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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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久闻贵府娘子识习礼仪,娴雅端丽,特请明日入宫觐见。”

      传懿旨的内侍每每要选声气敞亮的,方不失宫中威严气魄,所以简短几句话经这内侍一传,像是凭空洒下莫大的光荣般,叫人不得不与有荣焉,赶着便答应下来。

      套间内的三人却都不为所动,从古至今要论礼遇,少有能比得上昔日西宁公所得,更何况降下礼遇的还是文令仪的父皇。

      摆在三人面前的只有一个疑惑,太皇太后召人入宫意欲何为?

      晋苏作为当家家主,从席上走了下来,略拱一拱手,向内侍含笑道:“老人家的懿旨本来不该推辞,只可惜家里的孩子不争气,才从病中恢复,吹不得冷风。这懿旨我接下了,只是还望回去带句话,晋苏下午去宫前请罪,请老人家舍脸一见。”

      文令仪站在他身后,只如有了一座巍峨高山阻挡在前,什么风雨也吹不着淋不到,心中安然。

      可是舅舅才回来便回绝懿旨,让有心人知道了,很可能变成攻讦他的借口。

      所以她在内侍被拒绝后仍处惊讶时,低声叫了句“舅舅”,等晋苏看向她,微微仰起头道,“客人远道而来,让钟儿先带他喝杯茶去罢,暂且不急说这些。”

      旁边的钟儿领走内侍,晋苏见文令仪也要跟着去小花厅,忙叫住道:“襄襄的病本就从兴庆宫而起,不要再度涉足为好。魏宫之中你也听你哥哥说了,鱼龙混杂,正是多事之秋,你去了,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文令仪笑着安慰道:“此番是太皇太后来请,她们有争斗不假,斗不到太皇太后身上。这是一。再者尚不清楚来意便拒绝,万一不过是件不要紧的事,不是白白委屈舅舅去请罪吗?”

      晋苏感念她心意,心中经流暖意,风霜过后更显峥嵘俊美的脸上也露出个笑,逗趣道,“道理是道理,家里的掌上明珠,难道不比道理重要?你再好好看看舅舅这张老脸,还有委屈的余地吗?襄襄,要说铜墙铁壁,除了边塞那些御击外敌的黄土垒墙,你舅舅的脸倒也算得上一处,不要把舅舅给瞧轻咯!”

      文令仪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舅舅扮丑摆低哄自己的时候,用帕子掩着唇,忍俊不禁道:“我怎么敢?天下第一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难道天底下有可以瞧轻舅舅的人吗?即便有,一定也不是我!”

      “那就是了!”晋苏被她吹捧得十分开怀,哈哈大笑,却不忘绕回正事上,竖起指头在她眼前立了立道,“那你就更该听舅舅的话,好好留在家里。”

      “我没有不听,只是……”文令仪见舅舅油盐不进,拽了拽晋纯,正大光明地求援,“哥哥,你帮帮我。”

      晋纯袖起手睨了她眼,“难道襄襄以为我十分赞同你再去兴庆宫?”

      “哥哥——”文令仪轻轻叫道。

      晋纯被叫得无奈,一松手,整个人连手带肩散下来,转向父亲那面端起正色道:“既然父亲和襄襄各执己见,那我就来做个中人,父亲,其实襄襄说的不无道理,便让她去就是了,打听出来不合适,再阻拦不迟。”

      晋苏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朝他骂了句“墙头草”,愤愤然离开了套间。

      晋纯习以为常地摸了摸鼻尖,回过头看她,带了更多的无奈,“老头子这么多年了舍不得骂掌上明珠,回回拿我开刀。”

      “好啊,哥哥取笑我。”文令仪娇声叱着,假意瞪了他一下。

      明眸乌白分明,干净地像抔泉醴。

      晋纯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好像有人在他心上轻轻推了下,那颗心开始晃晃悠悠,总也稳不下来,不知怎么又想起那七日之约,其实这几天就是了。但她不再提及,也许是忘了。

      “哥哥?”文令仪歪着头,不解道。

      晋纯回过神,用着微微发热的手心摸了摸她的脑袋,“快去罢,你不是要问个清楚吗?”

