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爱

　　南方的天气，终究与北方不同。传统的春节，在阳城，是银妆素裹冰灯雕琢，而在这里，气候宜人，没有寒气袭人，连吹拂在脸上的风，都是无关痛痒的。
　　不冷，不厉，不像阳城冬日凛冽的风，一旦疏于保护，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生疼。
　　真奇怪，她不喜欢冬天，此刻却莫名怀念起阳城的冬天来。
　　停下脚步，站定，望路灯下自己被拉得长长的影子，叹了一口气，黄洛一转身，望身后不远处跟着自己的人，开口道：“我只是想散散步而已。”
　　散步，散心，仅此而已，千万别把她的随性误解，当她想不开什么的。
　　那不是她的风格。
　　朝行人道里走，她在花台边沿坐下，抬脚，踢飞地面的一颗小石子，见它飞出老远，滴溜溜地滚到前方的路灯下。
　　然后，被一个人拾起来，正是跟了她N久的但伟。
　　她现在，真的有些后悔锻炼了他的耐心。
　　“好吧。”黄洛一揉了揉太阳穴，望着朝自己都过来的但伟，“你想问什么，尽管说。”
　　但伟睨她一眼，径直在她身边坐下来，摊开掌心，露出那颗被她踢飞的石子：“你在发泄？”
　　“谁说的？”黄洛一瞪他，抢过他手中的石子，扬手，再次丢出去，“只是玩玩而已——你笑什么？”
　　但伟翘起腿来，双手撑在身后，也不看她，嘴里轻轻溢出四个字：“欲盖弥彰。”
　　看来，自己是把他训练得太聪明了。
　　如此想，自己也禁不住笑起来，黄洛一推他一把，佯装恼怒：“我表现的不至于那么差劲吧？”
　　“差劲？”但伟转过头来看她，“如果不是你开口，我们大家都会以为你根本不认识梁叶秋这个人。”顿了顿，他表情严肃起来，连口气，也认真了数分，“是他吗？”
　　本来是简单的年夜饭，因为他的回来，以及黄洛一与梁叶秋的相遇——或者，是重逢——而变得一场诡异起来。爸爸他们暂且不说心情如何，单是他，在揣测黄洛一与梁叶秋的关系，而从梁叶秋时不时落在他身上一二的眼神，大概也在琢磨他与黄洛一的关系。
　　一顿饭，吃得足以用居心叵测来形容。
　　黄洛一对梁叶秋，表现得太正常。可正因为太正常了，根本不似她寻常待人接物的态度，以至于他不得不怀疑。
　　黄洛一的眼神在瞬间有所变化，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她托了托眼镜，耸耸肩，很轻松地回答但伟的问题：“既然猜到了，又何必问我？”
　　言罢，她跳下花台，觉得脚有些麻，微倾了身子，揉搓自己的脚，眼角余光，却瞥到但伟还坐在那边。
　　“喂，走了。”她朝他挥手，“大年夜，我可没打算陪你在大街上过。”
　　但伟望她的笑容，跟上来，伴她身侧，随她一道走着。
　　路灯，将他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寂静的夜晚，少有人影的街道，乍一眼看过去，显得有些孤独。
　　是呀，三十夜，一家团圆的时刻，亲人陪伴，欢声笑语，有谁情愿出门在外游荡——
　　哪怕是某人所说的，仅仅是散心，或者是散步。
　　他瞥了身边的黄洛一一眼，她安静地走着，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看上去，整个人似乎真的洒脱无事，只是——
　　她走的方向，并不是去酒店的路。
　　他站定，不再前行。
　　见他没有跟上，黄洛一回头。
　　他与她的视线，空中交会，彼此的目光中，都有躲避。
　　是躲避，只不过，他躲避的，是她言不由衷的笑容；而她，却在躲避他探寻她的心。
　　“但愿跟我说，他快结婚了。”
　　考虑片刻，他还是决定要告诉她一件或许她还不清楚的事。
　　大概没料到他会说这个，黄洛一显然愣了愣，连嘴边的笑意，也隐没下去。
　　要结婚了吗？以前的他，是断然不会用婚姻来套牢自己生活的。看来，这一次遇到的人，对他，可有不小的影响力。
　　“是吗？”放在身侧衣袋中的手握紧，她力图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波澜不惊，“那就要恭喜了。”
　　但伟凝望她的眼睛，上前一步，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很适时又很冒犯地问了一个不太合时宜的问题：“你难过吗？”
　　“难过？”黄洛一反问，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背过身去，她向前走，经过一部自动售货机，又折返回来，停在售货机前，回头看了一眼但伟，“有零钱吗？”
　　但伟给她硬币，她统统塞进投币孔，不多时，传来货物掉下的哐啷声响。
　　“我不难过，当然不难过。”
　　她喃喃道，好像是在对但伟说，又向在对自己说。再按一次出货键，又是哐啷一声。
　　她低头望去，出货口处，满满是掉出来的罐装饮料。
　　“只是，有些口渴。”拿起一罐来，她回避但伟的目光，如此解释。
　　但伟也不说话，顺手拿过她捧在手中的一罐饮料，扫了一眼，将标签处翻转过来向着她：“你都习惯喝啤酒来解渴吗？”
　　直接而不留情面，戳穿她的心口不一。
　　黄洛一望着罐身上的标签，苦笑一声，抬眼，望着但伟，低声呢喃：“是你学聪明了，还是我变笨了？”
