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魅魔想要吃饭

　　14

　　日光熹微，自女神像的上方倾洒进忏悔室内，为光明女神的悲悯面庞增添几分柔光。

　　她微低着头，眼眸半合，看向前方。

　　就仿佛在注视着切利奥·席尔瓦鲜血淋漓的背影。

　　莉可惊呆了。

　　他结实的脊背血流如注，男人因疼痛而绷紧身躯，随着他的呼吸起伏，汗水与血水混在一起不住下落。

　　可切利奥的神情很是平静。

　　那张端庄的面庞抬了起来，他注视着莉可，蔚蓝眼眸里不再有警惕、憎恨与疏离，好似她只不过是个路过的寻常姑娘，而非为他带来麻烦与意外的恶魔。

　　原来地表世界的人真的会用自笞表达对神明的忠诚。

　　莉可不理解，若是光明神真如他们所言广博，又怎会冷眼旁观信徒如此惩罚自己而无动于衷？

　　连魔主都没这么坏！

　　她很是不赞同道：“切利奥先去处理伤口，我们可以在你包扎的时候交谈。”

　　切利奥摇了摇头。

　　他阖了阖眼，就地坐了下来。

　　背后的鞭痕深入皮肉，火辣辣的疼痛直袭脑门。当他自然弯曲脊柱时，拉伸的肌肉传来撕裂的疼痛。

　　但这样的疼痛，能够让他冷静。

　　鞭子抽打在后背上，极端的痛苦终于赶走所有不应有的悸动，也熄灭了在胸腔内翻涌的渴望。

　　切利奥·席尔瓦看向眼前玲珑、窈窕，有着艳丽面孔的魅魔，第一次感觉到了心绪上的宁静。

　　没有叫嚣的占有欲。

　　没有冲昏头脑的胀痛。

　　莉可就是莉可，是他认识的一名女性。

　　这给了切利奥冷静思考的空间，也让他得到了与之交谈的机会。

　　“通常情况下，邪术师不会选择召唤魅魔。”

　　于是他没有征求莉可的同意，直奔正题：“因为他们召唤恶魔是为了驱使恶魔杀戮与掠夺，而魅魔没有邪术师需要的力量。”

　　尽管莉可也能够使用魔法，可魅魔的破坏性远不及怒魔与妒魔，他们还生性散漫随意，很少会接受契约对象的命令。

　　——关乎后者，切利奥已经深刻体会到了。

　　“并且。”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开口：“寻常邪术师也拿不到迪拉尼特的指甲。”

　　莉可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的注意力依然落在切利奥的伤口上，小魅魔思索一番：“我们可以边走边说。”

　　快点离开忏悔室，就能快点带他去治疗伤口。

　　任何生物受到伤害都有死亡的危险，连恶魔也不例外。这么多鲜血淋漓的伤口，就算是圣骑士也理应相当难捱。

　　莉可不想切利奥死掉。

　　他们签订了契约呀！就算切利奥不给她吃饭，也算是帮她解决了魔力问题。

　　若是切利奥死掉，莉可并不觉得那个高冷的精灵法师会免费帮助自己。

　　然而切利奥依然岿然不动。

　　“首先我得调查清楚邪术师和指甲的来历，”圣骑士继续说，“以及地下设施的归属权……那里的魔法力量很充足，不应当存在于下河城中。”

　　“可，可是，这有什么用？”

　　莉可不明白。

　　反正邪术师已经死了，魔主的指甲也被她好好收了起来。

　　不管是谁要做坏事，反正他没成功。这不就得啦？

　　切利奥凝视着莉可近乎纯真的神情，不自觉地抿紧嘴角。

　　“能拿到深渊尊主指甲的人不会是寻常人，搞清楚对方召唤你来的目的，也许……”

　　男人的语气微妙地顿了一下：“也许能将你送回深渊。”

