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苍生

　　“你们明天就要走？”叶子有些惊讶，他熟练地帮哭闹不止的弟弟取下了卡在指头上的土块，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小胖手，嘴上还继续和乐静元聊着，“这么着急？”
　　乐静元经过一晚的修养，肚子已经不疼了。他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和叶子解释他们的那种“预感”——不管怎么说他都觉得有些奇怪。
　　靠在矮柜旁的林暮则干脆地点了点头，她站直了身体，用一种低沉的嗓音讲述：“是。我的灵感告诉我：北方的土地上将要有巨大的变革发生，我要奔赴那里，去寻找，去见证。”
　　乐静元讶异地看着她，而叶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样啊。我还以为只有贤者那样的人会有这样的灵感。说真的，你们比他先行离开也出乎我的预料。”
　　“毕竟也有一些问题需要通过武力解决。”林暮耸耸肩。
　　乐静元则问道：“我以为你会希望李渊湛留下来？”
　　“我希望啊，谁会不希望这样的人留在自己的家乡呢。但我也知道贤者他不会留下来——他一定会到更为困苦、更为不堪的土地上去，去帮助那里的人民。不然他也不会被我们称为贤者。”叶子的神色有些复杂，他笑着摇摇头，又叹了口气，“如果他真的留下来了……那倒是一件值得难过、也值得高兴的事。”
　　乐静元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两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没想到啊，你年纪不大，想的还挺多。”
　　林暮也跟着点了点头。
　　“我也没比你们小几岁吧，至于吗。”叶子翻了个白眼，飞快地把这些沉重的思绪抛诸脑后，又热情地向林暮询问道，“那你吃过矮面果了吗？”
　　林暮愣了一下，摇摇头，于是叶子转过头去看向乐静元。
　　“别看我，我吃过的。”乐静元摊了摊手，满脸无辜，“我又不像她，我是要吃饭的——那怎么能不尝尝西陵特色呢。”
　　叶子下意识就是一连串的疑问脱口而出：“你居然要吃饭？你说的但是必须吃吗？你不都能凝聚灵器了吗？”
　　“嗯哼。我确实要吃饭。我今天等会还得去山上采矮面果呢。不然我们为什么还要再呆一天呢？”乐静元点点头，却显得没刚才那么高兴了。
　　叶子“哦”了一声，也没再追问，叮嘱了他的弟弟两句，飞快地跑进了一条走廊。
　　二人都在叶子家帮过忙，知道那边通向厨房：那么叶子估计是给林暮拿矮面果去了。
　　果不其然，叶子很快就拎着一个袋子出来。
　　那个袋子里有一些矮面果，他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然后把袋子递给乐静元：“这些给你。”
　　乐静元没要：“不是，我自己也能去采，怎么能要你的——”
　　“放心，这点矮面果我还是能做主给你的。你就当是朋友的送行礼物吧。”叶子把整个袋子塞到了乐静元手里，见他不收，有些生气地问道，“怎么，不把我当朋友？”
　　乐静元拗不过他，只能收下了他的心意：“那就谢谢了。”
　　“这才对嘛。”叶子满意地点点头，把手上的果子交给了好不容易把袖子都挽起来的林暮，“这个给你，至少也尝尝味嘛。”
　　林暮道谢过后尝试着咬了一口矮面果。
　　第一下甚至没咬动，在她稍微用力后才啃下来一块，又因为过于用力磕了一下牙。
　　林暮在叶子的笑声里皱着眉头，沉默地咀嚼着这对她而言十分新奇的食物。
　　林暮甚至连面果都没吃过多少：林家告诉她，不要沉溺于无意义的享受，正道在修行。她勤学苦练，越过聚灵和化气境界，而后在凝液境停了下来，在十三岁前再无进境。
　　这并不是她自己的决定，而是林家人不同意她继续修行了。
　　他们说这样就足够，佐以对她努力的赞许和对继续前行可能带来的危害的告诫。
　　现在想来应该是惧怕她脱离掌控，毕竟他们不知道信仰之力的各种用处——这些多是她在府院中研究出来的，神灵们将信仰之力用于满足信徒愿望的时候不会告诉他们这个过程，甚至祂们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有什么意义呢？最后整个林家还不是在林朝的愿望中付之一炬。
　　矮面果尝起来很有嚼劲，和面果的绵软质感很不同。
　　在林暮的记忆里，面果总是带着浓郁的香味。
