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

　　今淑死后，府里短暂的陷入一种奇怪且压抑的氛围之中，所有人对她的死闭口不谈，即便是提起，也会轻描淡写地揭过。
　　大阿哥还小，在襁褓之中吃饱喝足会盯着她和奶娘呵呵笑。
　　听说皇阿玛给他起的名字叫弘昌，有正直善良，兴旺繁盛之意。
　　大格格的名字需要等出嫁时才能取，云裳和胤祥商量了，那她的小名就叫满满吧，她还那么小就没了额娘，那便希望她的人生能圆满一些再圆满一些。
　　满满很可爱也很懂事，虽然年纪轻可大概也懂得死亡意味着什么。
　　她会站在云裳身边，静静地看着她绣花，奶声奶气地问“额娘，我还能再见到淑额娘吗？”
　　“你看不见她，可她能看见你”满满才四岁，她真的懂吗？云裳犹豫许久才说“她去了另一个地方，在那里等着满满长大、懂事、再过很久很久，满满才能去找她”
　　“那个地方好吗？”
　　“不知道”云裳想“等满满和淑额娘见面了，让淑额娘亲口告诉你”
　　“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嗯……应该会吧”云裳道“淑额娘这么喜欢满满，一定会看着满满长大，长成一个大姑娘的”
　　“那我要好好练字”满满道“淑额娘一直说我的字不好看”
　　“那等满满再长大一些，让阿玛送你去学堂念书还不好？”
　　“好”
　　云裳低眸，瞧着眼前不过四岁的孩子，温恪的的脸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心中莫名憋闷，又陡生凄凉，皇家的女儿，她们的命运从来都由不得自己，甚至由不得自己的父母……
　　……
　　胤祥回来时，云裳午睡刚醒，拿着话本子在看。
　　“别看太久”胤祥坐在她身边“伤眼睛”
　　“刚看没多久”云裳道“今日怎么这般早就回来了？”
　　“回来看看你”他抬手将她的碎发理在耳后，自从今淑离世后，即便云裳不说，胤祥也知道她的心思沉闷许多，肚子渐渐大起来，她的恐惧也多了许多。
　　她将他的手放在她的圆圆的肚子上“你摸摸，他最近动得特别厉害，害得我午觉都睡不安生”
　　“那等他出生了，我这个做阿玛的收拾他”
　　“那你下手轻一点”云裳垂着眉，瞧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时总是会露出许多爱意，她问他“你去看弘昌了么？”
　　“看了，比刚出生时长大许多”胤祥道“都是你的功劳，不过你也太操心，好生养着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哪就是我的功劳，明明是奶嬷嬷们养得仔细”云裳才不会居功，自己虽然担着抚养弘昌的名头，到底是没亲自养过“这些我自然是知道的，现在也才7个月，还早着呢”
　　“万事小心为上”胤祥道“张大夫说多走动走动，待会子用完晚膳，我陪你走一会，就当消食了”
　　“你别念了”云裳皱着眉“以前怎么就没见你絮叨”
　　“你听话一些，我就不絮叨了”胤祥说罢，又想到什么“马上又到年关了，你这样进宫我实在是不放心”
　　云裳明白他的意思，清宫礼节繁琐，如今正是12月，外面的雪大的几乎都能把人给埋下去，饶是太子妃怀着身孕时都没躲懒，该行礼便行礼，该下跪便下跪，她哪就那么娇气。
　　“太医也来看过，没事的”云裳宽解他“横竖也就那么几日”
　　“说得倒是轻巧”胤祥抬眸看她一眼“你若是出事，会把我急死”
　　今淑的死影响的何止是她一个人，胤祥虽未将他的担忧宣之于口，可心底终究是恐惧的。