　　莉可闻言，双眼蓦然亮了起来。

　　“我可以回家吗？！”她的语气不自觉扬高。

　　小魅魔的期待与喜悦不加掩饰，纯粹的惊喜写在脸上，迫使切利奥·席尔瓦挪开了目光。

　　伤口的疼痛几乎麻痹了他的感官。

　　但正因如此，切利奥才能平静下思绪。

　　恶魔是不懂怜悯的，她没有心。

　　莉可依赖他，是因为她需要进食，关心他的生死，是因为他们生死相连。

　　她的示好，她的接近，她的亲吻与拥抱，并非世人常理解的意思。这只是魅魔索取进食的方式，和常人求一口饭吃的行径没有任何区别。

　　她也不在乎切利奥的死活和想法。

　　一旦得到自己期望的结果，那么他的性命对她而言不值一提。

　　因而得到回家的希望时，她立刻将切利奥·席尔瓦鲜血淋漓的伤口抛到脑后，在这极其血腥的场面露出灿烂的笑脸。

　　这是她的本性，切利奥冷静的想。

　　恶魔生来如此，所以不用在意。

　　他蜷起掌心，竭力忽视了看到莉可笑容时自胃部翻涌上来的酸涩与懊恼。

　　魅魔之吻的契约仍然在影响着他。

　　凝望着天真烂漫的莉可，切利奥·席尔瓦深深意识到，他的一时仁慈，是个错误。

　　他不能留下她。

　　与她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魅魔之吻都在侵蚀着他的意志。这样的腐蚀缓慢而悄无声息，直至今天从梦中惊醒，切利奥才意识到自己受到了多大的影响。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切利奥承认自己在害怕。

　　害怕随着深入接触，就如同饮一杯慢性毒■，不知不觉间便滑向了深渊。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而决定不杀死她，最妥当的解决方案就是远离她。

　　送她回深渊，让她回到他碰触不到的地方。迪拉尼特贵为深渊尊主，一定有为莉可解除契约的办法。

　　“那，那切利奥还是先去疗伤吧！”

　　莉可并不知道切利奥心中挣扎，小魅魔一心都被回家的希望填满。她迫切地扑到切利奥身边，用柔软的手指抱住他的臂弯：“伤口好了，才能去调查线索呀。”

　　切利奥低了低头，没再开口。

　　圣骑士顺着莉可的力量艰难起身，他一瘸一拐地走向忏悔室门口。

　　血还在流，滴滴答答地坠落到忏悔室的地砖上。莉可搀着切利奥的右臂，只觉得每走出一步，男人的重量就往自己身畔压来一分。

　　一步，两步，三步。

　　莉可骤然意识到不好。

　　她昂起头颅：“切利奥，你在这里等，我去——”

　　可是莉可的话没能说完。

　　第四步落地，切利奥·席尔瓦如山峰般屹立不倒的身躯轰然倾颓倒塌。

　　他直接倒在了莉可身上，男性的重量把小魅魔也干脆压倒在地，还是她反应及时，伸手护住了切利奥的脖颈与后脑。

　　鲜血淋漓的圣骑士在她的怀中失去了意识。

　　…………
　　……

　　十五分钟后，切利奥的客房。

　　“我已经将伤口包扎完毕，”匆忙赶来的药剂师对莉可说，“席尔瓦大人受过神明的祝福，他的伤口会自行愈合的。”

　　莉可点了点头：“谢谢你。”

　　从忏悔室到卧房，莉可始终紧紧跟在切利奥身侧，连管家带着佣人把他抬到床上也不离开。

　　她就这么坐在切利奥的床榻上，男人枕着莉可的双腿，仍然在昏迷着。

　　魅魔并不觉得如此亲密有什么问题——她只在守护自己的储备粮罢了。

　　但在其他人眼里，莉可的寸步不离则代表着另外一层含义。

　　药剂师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莉可，到底是忍住了已到嘴边的问题。

　　“我就不过多打扰了，”他寒暄道，“请你好生看护席尔瓦大人，莉可小姐。”

