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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讲台上的尤教授背过身,开始在黑板上书写下一条定理的推导公式。课堂上的大部分学生们都从刚刚的小插曲中收回注意力,目光回到课堂中。
因为姜衍是在很小声地说话,在窸窸窣窣翻书的白噪声中,沈承簪似乎不太听得清姜衍在说什么。于是他偏过头,微微侧过脸:“嗯?”
姜衍剩下的半句话便被堵在了嗓子眼。
他闻见沈承簪身上好闻的衣物的味道。不像是某种香水。
但印象中沈承簪几乎所有的衣物,都会在每天清晨由钟点工阿姨取了送去干洗店,姜衍想,应该也不会是洗衣液的味道。
沈承簪见姜衍突然陷入沉默,也并不追问,伸出手指,点了点课本,示意姜衍认真听课。
姜衍点点头,思维却不受控制地发散开去。
他不是没在搜索引擎里找过沈承簪的消息,包括成长经历、就读院校,再或者一些八卦绯闻。但关于他的消息几乎销声匿迹,铺天盖地的都是沈家的另一位少爷沈承筠的花边新闻。而关于沈承簪,似乎是幕后者有意屏蔽,姜衍并不能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只知道他的本科和研究生都就读于海外。
照理说,沈承簪应该不会跟尤教授有任何交集。
姜衍很难得地神游了两节课,一直到晚上十点十分的下课铃打响,脑袋都有些发懵。
因为已经是晚上的最后的一节课了,下课之后也并没有学生留在教室里自习,都快速地收拾好东西,三三两两走出了教室。
尤教授却还站在讲台上,低着头,似乎仍在研究刚刚教授的内容。
沈承簪仍然坐在座位上,笔记端正地将尤教授在下课之前讲述的最后一条定理的推导过程抄写在课本空白处。
沈承簪不走,姜衍自然也默不作声地坐在原位没动。
一直到最后一位学生走出教室,尤教授终于从课本中抬起头,伸手摘掉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鼻梁,轻轻按了按,脸上流露出疲态。
沈承簪写完了最后一个数字,搁下笔,合上了书。
姜衍仍然安静地坐在他旁边,一言不发地等着。
现在教室里只剩下三个人了。
沈承簪这才终于站起身。姜衍连忙拾起书本和平板,又顺手将笔塞进外套口袋,跟着沈承簪走向讲台。
“尤老师,好久不见。”
沈承簪站在讲台下方,因为优越的身高,和站在讲台上的尤教授视线齐平。于是他微微颔首,弯了一点膝盖,朝尤老点头:“您身体还好吗?”
尤教授放下按压鼻梁处穴位的手,笑着冲沈承簪点头:“还好,人老了,难免有个腰酸腿疼的,倒是没什么大碍。”
“保重身体,尤老。”
“当然咯,我手底下还有一大帮子学生等着做研究、发论文呢,不保重身体也不行啊。”尤教授乐呵呵地点点头。
站在沈承簪身后的姜衍默默松了口气。
尤教授平日里对待学生一向宽厚,即使有学生迟到早退,他也并不会疾言厉色,只是耐心劝导几句,或用玩笑的方式善意地提醒学生下次注意。
但今天在课堂上,尤教授突然喊沈承簪和姜衍二人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不苟言笑,神情严肃,似乎是真的有些生气。
但现在看起来并没有。尤教授顺手拉了把搁在讲台下方的椅子,扶着椅背坐下,重新戴上眼镜儿,上上下下地将沈承簪打量了一番,含笑道:“承簪啊,去年见年的时候,好像还没这么高,又长高了这是?”
“您说笑了,”沈承簪的脸上也终于浮现出一点真实的笑意,唇角微微上扬,“这个年纪了,哪里还会长高?”
大约长辈看晚辈,长时间不见,都会发出类似于“又长高了”“长大了”一类的感慨,无论到什么年纪,在亲近的长辈眼里,都犹如孩童。
“嗐,承簪啊,我看你怎么一年比一年死板啊?都快比不上我这个老头子了,穿衣打扮也是......”尤教授乐呵呵道,“你看看你这一身,27岁穿得跟47岁一样......”
沈承簪低下头,失笑说:“好,下次换一身来听您的课。”
“对嘛,”尤教授教训道,“说话也是......老成得跟40岁一样......”
尤教授的视线落在老老实实站在后面的姜衍身上,于是冲姜衍招招手:“哎我看姜衍就很好嘛,这嫩黄色,年轻人穿着也像样......有朝气!”
正在神游的姜衍冷不防听见尤教授的夸赞,下意识往前跨了一小步,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胡乱附和。
沈承簪瞥了一眼姜衍,不知是不是真心赞许,但也点头说:“是很有朝气。”
“对嘛,你才几岁......想当初跟着我写论文那会儿,整天裹着你那身大棉服、大冬天的穿双拖鞋就来我办公室了,花花绿绿的,不也挺好看......”
