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经楼的传说

　　当天下午，九儿走进后院，敲了敲正屋的房门。等了许久无人开门，正打算转身离去，门从里面打开了，九儿看见衣衫敞开的蒋嵩年半眯着眼瞅她，吓得她赶忙作福请安。
　　“请大公子安，郡主请陆姑娘过去一趟。”九儿声音轻颤。
　　“郡主请她？”蒋嵩年疑惑的朝屋内望了一眼：“什么事？”
　　“奴婢不知。”九儿低语，一副生怕大公子怪罪的模样。
　　大公子见她形貌有异，弯腰朝她脸上瞧，他的头低一寸九儿的脸就往下低一寸。他有些不耐烦，捏住九儿的下巴抬起来。两颊红肿，几根明显的手指印刻在九儿的小脸蛋上。“郡主打的？”他问。
　　九儿立马跪下拼命摇头，嘴里却吐不出一个“不”字。
　　蒋嵩年闭上双眼叹了口气，转身往屋里走。“你进来，给我和陆姑娘穿衣。”
　　九儿愣了愣后，马上站起身走进屋里，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给双手高举的大公子穿戴。她年纪小，自打入府后就被指派去服侍郡主。即便经常看见大公子也从未如此近距离接触过，更何况是大公子赤身的时候。她正对着大公子，眼神时不时瞄向床榻上的女子。
　　原来她就是陆姑娘，生的这般美艳动人，难怪郡主发这么大的火。
　　蒋嵩年看她偷瞄红姨也不戳破，见她脸色越来越红像一只熟透的红苹果，竟也有些可人之处。他侧目看向敛眉垂目，暗自拭泪的红姨，一头乌发垂坠在灿若银盘的脸颊旁，满目的支离破碎感使他心底掀起一股狂潮。他眼眸一亮，推开身前的九儿，转身抱住正在穿衣的红姨。
　　红姨一声惊呼，被蒋嵩年抱在怀里挣脱不开。她挣扎几下之后，只得放弃抵抗，乖乖的被放倒在床榻上。
　　九儿被大公子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呆了，跪坐在地上木讷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直到听见红姨的叫声才醒转过来。她好奇的看着变换的情景一时之间竟挪不开脚。
　　“还不快滚！”蒋嵩年怒吼。
　　九儿立马跳将起来，头也不回的冲出门去，跑入花圃时迎头撞上正在送煤块的小刘身上。要不是小刘反应快及时扶住她，她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小刘见她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忙打问出了何事。九儿呼哧呼哧直喘气，边喘边往后院指。“大公子欺负陆姑娘，陆姑娘都吓哭了。”
　　小刘一听“欺负”两个字立时炸毛，他大老远将红姨送来河间，岂是让人欺负的。这还了得。他放任九儿跌跌撞撞的离开，将装有煤块的竹篮藏进花圃的树丛中，钻进茂密的树丛来到后院墙下。他双脚一顿，徒手翻过矮墙，贴着墙皮猫腰前行。走过半边院子才发现自己多虑了，这片后院别说人影了，连只野猫都没有。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大意，躲藏着贴到正屋窗下，屏气凝神听了一阵。他原本以为大公子正打骂红姨，没想到却在窗下听了一耳朵男欢女爱之音。他准备暗地里教训大公子的拳头此刻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捏的更紧了。
　　他内心波澜起伏，疑惑、愤怒、心有不甘。他没想到红姨竟然这么快爬上了大公子的床，他印象中的红姨不是这样的人。可转念一想，既然红姨愿意，他又何必坏了她的好事。只是，这事发展的太快了些。难道这才是红姨心甘情愿来此的目的。为了给自己找个好人家，为了攀附权贵，为了过上好日子。
　　他不愿多想，更不愿多听，脚尖移动，瞬间消失在后院的墙角边。

　　郡主问起红姨为何没有跟来时，不谙世事的九儿将大公子“打骂”红姨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禀告，却得到又一轮巴掌的赏赐。她不明白其中道理，只知道郡主喜怒无常，不论自己做什么事都不讨人喜欢。她哭哭啼啼的坐在院子里擦泪，不多时，见大公子领着红姨来正院拜问。大公子问起缘由，听她讲完事情的经过觉得有些好笑。一个傻丫头跟在傲慢的郡主身边伺候，永远有吃不完的苦头。
　　蒋嵩年昂首跨进大门，朝斜躺在榻上的乙齐郡主道：“我把人给你带来了。”
　　乙齐郡主听见声音，睁开双眼，坐起身，整整衣衫，往门边站着的红姨瞅了瞅。“多大的面子竟然让大公子带你来。你是怕我害你不成。”
　　红姨尚未开口，蒋嵩年抢先道：“我恰好在后院，顺便将她带来。你找她何事？”
　　“瞧你说的，陆姑娘来府上有几日了，我作为正院之主理当关心她的起居。今日得空，想着找陆姑娘过来絮叨絮叨。”乙齐郡主望向红姨：“你可还住的惯。”
　　红姨住不惯也不敢说。微微点头道：“住的惯，多谢郡主关心。”
　　“住的惯便好。”郡主道：“原本昨日想来看望你，可是未走到后院想起有件急事没处理，便匆匆赶了回来。大公子，你看我这记性是越来越不好了。”
　　蒋嵩年心里一咯噔，昨日他下朝回来后一直在后院与红姨纠缠。难道那时发生的一切都被郡主听了去。他心里抓马，脸上却面不改色，心想郡主知道了也好，省得他天天提心吊胆，整天防着她发现后暴跳如雷。既然把话挑明了，以后便不用藏着掖着，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后院相会。