　　“我会的。”

　　“毕竟他为你……”

　　莉可茫然地眨了眨眼。

　　为了她什么？

　　药剂师读懂了莉可的茫然，干咳几声，委婉地补充道：“若非自诩罪孽深重，不会有人在神明面前鞭笞自己。席尔瓦大人为何会感到愧疚……我想莉可小姐应该很清楚。”

　　莉可理直气壮：“我怎么会知道呀。”

　　药剂师：“……”

　　中年男人不悦地绷紧嘴唇：“圣骑士身边不应有女性驻足。他已经为了你背叛神——”

　　“——好了。”

　　卧房之外传来的清朗声线，打断了药剂师的斥责。

　　莉可抬眼，只见路德·芮文慢条斯理地走进门。

　　显然城主大人刚刚起床，文雅克制的路德身上穿着的还是暗红色的绸缎晨袍，他在白日里梳拢整齐的黑色长发散落在额前，没那么正式，却多了几分脆弱与亲切。

　　路德温声吩咐药剂师：“很感谢你的帮助，但先生，你可以走了。”

　　药剂师到底没说什么。

　　他礼貌地向路德行礼，沉默地拎着药箱离开。

　　“很抱歉。”

　　待到室内只剩下莉可与路德两名意识清醒的人，城主大人带着几分歉意出言：“我会让下人管好嘴巴。”

　　莉可：“……”

　　小魅魔想了想，又想了想，终于回过味来。

　　那名药剂师，也是在指责莉可勾引了切利奥！

　　什么呀！

　　她要是有那本事，还会饿肚子嘛！

　　地表世界的种族真喜欢推卸责任，就算切利奥真的是为了她离开教团，那莉可既没绑架他、也没蒙骗他，一名圣骑士有手有脚，怎么能怪罪到莉可头上来呢？

　　“他要是真的为了我背叛神明，那就好了。”

　　说着，魅魔低头。

　　枕在她膝上的男人，柔软的金发散落在她的裙摆上，极浅的睫毛浓密纤长，遮住那蔚蓝色的眼睛。

　　昏睡的切利奥，不拧起眉头、不紧绷肌肉，舒展开的容颜是那么精致英俊。

　　莉可忍不住伸手，指尖掠过男人的眉心和高挺的鼻梁，最终停在他带着些许弧度的嘴角上。

　　只有在这个时候，莉可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切利奥有着一张笑唇。

　　但他看向她时，嘴角总是戒备地抿紧，好似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莉可不开心地嘀咕道：“可切利奥不喜欢我。”

　　不喜欢她，就吃不上饭，真麻烦！

　　路德·芮文意味深长地低了低头。

　　“我已听到了管家的汇报，”他放轻声音，“只是我想不通，若非私人情感，席尔瓦大人为何会突然自笞？这不是他的风格。”

　　意思就是，连路德都以为切利奥是为了莉可，直至她亲口否认。

　　莉可慢慢地摇了摇头。

　　路德用骨节分明的右手蹭了蹭自己的下颌，若有所思：“果然还是对教团除名耿耿于怀吗。”

　　嗯？

　　小魅魔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

　　她瞪大眼睛，好奇地看向路德·芮文：“您知道切利奥为何被神圣教团除名吗？他不肯告诉我。”

　　城主低下头。

　　修长清隽的男人深深凝视着莉可的眼睛，有那么瞬间，他的目光几乎要让莉可误以为饱含着爱意。

　　“这双眼睛……”

　　路德情不自禁地伸手，生着笔茧的掌心堪堪触及到莉可白皙的皮肤，又像是触电般缩了回去。

　　“抱歉，是我失礼了。”

　　向来风度翩翩的城主，难得流露出几分仓皇，他勾起嘴角：“请跟我来，莉可小姐，这里并非讲述故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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