或者收回。”沈雪昭声音缓慢解释。

　　阿莱斯特郑重点头，“我理解了，要设置什么安全词？”

　　填鸭式学了到小学知识，能够熟练运用中国语言，只是偶尔会有些书面化。

　　沈雪昭也歪着脑袋看他，两个人贴的很近，他能看见阿莱斯特脖颈上的细密鱼鳞，那条鱼尾上，呈现出喜悦的淡红色。

　　阿莱斯特很喜欢沈雪昭，不止从情绪上，是一种身心的表达。

　　他热爱沈雪昭的一切，尤其是带着沈雪昭气味的物体、空间，他最喜欢待在沈雪昭的卧室床上，其次是洗漱间、客厅、车里。

　　沈雪昭问过这是为什么。

　　阿莱斯特只给出了一个模糊的、大概的回答——食物。

　　是一种刻在基因里的本能渴望，他想吃了沈雪昭，细细品尝，又或者勿囵吞下，无论那种，带来的都是饱满的渴望，就像捏碎一颗圆润的桃，看着粉色汁水满溢手心。

　　在处理局其他工作人员，阿莱斯特对于沈雪昭在他心中的定义，有着截然不同的回答，或许是天性聪明，他也知道说出这个词汇，会让自己的处境变得糟糕，于是他选择了最安全的——饲养者。

　　饲养，一个多么美好的词汇。代表全身心的依赖。

　　应该没有人会想到，一个被饲养物会痴心妄想吃掉饲养者。

　　就像孩子吃掉父母，多么大逆不道。

　　在沈雪昭面前，他觉得应该不用隐藏的那么深，因为从始至终他们都互相知道。

　　他是食物，他是利用品。

　　他们对于彼此，都有清晰且明确的定位。

　　沈雪昭想了一会儿，说了一串数字，“0917。”

　　“0917？”阿莱斯特复述了一遍，“为什么要用数字？数字也能用词来称呼吗？”

　　此刻的沈雪昭像一个耐心很足的老师，喝着明银分部准备的热牛奶，边解释，“安全词虽然有词，但不是一定要用词。这只是一个代表称呼。”

　　阿莱斯特又去想，他理解这些词汇并不是很快，往往需要一两分钟的时间，去搜索脑海里的知识，然后再回应。

　　忽的，那条漂亮的鱼尾重重拍了一下地面，发出一声沉闷巨响，兴奋说：“0917！你抓到我的日子！”

　　沈雪昭唇角带笑，宛如宠溺孩子的家长，“是的，我抓到你的日子。”

　　他终于拥有一把能伤害到它的刀。

　　这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就在这时，沉重安全门前缓慢浮出一片黑影，沙哑低沉的声音，属于第三个人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沈雪昭，江归说你们太吵了。”

　　“真是的，他事情怎么那么多？都快四十岁了，还不懂的包容。”

　　因为人鱼的特殊性，再加上民明银分部此时缺少人手，江归就在一扇门的后面，收容室门外的走廊上。

　　江鬼喋喋不休地抱怨，语气难掩骄傲，“他回来骂了我三个小时，说我总是拆他的台，还和我放狠话，说早晚有一天找到剥离我的方法，幸好我会骂人，要不然就吃亏了。”

　　闻言，沈雪昭哈哈大笑起来，他朝江鬼竖起大拇指。

　　江鬼走后，沈雪昭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月光落在他身上，像纱、像雪，轻盈。

　　阿莱斯特半撑着头，紧盯沈雪昭，口腔里的舌尖划过尖锐牙尖，分泌的唾液咽了又咽。

　　一段平和的日子，在往后的糟糕里，总是令人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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