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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新月（十四）
等竹青典当完毕，惜月数了数，四十多万两，她将一些碎银子给了竹青，竹青不肯拿。
“拿着吧。”惜月的声音没有什么清晰，“用钱的地方多着呢，钱还是拿在自己手上好些。”
竹青隐约感到一些事情即将发生，但是她只是个丫鬟，她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望着惜月。
惜月无视她的目光，将银票装好，放进怀里，道：“我要出去了，你不要跟着我，毕竟跟着我去那种地方，对你名声不好，你以后也要嫁人。”
“月夫人，你不要说这种话，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你是什么样子的人，你随我见过最好的人！”竹青摇摇头，眼见着又要哭出来。
“你......不要叫我夫人了......我已经不是夫人了。”惜月转过身，“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用再说了，这件事情不会有任何的转圜余地。”
竹青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来，但是惜月恍若未闻，她是个骄傲的女子。
这是她选错的路，她会承担后果。
出了院子，穿过曲折的回廊，假山之间有小厮在修剪灌木花丛，惜月一一回应仆从的行李，走出了元府。
马车穿过小巷大街，沿着灵开河向东，最终停在了凤鸣坊。
惜月看着眼前熟悉的大门，此时正值白日，门口的小厮也倦怠起来，一时并没有看见惜月，直到刚醒的玉妈妈掩着呵欠准备倒杯茶醒醒神，这才看见站在门口的惜月。
“唉哟！我的小姑奶奶。”玉妈妈甩着帕子嚷道，“你们这群不长眼的，没见着咱们月娘子站门口吗？还不给迎进来！”
说着玉妈妈亲自跑出来，将惜月扶了进去，进门并不多话，玉妈妈直接将惜月带到了二楼之前惜月住的房间。
“你这件屋子我一直空着，没让人住。”月妈妈有些讨好，她听说惜月禁足快小半年了，没想到今天又出来了。
“我们说正事吧。”惜月淡淡道，她对这间屋子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她所有对家的情绪早已在幼年被抄家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惜月拿出四十五万两放在桌上：“欢意是我的人，当初并不是不能带走，是她自己想要留在这里，我不怪你将欢意的赎身钱涨了十倍，也不怪你最近的所作所为，毕竟你养我们一场，也算情分，如今就抵消，这是四十五万两，欢意那里还有五万两，等下让她拿给你，你将欢意的卖身契给我。”
玉妈妈看着那一叠钱，脸色的笑意僵住：“这事并不是不行，那五万两也不要了，毕竟那位覃公子也还没给钱。”
说完她抿了抿嘴，犹豫道：“惜月，你也别怪妈妈，我早知道你会拿钱来赎人，并没有让那覃公子有近过欢意的身，只是那天阵势闹的太大，那覃公子不依不饶，众目睽睽之下，我也是没有办法。”
玉妈妈这话说的半真半假，但是惜月都不想再追究了。
玉妈妈见惜月不作声，知道这心结肯定结下了，她从盒子里拿出卖身契递给惜月，惜月将卖身契叠好放入怀中。
玉妈妈则安排人带着惜月进了欢意的房间。
刚一打开门，欢意就扑上来，一双水光潋滟的眼蓄满了泪水，哭着道：“月姐姐！你终于来了！月姐姐你没事吧，我听说.....你被禁足了。”
惜月鼻头一酸，强忍了声线平稳，将卖身契递给欢意，道：“无事.....我们先离开吧。”
欢意用力点点头，将卖身契收好，她这几天早就收拾好了东西，早年她只看见惜月风光无限，又被保护的太好，一心只想在灵开河唱出名气来，如今一瓢又一瓢的冷水淋在头上，总算是清醒了。
二人穿过回廊，打算从后面小门离开，小门直通灵开河，惜月想把欢意先送到她在城外置办了一处小院子里。
一出门，一艘小画舫停在那里，惜月事先安排过，于是不疑有他，带着欢意就上了船。
这艘画舫虽小，内里却布置得十分精致，欢意走进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惜月脸色一白，捂着肚子就要倒下，她连忙搀住惜月。
“月姐姐，你怎么了？”欢意焦急道。
惜月捂着肚子说不出话，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落下来，缓了好一会儿阵痛才缓解，她才轻声道：“无事......大概是孩子不舒服了......”