　　“其实我挺害怕的”云裳声音有些凝重，低着眉把玩他修长的手指，他的手掌心还有因长期骑马射箭留下薄茧“我又怕疼，还怕死”
　　她有幸出身在优渥的家里，若是没有这一场关于时空的意外，她应该会今年会穿上硕士研究生的毕业礼服，和自己的同学一起毕业，不会立马找工作，因为爸妈答应过她，等她毕业后，就去北欧旅行。而不是困在19岁的身体里成为皇家的生育机器……学习这些无用的规矩。
　　这里什么都不好，只有胤祥……算是她地狱里的一束光。
　　“不过你放心”云裳拍拍他的手“我才不会这么早就死呢，我要陪着你，一直一直陪着你”
　　她抬起眸子，看见他的眼眶湿润，良久才扯出一丝笑道“好”
　　……
　　新年
　　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红墙青瓦尽是银装素裹，阿哥们需要去太和殿，宗室女眷便去坤宁宫，按照爵位身份依次跪着。
　　等到太和殿那边康熙帝的年度领导总结完成，再展望一下对未来的期望，这边的礼官才慢悠悠地重复着康熙帝的话。
　　云裳跪在软垫上，脑子早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去，这软垫倒是和以往的更软更暖和，这一番领导陈词下来，这软垫还是暖乎乎的，她也没觉得冷。
　　之后便是礼官梗着脖子道，起、跪、叩首、再叩首……
　　她捧着七个月大的肚子，跟着其他女眷起啊跪啊叩首啊，一套动作下来，云裳累得直喘粗气，肚子的孩子也不舒服，一阵拳打脚踢差点要了她的小命……
　　还不如就这样跪着，至少垫子是舒服的。
　　直到礼官说退下，云裳才看见从坤宁宫的小侧门，抬出去一位女眷，不知道是哪位爷的侧福晋……
　　“福晋可出来了”守在坤宁宫外的玉瑶玉倩和大嬷嬷三人见云裳扶着腰小心翼翼地走出来，玉瑶连忙上前将鹅绒披风给她披上。
　　“大嬷嬷”云裳道“刚刚是哪位爷家的侧福晋被抬出去了？”
　　“福晋，是十爷家的侧福晋，估计是跪太久，动了胎气”
　　又想到自家福晋也已经有7月半的身孕，问“福晋可是有不舒服之处？”
　　云裳笑着摇头道“大嬷嬷且放心，那垫子很暖和，如今只是膝盖有些酸疼，想必是跪太久了”
　　“福晋没发现天都亮了么？”玉瑶嘟着嘴道，他们家的福晋挺着7月大的肚子，从4点跪到10点，这膝盖能不酸疼吗？
　　“今天还有些太阳呢”云裳心中倒是落下一颗大石来，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
　　“怎么样？可有那里不舒服？”云裳前脚刚迈出坤宁宫，便看见胤祥站在外面的甬道上来回踱步，见玉倩扶着她出来，立刻快步上前将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打量一番，玉倩很识相地后退几步为这位十三爷腾出位置来。
　　“没有”云裳道“就是膝盖有些疼”
　　胤祥这才松了一口气，老十家的侧福晋刚刚被抬出紫禁城打道回府，听说是动了胎气，需要即刻请太医登门。
　　即便他已经吩咐大嬷进宫打点关系，特地为云裳准备着加厚的软垫，缝入许多驱寒的艾草、发热的铜枣，他依旧放不下心，人在太和殿，心也跟着飘到云裳身边，担心她冷不冷，困不困、膝盖疼不疼、肚子疼不疼……
　　直到老十身边的小厮过来，低着头说了些什么，老十原本带着笑容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老十四才告诉他，是老十府里的侧福晋，已经怀胎九月即将临盆了，却不想在今晨动了胎气，若是再不抓点紧送出宫，只怕孩子都会生在坤宁宫。
