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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 眠眠
喻斯眠还在他妈肚子里的时候,他爸听胎动觉得是个女孩,提前便起好了名字。
等到喻斯眠出生,他爸在部队回不来,那个年代的甘肃写信不容易,他妈又着急上户口,思来想去觉得喻斯眠三个字起的像文化人,一拍板,他就叫喻斯眠了。
喻斯眠父亲是军人,分配到甘肃又守着甘肃好些年的军人。喻斯眠他妈舍不得,千里迢迢跟了过来,在甘肃定居。
喻斯眠是在千沟万壑的黄土里长大的。本该粉雕玉琢的小孩儿,整日风吹日晒又吃不饱穿不暖,脸色蜡黄,比小白杨还瘦。
每天傍晚,喻斯眠都会站在村子里最高的土坡上望,看看他爸今天会不会回家。可是部队太远了,几十公里,小小的喻斯眠只能看见绵延不绝的白杨树和红满天的夕阳。
那时的喻斯眠不明白妈妈口中杏花微雨的江南和他奔跑的黄土地有什么不同,他只是很喜欢躺在土坡上眺望。
他喜欢白杨树。
喻斯眠念中学的时候,有一篇课文叫《白杨礼赞》。年少的喻斯眠对知识似懂非懂,但他很喜欢作者写的几句话。
“那就是白杨树,西北极普通的一种树,然而实在不是平凡的一种树。
那是力争上游的一种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它的干呢,通常是丈把高,像是加以人工似的,一丈以内绝无旁枝。它所有的丫枝呢,一律向上,而且紧紧靠拢,也像是加以人工似的,成为一束,绝无横斜逸出。它的宽大的叶子也是片片向上,几乎没有斜生的,更不用说倒垂了;它的皮,光滑而有银色的晕圈,微微泛出淡青色。这是虽在北方的风雪的压迫下却保持着倔强挺立的一种树。哪怕只有碗来粗细罢,它却努力向上发展,高到丈许,二丈,参天耸立,不折不挠,对抗着西北风。”
喻斯眠十七岁那年父亲退伍了,他们离开甘肃,离开了承载他十七年的村子、落日、风沙,回到江南。
他不喜欢湿漉漉的江南,不喜欢那里的吴侬软语,他想念西北的空气和土地。母亲却说那是他们扎根的地方,是家乡。
不,他心想,他生长的地方是甘肃,在黄土高原。
再后来,父母年纪大了,喻斯眠也长大了。
他说他要去援边,母亲哭啊,好不容易供出来的大学生非要回到那穷乡僻壤受苦。
父亲抽了一整夜的烟,松口了。
父亲还说,他们喻家,个个都是犟种。
喻斯眠走了,他坐了两夜的火车,看着心心念念好几年的白杨树和脚下的黄土,又哭又笑。
喻斯眠傻啊,在那边白天黑夜的研究树、研究环境,同伴都说喻斯眠这辈子娶棵白杨树当老婆最好。
他喻斯眠的妻子,确实要像白杨树才好。
二十六岁那年,他真的遇到了那样一个女生。她说家里要让她嫁人,她不喜欢,逃婚了。
那是1989年,一个女生拎着一个背包二十多块钱逃婚。
他们很快相爱了,1990年喻斯眠请假回到江南,两边儿把婚事谈妥。
1991年,喻斯眠有了妻子。
喻斯眠三十岁那年才当上父亲,他高兴坏了,给孩子起名喻敛之。
父母都太无拘,希望这个孩子能为人内敛。
喻敛之一天天大了,他妈也不再是当年的小姑娘,受不了西北艰苦的环境,随时间流逝想回到江南,两边父母也劝,喻斯眠终于妥协了。
他们回到温暖多雨的水乡,妻子父母都安心了,但喻斯眠知道,自己夜里做的梦,全都是黄土全都是白杨。
喻斯眠还是走了,妻子不愿意跟着,他就自己走。喻敛之和小时候的他很像,喻斯眠高高举起喻敛之听他喊爸爸的时候也犹豫过要留下。
但是西北更需要我,他想。
喻斯眠这一走,又是好几年。等到某个项目告一段落他回到家,才发现喻敛之已经长到他胸口那么高了。
父母身体越来越不好,妻子恳求他不要再离开,喻斯眠犹豫。他们开始吵架,不停的争吵。
喻斯眠快要妥协的时候,喻敛之却抱住他说,爸爸,老师说我们要有梦想,你去实现你的梦想吧,敛之没关系的。
妻子听到这,眼泪哗的流了下来。
其实他们不合适,年少时以为爱情能战胜所有,后来才发现他们观念从来就不一致。她逃婚的时候,他已在建设西北了。
他们离婚了,喻敛之跟喻斯眠。
喻斯眠滞留在江南很久,后来他父母都离开了,喻敛之也长大了。
喻斯眠和喻敛之在院子里挖土种了一棵梨树,最后他说,敛之,我该实现我的梦想去了。
喻敛之挥挥手告诉他,我会等到梨树结果。
喻斯眠走了,再也没回来。
他死于泥石流失事。
混浊的洪水、连根拔起的幼树、满山的飞沙走石……
喻斯眠闭上眼前的那一刻想,他这一生,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前妻、对不起喻敛之。
他唯独不负脚下这片黄土地。
这样也挺好。
生于斯,长于斯,眠于斯。
此生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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