      ……

      文令仪到了小花厅,见内侍被钟儿安排在了圈椅上,手里捧了茶杯,正饶有兴致地听着钟儿讲椅后所立绣屏上的故事。

      只是他坐得不太安分,频频扭头后看,多次将眼珠子落在支撑绣屏的白玉上。

      文令仪垂了垂眼,抬起含笑唤道:“钟儿,可有好好待客?”

      钟儿扭头一看,忙指着绣屏道:“奴婢正给大人介绍着这幅出关图。”

      内侍施施然站了起来,腆着些许圆滚的肚腩立在当地,呵呵道:“西宁公府好底蕴,连家里的侍女都见多识广,认得坐在板角青牛上的是老子,这可不是随便哪家公侯便能做到的。”

      “她只是记性好了些,远谈不上这些。只是说到见多识广,我隐约记得客人远道来访,主人家要有所回馈的。”文令仪走了进来,浅淡的笑意铺在脸上、不及眼底,吩咐钟儿道,“你去将那块白玉取来,与绣屏所用取自同块石头的。”

      钟儿应声而去,内侍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伸了伸脖子,眼神热切,回过身明知故问道:“文娘子这是做什么?”

      文令仪请他坐下,自己占了主座,直白道:“我想垂询大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多小?”内侍含着笑,心里升起些警惕。

      “召我入宫之事。”

      内侍阔圆的脸上笑意渐深,“娘子去了宫中,还怕不知吗?”

      文令仪神色平淡,不把他的推脱当回事,“只要大人一句准话,那块玉便是送给大人的见面礼。”

      内侍故意有些踌躇,“其实……娘子去了便知,不是坏事。”

      文令仪一手捏住袖角,另一只手的葱指随意地抚过不曾有的积褶,态度不冷不热,一时间没有回他。

      内侍脸一点点拉了下来,但还是在等着她开口,他不信自己不能再多拿点添头。

      屋角上的滴漏滴滴答答,时辰走过了许多,钟儿将白玉取了来,文令仪如梦初醒,命她打开卤漆方盒,就放在内侍手边位置。

      青绒衬布之上,不足掌心大小的白玉温润含蓄,显得浑然天成,没有雕凿过一星半点,不用凑近看就可知价值至少逾百金。

      内侍看了又看,恋恋不舍,几度向文令仪递过眼色。

      文令仪置之不理,一直到吊足了胃口,对钟儿道:“鉴赏完了,便收回去罢。

      话音刚落,只听内侍骤然忍不住喝道:“不可!”他眼里对那白玉势在必得,直直站了起来,“请文娘子屏退旁人!”

      文令仪点过头,钟儿将方盒留下,走了出去,顺手合了门。

      “说罢。”文令仪淡淡道。

      内侍站在她正面,肃了肃脸色,“正月初九,元宵烧灯第一夜,老祖宗想办封妃大典,以将辛娘子迎入宫中,陛下一并提了贵嫔娘子的封妃之礼,老祖宗答应了。此番要娘子入宫,是商讨封妃礼节,以汉家礼办完这场册封。”

      只是这件事?

      文令仪蹙眉,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朝中有专门修订汉典的官员,册封礼节他们最了解不过,再不济从古籍中抓出几条例证,也能将封妃之礼风光体面地办了,为什么一定要她去?

      难道裁云那里出了什么事?怀疑到了她身上?

      内侍还在继续道:“文娘子该信了这是件好事了?若按西宁公的话直接推拒,岂不坏了老祖宗的美意?况且老祖宗都向陛下说了,要文娘子协助操持,陛下最是孝顺,即便老祖宗能原谅西宁公,陛下未必能见她老人家受这个气罢?”

      文令仪脸色悄然微凛,过后又面色如常地朝他颔首,“那么,还请回去答覆太皇太后,就说民妇不胜荣幸。”

      ……

      隔日,天还早的时候她便去了兴庆宫,太皇太后因夜里多吃了个桃子肠胃不好,到她去的时候还在床上休养,只得由青雉接见了她。

      果然话里问了几句裁云之事,只是问了脾性还好之后,便轻轻揭过,商谈起册封之事。

      青雉叫人给她搬了只圆杌子,自己也坐了只,就着射进暖阁里的轻暖日光,一身不出去的家常衫子,叙家常般道:“请娘子来,主要还是要娘子看我们做得妥不妥当,若觉得哪里不对,只管说出来,底下人就去改。宫里久不进新人了,陛下愿意开口,老祖宗心底其实欣慰至极,就单单说吃饭穿衣这两样事,有没有暖心人替他想着就是不一样。老祖宗年纪大了,不可能时时看顾,早就盼着多来些帮手。”

      文令仪眸光微闪,恨不得她口中陛下受尽饥寒,面上却噙了淡淡笑意道:“原来是这样。还想问问,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我,宫内宫外所余老人不少罢?”