“......”沈承簪没接话,始终颔首,谦顺地听尤老絮絮叨叨地教导。
“哎?不过承簪啊,还有姜衍,你们两个今天怎么一起来了?”尤教授板起脸警惕道,“别糊弄我,可别告诉我是在门口碰上的。”
“......”姜衍不知道怎么回答,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沈承簪。他对于沈承簪内心所想以及沈承簪和尤教授之间的关系几乎一无所知,在面对尤教授的提问时,也无法决定是实话实说,还是含糊其辞。
沈承簪却似乎早就料到尤教授会问这个问题,他神色如常,语气淡淡地:“我们结婚了。”
“......”不只是尤教授,连当事人姜衍都着实被沈承簪的直截了当吓了一跳。
尤教授脸上一闪而过一丝讶异,紧接着又被疑惑和忧虑的神情取代,他皱着眉头说:“承簪......开什么玩笑?”
沈承簪淡声道:“尤老,没开玩笑。”
尤教授的目光从疑虑转变为审视的:“承簪,我前几天看见新闻,新闻上说,你和姜家的姜知远结婚了。所以,是媒体报道错了?”
沈承簪说:“前几天的婚礼是和姜知远的,但领证的人是姜衍。”
“......”尤教授没有再问,只是始终以一种沉静的目光盯着沈承簪。
站在沈承簪身后的姜衍,终于向前一步,艰涩开口道:“抱歉,尤教授......因为姜家发生了一点变故......结婚对象才从我哥哥变成我了......”
“姜衍,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尤教授打断他,目光始终停留在沈承簪身上,“承簪,你也没有吗?”
“尤老师,您当年也没有,”沈承簪说,“不是吗?”
“......”姜衍听不懂沈承簪这番话的意思,明白过来沈承簪在暗指他和尤老当年的某段纠葛,于是自觉地、慢慢后退了一些,不再说话。
在听到沈承簪的这句话之后,尤教授脸上疲态尽显,刚刚在课堂上精神矍铄的劲头似乎已经完全透支了,眼角深重的皱纹在此刻无力地低垂。他失神地移开和沈承簪对视的目光,良久,重重叹了口气:“对,我没得选......你也没得选。”
“尤老,有一点不一样——”沈承簪说,“他在沈家,会过得不错的。”
“您多保重身体。”沈承簪朝尤教授谦顺地弯了弯腰。
*
姜衍懵懵懂懂地冲尤教授点了点头,匆忙跟上沈承簪走出教室的步子。
一路无话地走到车前,闫怀拉开车门,沈承簪上了车。姜衍跟着也上了车。
晚课结束后两人又在教室里停留了一会儿,姜衍估摸着现在的时间已经接近十点半了。
他明天早上有早八的课,如果换成以往的话,他其实更偏向于住在寝室。毕竟现在赶回家,明早又匆匆早起赶回来,大大压缩了睡眠时间。
但是他之前已经把课表发给沈承簪了,沈承簪应该知道他明早有早课。
姜衍扶着车门跨上车,动作稍微顿了顿,抬起头,看见车内的沈承簪已经落座,靠着座椅,眼神没什么光点地看着他,看上去不像是在看姜衍,只是单纯的走神。
见沈承簪没有开口的意思,姜衍稍作犹豫,还是上了车,一如既往地和沈承簪面对面坐着。
车辆平稳启动,沈承簪垂下眼皮,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姜衍轻手轻脚地拉开一点点车窗的缝隙,露出一点外面光怪陆离的漂亮夜景。
沈承簪说:“姜衍,你没得选吗?”
很突然的问话。姜衍从窗外的景色中收回视线,对上沈承簪不知何时睁开的眼,他安静地思索了一会儿,明白沈承簪是在重复刚刚在教室里,尤教授说的那句话——姜衍他没得选。
姜衍摇摇头,又点头。
沈承簪交叉搭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问:“什么意思?”
姜衍平静道:“其实也有的选的。”
姜衍笑了笑:“现在是法治社会,如果说我真的不想跟您结婚的话,不管怎么样——我毕竟姓姜,我爸......大概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那为什么同意?”沈承簪问。
在问这句话时,他的语气实在是过于急迫,甚至于表露出一点焦虑的意味。他似乎还沉浸在刚刚在那间教室里,和尤教授起争执的情绪当中。
到目前为止,姜衍还没有见过这样的沈承簪。
有那么一瞬间,脑海里闪过的一个念头使姜衍莫名的却又清晰地感知到,沈承簪想问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位谁。
姜衍收回乱七八糟的念头,静了静,仍然平静道:“沈总,我姓姜。”
“只是一个姓氏,”沈承簪说着,刚刚向前坐起的上半身重新靠回椅背,他似乎再次冷静下来,“很重要吗?”
“不重要吗?”姜衍很难得地用了反问的语气,但言语里并不没有争锋相对的争辩意味,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他的脸上甚至流露出一点点笑意,“沈总,您知道现在京洲市的房价是多少钱一平吗?”
姜衍说:“如果我不姓姜的话,这辈子不吃不喝,我也住不起姜家这样的房子。”
沈承簪沉默着,姜衍继续说:“虽然在姜家也没什么关注我,但是从小到大也吃穿不愁,从幼儿园到高中都享受最好的教育资源......只是因为我姓姜而已......说起来,我一直在享受姜家带给我的优渥条件......这样说起来,失去婚姻自由大概只是我为了换取这些付出的一点代价。”
“值得吗?”
“值不值得的......好像也没得选吧......已经姓姜了,总不能现在去改名字吧?”姜衍笑了笑,“或者让我看着我爸去坐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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