欢意扶着惜月慢慢坐下，道：“那你怎么还出来啊！找个人过来就行了，身边也没有带个人伺候，这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说完恍然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吉利，连忙呸呸呸：“瞧我说的这是什么话，月姐姐和月姐姐的孩子是最有福气的！”
惜月惨白着脸，正想说着什么，一个人掀开纱帘走了进来，那人五官清秀，有着浓重的书卷气，只是好似多年郁郁不得志，使他清俊的五官上蒙了一层阴翳，看着让人不是很舒服。
此时这人眼睛奇亮无比，他呆呆看着惜月，仿佛石化了。
惜月一怔，认出来这个人。
是游习之。
“你怎么在这儿？”欢意惊到，下意识站到惜月前面，警惕道，“你有什么事吗？”
游习之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消瘦，衣服撑起一副骨架，站在纱幔旁边，看着惜月，轻声道：“对不起，我换了你的船，吓到你了吗？对不起，我只是想见见你，跟你说说话。”
惜月苍白着脸，剧痛消失了，开始一阵阵阵痛起来，但是并不算难忍受，近几天偶有这种情况，她明白是她心绪起伏过大，总是心痛导致。
游习之看着惜月，眼神里有热切的关切，但又怕吓到她不敢向前，于是在原地踟蹰。
惜月在心里叹了口气，迟疑道：“你现在不读书了么？”
游习之眼神黯了黯，想起这么多年他人的冷嘲热讽，还有父母愁苦又殷切的目光，道：“圣贤并不能让我吃饱穿暖，我的爹娘死了后，我就把豆腐坊卖了，做了生意。”
惜月一怔，想宽慰又觉得无从说起，只得敷衍道：“我瞧你做的还行呢，圣贤教的风骨藏在心中，做生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做什么都比她们做的这一行好。
游习之听了惜月的话，眼睛陡然亮起来，向前走了几步，激动道：“我就知道你是最懂我的！我的那本诗集也只有你看的懂，也只配你来看！”
说完他跟想到什么似的，来回快速走动着，嘴里还念念有词：“是了，是了，我如今终于终于有钱了，不会连一瓶玫瑰花露都买不起了，我可以带你走了......那个元英对你也不好，居然让你禁足这么久，是......是了，我终于有能力了，我要带你走。”
欢意被游习之嘴里的话震惊的都要说不出话来了，难以置信道：“你在说什么？月姐姐为什么跟你走，她肚子里还有元公子的孩子！她的夫君是当朝宰相之子，月姐姐快点告诉这个疯子！”
惜月心中一痛，没有说话，欢意一怔，看着惜月苍白的脸色，想到她一个人大着肚子来到凤鸣坊，一时联想到了什么，艰难道：“月姐姐......你......”
惜月闭上眼，肚子的阵痛一阵接一阵，让她没有力气说话。
那游习之见惜月没有反驳，就觉得她同意了，这些年但凡沾上惜月的事，他就好像犯了癔症一样，尤其是父母去世后，平日里做生意交往除了较真点倒也没别的。
他如今只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在为惜月去做的，惜月像一个苹果，他自顾自的把她挂在自己的眼前，冲着她奔去。
欢意只见游习之向着惜月走过去，立马拦过来，但游习之毕竟是男子，一推就把欢意推出去了。
欢意的头撞在舱内装饰的屏风上，剧痛让她起不了身。
游习之来到惜月面前，就要提起惜月，道：“我带你走吧，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我也会对你的孩子好的，我知道，元英已经不要你了，有人都告诉我了，你放心，你现在跟着我走，你就能留住你的孩子了。”
“有人告诉你？”惜月只觉头皮一麻，但是游习之仿佛没听到，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自言自语。
他猛地一提惜月，但惜月只觉腹中剧痛，双腿一软，痛呼出声。
“啊——”一声尖叫从欢意嘴里喊出，“月姐姐！你！你流血了！”
惜月只觉眼前发白，痛的四肢都麻木起来，她的孩子才八个多月，只怕如今要早产了。
她的心里一点都没有惊惧，她只觉得痛苦、悲哀，在极致的痛中又产生了愤恨。
那个人，用了那么多的手段，她这样万般警惕，警惕自己变成一只鸟儿、一个玩意儿，但是最后居然还是落得这副田地。
而且她还爱上了他。
她恨自己，更恨元英，连带肚子里这个孩子也觉得厌恶痛恨无比。
“怎么办”欢意扑到惜月身边，哭道，“游习之，你快让船靠岸啊！月姐姐要生了！她流了好多血，她要死了！”
游习之却突然怔住了，他看了一眼欢意，又看了看痛到唇色发白的惜月，定定道：“惜月，那你跟我走吗？你要跟我走，我就带你去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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