　　他立刻就想到云裳，她的身子只怕比那位侧福晋好不了多少。
　　“若是不舒服，我便带着你回家”胤祥扶着她，眸子里尽是疼惜与懊悔，若是自己在决绝一点，便可以直接替云裳称病不出，何须来这里遭罪。
　　“还行，若是不去额娘那里，只怕她也会担心”云裳道“走吧，明日你再帮我告假”明日若是再来一天，只怕云裳会和那位十爷的侧福晋一般被抬着出去。
　　永和宫
　　德妃娘娘端坐在正厅，四爷和雅如也早早地向德妃娘娘拜了年。
　　胤祥同云裳走进殿内，本打算跪下向德妃娘娘却被德妃拦住了“云裳身子重，礼数便免了罢”
　　“是”云裳微微福身“多谢额娘”
　　德妃瞧着她圆滚滚的肚子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又连忙吩咐嬷嬷看坐，还准备厚厚的靠枕给她给垫上。
　　“月份越大越凶险，你们小两口还得小心点，等着孩子出生了，抱给我看看”
　　“是”
　　“额娘”十四拉着意宁的手进入正殿
　　德妃娘娘笑骂道“好没规矩，都是娶福晋成家的人了，还这般不稳重，瞧瞧你四哥和十三哥”
　　“额娘说得是”十四爷道“这不是新年到了，喜庆一点才好”
　　“你有理，额娘说不过你”德妃被十四逗得哈哈笑，也顾及不了什么娘娘仪容。
　　四爷在德妃面前总是沉默的，若是听着十三和十四说到开心的事，也只是勾起嘴角淡淡一笑，和雅如倒是天生一对。
　　意宁呢，便是在十四爷的玩笑中反复脸红，简直是一对欢喜冤家。
　　……
　　知道凌晨宫门下钥前，胤祥和她才坐着马车往府里走。
　　头上顶着是好看精致但十分笨重的旗头，还得顶着大肚子随胤祥一同去各位娘娘宫中请安拜年，到晚宴时强撑着精神，脑子里紧紧蹦着的弦终于在马车驶出宫门那一刻“啪”的一声，断了。
　　她靠在胤祥肩头闭着眼昏睡过去，他低着头用额头靠她的额头，见她没发热，也放下一半的心。
　　“你别担心”云裳安慰他道“我没事，就是太累了，想睡一会儿”
　　“嗯”胤祥柔声道“你只管睡着，待会到家我抱着你进去”
　　“好”
　　等到胤祥抱着云裳从马车里探身出来，出宫时他安排宝瑞去请的张大夫也刚刚到门口。
　　“先进去”胤祥抱着云裳对张大夫道。
　　“是”张大夫其实是很紧张的，和这位爷打交道以来，他依旧摸不清这位爷的性子，他的神色总是平淡的，只有在福晋一事上格外上心。
　　云裳被动静一折腾，哪里还能睡着，胤祥将她放在榻上，张大夫面容严肃地替她把着脉，半晌才问“福晋可以哪里不舒服？
　　“只是膝盖有些酸疼”云裳道“其他的倒没什么”
　　“可以用药么？”胤祥关心则乱，丝毫没想起云裳肚子里揣着一个小的，用药需十分谨慎。
　　张大夫瞧了瞧云裳青紫的膝盖，捻须答道“若是福晋没有身孕倒可以用一些跌打药，只是……”
　　“我明白”云裳道“多谢大夫”
　　“福晋这几日只安心静养便可”张大夫抬眼瞧见一旁的十三爷面色并不算太好，连说话都是战战兢兢的。
　　“嗯”云裳抬手握住胤祥的手，对着宝瑞吩咐道宝瑞，包一些银子好生送张大夫回去”
　　“是”
　　“慢着”胤祥转身对宝瑞道“在前院辟出一间厢房”
　　又对张大夫说“劳烦张大夫在府中小住一段时日，直至福晋平安生产”
　　云裳闻言十分意外地抬头望向他，倒也不用如此兴师动众的。
　　张大夫连连点头，十三爷都发话了，难不成他还有拒绝的理由？
　　“宝瑞，吩咐下去，厚待张大夫”胤祥面色依旧是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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