　　“有关系吗？”他反问，分明察觉她的心绪不宁。
　　“当然有。”黄洛一恨恨地回答，抬脚踢售货机，扑通一声，又掉下来一罐啤酒。
　　她愣了愣，随即俯身拾起来，打开来，泡沫溢出，冒得她满手都是。
　　仰首，咕噜噜地喝下肚，冰镇后的饮料，灌入喉间，刺激得很。
　　喝得正爽，冷不丁，啤酒被人夺了过去，剥夺了她享受的权利。
　　“给我！”她瞪面前的但伟，伸手去抢被他夺去的啤酒，谁料他突然退了一步，叫她扑了个空。
　　但伟摇晃了一下啤酒罐，懊恼地发现内中所剩无几，见黄洛一又要来抢，他将手高高举起，将她挡开，不忘开口提醒：“这是酒。”
　　换言之，这不是白开水，她这么没有分寸地一干到底，当真不怕自己醉了吗？
　　“我知道。”拽着他拦截自己的手臂，黄洛一踮高了脚尖，伸手去抢他高举的另一只手上拿着的啤酒罐。在发现与他拼抢自己根本占不到上风之后，她放弃，机敏拿起出货口处其他的啤酒，统统抱在怀里，大步走到街角，坐下——
　　啤酒罐骨碌碌地散落在她脚边。
　　见状，但伟将手中的空罐扔进垃圾箱，向她走过去。
　　“喂喂喂……”见他似乎又有所行动，黄洛一警觉地护住正握在手中的一罐啤酒，“我是成年人。”
　　但伟站定在她面前，居高临下望着她。
　　面颊有些红，耳边的发丝乱了，眼镜也从鼻梁上滑了一些，以至于她向上用力瞪着他的眼睛脱离了镜框的约束，让他将他此时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
　　水润清澈，又有些迷离微醺。
　　似一丝清风，在他的心湖上微拂了片帆波澜，泛起层层水纹，逐渐荡漾开来……
　　心湖涟漪，如此防不胜防。
　　“我想我是有点醉了……”
　　直到耳边传来喃喃细语，他才蓦然回神，见她托腮凝望手中的啤酒罐，一个人自言自语。
　　自己，竟又莫明其妙沉陷在她的目光中了。一想到那种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惊惶失措，还有些恋恋不舍……
　　“喂，坐下坐下，挡着光线了。”上衣下摆被用力拉扯着，原是黄洛一不满他站立的角度。
　　于是，顺从地默默坐在她旁边，眼见她喝光了手中的啤酒，打了个嗝，在地上摸索再拾起一罐来，继续豪饮。
　　与平日间那个沉稳温和的黄洛一，大相径庭哪……
　　“别再喝了。”眼见她竟真将啤酒当饮料狂喝，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态，他忍不住要阻止——
　　“没错，是他了。”
　　他正要不由分说夺过她手中的啤酒，她却突然开口了，如此遂不及防，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他不由得呆了呆，
　　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言下之意。
　　她说“是他”，那便是指梁叶秋了。
　　“他要结婚了……”脑袋有些昏沉沉的，眼前的影像也有些模糊，黄洛一眯缝着眼，费力地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努力了几次，也没成功，只得作罢。转过头去，她直直地盯着前方，突然开始笑起来，“真好，真好……”
　　猛地再灌了一口啤酒，酒精的刺激使血液沸腾起来，她捧着头，顺势靠近最近的依靠物，自发调整到最舒整的位置：“喂，你知道什么叫结婚吗？”
　　“不知道。”
　　迷迷糊糊听见真有人回答，黄洛一忍不住又笑起来，举起手中的酒罐，她的手指，不断地在罐身上画圈圈：“有人跟我说过，结婚好比买东西。恰如你看中了一件漂亮的衣服，没买的时候，天天想啊想的，巴不得立即到手，可真的买下了，又会发现还有更好更多的款式在等你。”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前逐渐有一层水汽凝聚，令本就不清明的视线更加模糊，“我一直以为他是对的，我信了，所以我一直以为，失败的，是我自己。”
　　“不，你没有。”
　　长发被轻轻的拨弄着，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述说，柔柔的，好生舒服，她不自觉地更加依偎过去，闭上眼，放松了自己：“他说把世界上最美最好的留给了我，只要我用心，便能感受到。可我要的，不是最美、最好，而是唯一的美，唯一的好……”
　　她的心，不若他想得那么坚强，受了伤，会很疼很疼……
　　既然忍让换不来幸福，等待要不到爱情，与其煎熬痛苦，她宁愿悄声离去。什么都看不见，心自然不会难受，不会受伤。
　　谁想到，他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碰面呢？她逃出令他编制的藩篱，却还是孤寂一人；而他，似乎已变了一个人，竟然，打算结婚了。
　　头一点，朦胧中，身子滑下去，又被人及时抱住，揽了过去。
　　“为什么，你会惦记一个令你难受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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