　　在林家，小时候和林朝坐在一起，一边享用面果一边听他讲故事是她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因为这时候林家人也会去吃饭，他们身边没有人看着，林朝会乘这个机会和她讲关于外面世界的故事。
　　当她也抵达凝液境之后，这样短暂而惬意的时光也消失了。在面对她的发问和痛苦时，林朝也只能回以似是而非的回答和委婉模糊的暗示，即便如此，他们也会时不时因为违逆而遭到惩罚。
　　虽然这些故事基本都是林朝听之前的那位“伪神”说的，有些甚至是林朝自己编纂的，和现实相去甚远，但林暮仍然怀念他的那些故事。
　　而到了府院之后，虽然她已不需要饮食，但在路过后山时，也会闻到成熟的面果不断散发出的香气。需要的同学会背上背篓、带着采摘用的果兜，把它们取下来，一部分会被立即食用，一部分被撕开，取出种子，稍后找地方种下——这是府院的要求，如果要吃面果，那就要把种子种下去——然后将果肉的部分烘烤或是晒干，贮存在自己的小屋中。
　　矮面果在咀嚼的过程中林暮没怎么尝到味道，一直到最后才隐约感受到一点清新的芳香，虽然都是香味，但和面果那种奶香大不相同。
　　虽然没在府院吃过东西，但林暮明显也把珍惜粮食的院规学得很到位，虽然不是很习惯矮面果的口感和味道，她飞快地吃完了手里的果实，把种子——矮面果的种子是两边尖中间宽的船形，和面果椭圆形的种子也很不一样——攥在手里，点评道：“很奇特的味道，和面果完全不一样，我不明白为什么它会被叫做矮面果。”
　　叶子困惑地看着她：“矮面果不叫矮面果叫什么？这个面果又有什么关系？”
　　林暮愣了一下，突然把通译切到了北方群岛人所用的语言，问乐静元：“极光告诉你那个果子叫什么？”
　　如果只是用思维交流，是没有办法体现语言的差异的。在去逐燕的故乡走过一趟后，林暮知道了可以用什么来和这种沟通方式比较：植物之间的沟通方式和神灵之间的很像，只不过前者通过灵力，后者通过信仰之力。
　　乐静元有些不解，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矮面果啊？”
　　那三个字听过去像是白村话，通译里响着的也是柏子烟的声音。
　　也不能怪林暮之前没发现这个问题，毕竟乐静元之前讲话都是让极光用白村话重复一遍，然后自己鹦鹉学舌。
　　是了，北方群岛没有矮面果，他听到的当然都是音译；但是西陵人在府院里给矮面果命名的时候肯定不是用的音译——他们有那么多种语言！
　　林暮都能猜到是怎么命名的：估计是因为面果是长在树上的，而矮面果长在灌木上，矮面果生长的位置比面果矮，所以就叫矮面果。
　　这命名方式很符合府院给他的印象。乐静元忍不住吐槽。
　　叶子嚷嚷着：“你们说什么？”
　　“说我们那儿是怎么给矮面果命名的。”林暮想了想，说道，“我们管矮面果叫做‘矮的面果’。”
　　叶子大受震撼：“为什么会这么叫？简直莫名其妙啊。”
　　林暮赞同地点点头。

　　在和叶子道别之后，二人一同前往矮面果的生长地，给乐静元准备干粮。
　　而在路上，乐静元一直盯着林暮看，若有所思。
　　林暮先是装作没注意到，但她就不是这种性子——她很快就忍无可忍，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地问道：“你有什么问题吗？”
　　“呃，算是有。”乐静元犹豫了一会，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你是怎样做到那么自然的和叶子说那种话的？”
　　林暮：“？”
　　她非常疑惑地转过身：“哪种？”
　　“呃，就那种，神神叨叨的话。”乐静元比划着，把林暮那套北方群岛要发生巨变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林暮耸耸肩：“因为西陵人习惯这种‘神神叨叨’的说法，不然他们不会非要管李渊湛叫贤者。”
　　而她其实很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乐静元神色严肃地摇摇头，“我是说你是怎样说出那样的话还不尴尬的。”
　　林暮深吸一口气：“乐静元。”
　　“哎，什么事？”
　　“你有的时候其实也挺讨打的。”
　　乐静元一下子向后退了两步，不过林暮只是瞪了他一眼，就转回去，加快脚步继续前进。
　　“哎——你走慢点——我错了还不成吗——”
　　林暮充耳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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