      青雉笑道:“娘子不要多心,这里面简简单单,不牵扯别的。”她脸上浮出些许无奈,“也就是那天傍晚老祖宗和我想着能找什么人来协办,举了几个人都觉得不好,恰巧太子殿下下晚学了,便说不是有个前朝公主吗?”

      文令仪笑意忽然变得勉强,“是他?”

      青雉心下一咯噔,想起这个称呼算不上多好,忙道:“童言无忌,娘子别介意……但他说的道理是对的,娘子生长在这宫中,眼界自然开阔,最适合指点迷津。”

      怎么会是他呢?

      那个孩子。

      文令仪低了头,含歉道:“既如此,我会尽力帮协的,只是今日身子欠佳,又是风寒之后久痊,不便在此多留。”

      “瞧我这记性,忘了娘子病才好不久”,青雉叫了宫女来扶她,又亲自送到了殿门口,将件白狐披风给了过去,“这里离着宫门还须走上一会儿,娘子披着罢,别着凉了。”

      文令仪接过来,与她告了辞。

      走过一段宫道后,她忽然觉得不大对劲,这条路并非来时所行,而是渐渐朝着深宫之中走去。

      她顿时停下了,双唇如霜雪般苍白,“这是去哪儿?”

      引路的宫女被她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看着她疑惑道:“文娘子,这是出宫的路呀,您要去别的地方吗?”

      文令仪留神着她的表情,“进来时,并不是从这里走到兴庆宫。”

      宫女恍然大悟,“哦!这是别的路,从昭兰台绕到重光门侧门再出去,虽然远了点,但离去西宁公府却更近了!”她不好意思笑道,“这是上面人吩咐的,我只是照做,忘了和娘子说一声。”

      文令仪想了想,确如她口中所言,重光门出去不远便是铜驼街后巷,不过一会儿就到家里了。

      昭兰台也是确有其地,是座长廊上的圆台,长廊架在水上,台上盖了座小殿,殿中是看不见长廊的,因为廊上摆满了各色兰花,只有曲折小道仅容一人身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从昭兰台向外看,让人觉得是四面环水,凭空立在湖心,是个最好的消暑去处。

      不过若是冬天来,不仅看不见兰花,连湖水也在面上结了层薄薄的脆冰,无比寂寥衰败。

      所以文令仪从小就不喜欢冬天到这里来。

      “娘子别害怕”,宫女面带安慰道,“奴婢走在娘子前面,娘子踩着我经过的地方走,保准没事。”

      文令仪轻声道谢,“多谢你。”

      宫女“嗯”了声,立马低下头,积极地探起路来。

      因为这长廊太长,底下又没有木头支撑,架在水上难免摇摇晃晃的,须得扶着木扶手才能如履平地。

      文令仪跟在宫女身后,跟着她初时走得很慢,到中间湖心时却见她渐渐加快了速度,与自己隔开了两三个人的距离。

      她有些无措地叫了声,无人应答。

      恰有一阵寒风袭来,吹得长廊晃荡的幅度越发大了文令仪站在上面几乎不能稳住身形。

      她呼吸微促,已有预感自己着了谁人之计。

      一道羽箭不知从何处射来,破开了寒风,从她身后直直射中了她手边的木栏杆,原本极为牢固的栏杆一击即散,掉入湖中,击碎了脆弱的湖面冰层。

      “谁!”

      文令仪不得不依靠在另一边的栏杆,惊魂未定。

      又一支羽箭射来,瞄准了另一边的栏杆。

      两处依凭尽退,乌发汉衣,深坠湖心。

      冰冷的湖水向文令仪涌来,眼前是梦幻一般的青蓝,她喜欢的青蓝,仿佛成了困死她的色彩。

      五脏肺腑被什么东西压得透不过气,每次挣扎都让她陷得越来越深。

      近乎绝望地想,她……就要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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