　　“许是最近事情多，操心过多，有些疏忽也是难免。”蒋嵩年坐在她身侧，将一件貂毛外袍披在她身上。“天冷，注意身子。让奴婢们多添些煤块，这屋子里没点热气。”
　　郡主嘴角弯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后院有热气便好。”
　　蒋嵩年听出她话里的讥讽，也不争辩，伸手将她拢进怀里。“哪儿的热气都没你身上的热气暖和。这屋里再冷，我只要抱着你就不觉着冷了。”
　　郡主仿佛吃了一嘴蜜糖，贴在他怀里咯咯笑。笑的所有奴婢低头忍笑，笑的红姨憋红了脸，恶心的快要吐出来。
　　他两抱在一起亲亲我我一阵，连扶带抱着走进内室。才要进门，郡主转头吩咐艳儿：“让她们都下去，你和陆姑娘留下。”
　　“是。”艳儿道。
　　郡主见大公子没有反驳，瞬间笑眯了眼，环住他的双手抱得更紧了。红姨纳闷郡主吩咐自己留下所为何事。正想打问丫环，见艳儿姑娘直指内室门外的两把椅子。“你坐这儿，我坐那儿。听着点别打盹，里头若有什么吩咐，需要立马回应。”
　　红姨懵了，这是让她在此守夜。她刚与大公子大战几个回合，这会子还没缓过劲来，就要在此守一个晚上。内室发出的嘻笑声，折磨着她脆弱的神经。她眼皮打架，身子不爽，想偷懒闭眼休息，却时不时被对面端坐的艳儿提醒。她精神萎靡，耳边片刻不宁。隔一段时间，内室传来各种吩咐：端茶，拿块热毛巾，取尿壶来，添煤块，点灯。
　　她不仅跟着艳儿准备各种物件，还要亲眼看见他们二人毫不避讳的床帏之姿。这一切像是郡主给她的下马威，她不看也得看，不愿意忍受也得忍受。
　　在大公子眼里，她像一只鲜嫩可口的鸡。在郡主眼里，她像一只供人逗趣的鸟。在陆府她是一个丫头，在蒋家她是一个连丫头都不如的家禽。她卑微低贱，没有权利，更没有尊严。
　　放煤块的竹篮见底，艳儿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将竹篮推给红姨，嘱咐她快去柴房取一筐煤备用。红姨仰望漫天星辰，皎洁的月色衬的屋外树影婆娑。她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地方，爽快的接过空竹篮，拎一盏小灯笼跨步迈进黑通通的夜色里。安静的月夜瞬间让她烦躁的内心平静下来，她故意放慢脚步，让自己享受片刻的宁静。
　　她对蒋府不熟悉，绕了很大一圈才找到柴房所在。她轻轻扣门，不多时，屋内一阵淅淅索索，房门随即打开。她透过手中提灯的微弱光线，隐约瞧见门内站着的男人有些眼熟。她举高灯笼往门里移了移，忽然紧张的后退两步。她站在门口望着对面的人，有些不知所措，愣了几秒后将竹篮递过去。“郡主屋里需要上等的煤块。”
　　开门的人正是下午爬墙的小刘，小刘将她的灯笼往门外挪。“拿远点，柴房不能遇火。”
　　初来乍到的小刘被打发到没人愿意待的柴房守夜。他一个无家可归之人，反倒觉得柴房比下人们住的大通铺舒坦多了。能有一间自己可以随便处置的屋子是他多年来的梦想。就算这间屋子里除了柴火、煤块，就是耗子和蟑螂。可他丝毫不介意。他吃饱穿暖，在煤堆上整理出一块平整的空地，铺上前人留下的破毯子，裹着领来的薄棉被，闭眼就睡。正睡的香甜，被突如其来的拍门声敲醒。连睡了几夜的他清楚知道，大半夜来取柴火和煤块的下人不是老爷屋里的就是郡主屋里的。可是这回他猜错了，来人竟是红姨。
　　小刘立马从睡眼迷蒙中清醒过来。瞧她脸色憔悴，关切的问：“怎么是你来取。”
　　红姨知道瞒不过他，也不打算隐瞒，老实回道：“在正院守夜。”
　　“你在那屋里守夜？大公子也在？”小刘边往竹篮里装煤块，边观察她的脸色。
　　红姨不敢看他，视线停留在煤块上轻轻点头。抬头打量四周，堆积成山的柴木和煤块占满屋子的三分之二，够小刘容身的只有一个四平米不到的小角落。柴房由厚木板搭建而成，经年累月堆放柴木，又无人清扫打理，破败不堪，冷风从木头的缝隙中直往里灌。她看着小刘身上那件褪色的单薄棉衣，心里很不是滋味。顿时觉得这世上有比自己更苦命的人。
　　“拿去。”小刘将装满煤块的竹篮重重的扔在她脚边。
　　“你怎么睡在这里，和其他人无法相处？”红姨关心的问。
　　“论与人相处这点的确不如你。”小刘没好气道。明明可以自己选择出路，却偏偏委身于人。
　　红姨被堵了一嘴，心里失落极了。小刘是蒋家为二的外人，她以为他会与她一样对这里的一切充满厌恶。没想到，让他感到厌恶的是自己。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拎起竹篮往回走。终是心里不安，回头看他。“蒋家不比外面，你身上藏的物件轻易不要拿出来。还有，这柴房阴寒，你多穿点衣裳。”
　　小刘心里愤懑，将屋门狠狠合上，看都不看她一眼。甩出一句话：“我哪能像你，还有人专门给你送衣裳。”
　　红姨看见小刘“砰”的关上屋门，又听他恶言以对，心底仿佛被人戳了一个大窟窿。回程路上，提着竹篮的手微微颤抖，泪水无声的从眼中滑落。她感到自己像一个孤家寡人，在偌大的蒋府没有一个人了解她的处境，更没有人理解她的苦楚。连救过她一命的小刘，都渐渐离她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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