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记

　　人从来都不会对马上就要发生的改变自己未来的事产生任何预感。这是刚刚大病初愈的霍尔给自己的散文写的一句话。

　　其实这篇文章还有很多没写完，可他还来不及续写，就听见丽兹在楼下大喊：“霍尔！霍尔！下来拿报纸去！霍尔！”霍尔被她催得完全丧失了灵感，他揉揉头发，把笔放在桌子上，不耐烦地说：“行了，知道了，就不能等等吗？”可惜丽兹不等他，接着急促地催：“霍尔？你听到没有！”霍尔深吸一口气，抓起纸就往楼下跑。

　　把报纸和信件取出来，他冷笑着走到厨房，一把把那些东西撂在了餐桌上，头也不回的就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大病初愈，一直提不起来什么兴趣。可今早起床忽然看见闲云流过，他一时兴起就突然文思泉涌，想要写点什么。还没动笔写什么就被丽兹叫去取邮箱里的东西了。

　　他刚走到门口，好像什么不对劲。他一手叉着腰，一手撑在墙上，忽然间，他意识到是什么了。他的散文！他瞪大了眼睛，赶紧又往楼下跑。刚到厨房，就看见丽兹在准备早餐，她面无表情地煎着煎饼，见他进来，也就微微抬眼瞧了一下。

　　霍尔看她熟练地煎着饼，他心里觉得怪怪的，这么多年了，他是不是太过于偏执了，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不过这个念头很快被他打消了，他可还记得她在他母亲病重时就勾搭上了他父亲并且这么多年来都很粗俗，让他们家蒙羞，不过他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家就是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翻着刚刚扔在桌子上的东西。“嗯，《每日邮报》，嗯，水费单，嗯父亲的信，嗯……”反正时间还多，他就靠在墙上一搭没一搭地找着，忽然他顿住了，他看见在他那篇散文下面压着一张纸，不是任何报纸，不是任何拆开的信件，是一张手抄的诗歌——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他默读着“当四十个冬天围攻你的容颜，在你美的田园挖下深的战壕，你青春的华服，被万众倾慕，将成褴褛的败絮，空虚寂寞。那时，人们若问起你的美，何处是你花样年华的宝藏，你说：‘在我深陷的眼眶里，是贪婪的羞耻，无益的颂扬。’”诗没有抄完，不过没有关系，霍尔在心里把后面的诗一句句地背了出来。他抬头意味不明地看着忙忙碌碌洗碗的丽兹，他好像第一次认识她。她发现霍尔在后面看她，她勾起嘴角冷冷地说：“下来了就吃饭呗，你不会希望我把饭喂你嘴里吧。”

　　霍尔说：“没有。”他把自己那盘煎饼端过来，拉开椅子坐下。他觉得越来越奇怪了，低下头，默默吃着自己的饭。对面丽兹看他也不反驳自己，也不呛自己，她一时有些奇怪，皱着眉头问：“你没事吧。”霍尔吃了一口煎饼，缓缓说：“我很好。”丽兹这时候也心神不定了，她可不希望霍尔再出什么问题了，他要是再大病一场，她又该被他牵连了，她不想再被怀特先生责怪了。

　　可霍尔什么都不说，她又能怎么样呢？她只好把头发往后掠了一下，眉头紧锁地说：“那你就把袖子放下来，别又着凉了。”“哦。”霍尔依旧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丽兹拿着勺子停了半晌，死死地盯着他，看霍尔没有任何其他反应，她才把勺中的汤送进嘴里。

　　霍尔知道她在看自己，可他已经完全没心思和她对峙了。他想起自己把那也未抄完的纸翻过来时，看见了几句话。是丽兹的写的“当我的容颜逝去时，我又剩下了什么。在我贪婪的眼眸后，又是否是萧瑟的秋日。当我的春天离开后，迎接我的到底是热烈的夏日还是寒冷的冬天。我又是否该为了下一个春天去寻找新的大树？”

　　他心神不宁地反复回味着这几句话，丽兹水平不高，写的东西也很浅显易懂，可是，可是她又怎么会为了这些东西而纠结痛苦呢？他想不明白，于是他偷偷抬眼去看她。只见丽兹乌黑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肩上，未涂脂粉的脸上挂着不明的表情，他想从她脸上看见任何不甘，任何痛苦。可是没有，她脸上什么都没有，他只能从她的脸上看见麻木。甚至看不见那天害得他发烧的雪中起舞的她。

　　是她把自己藏起来了吗？他纠结地想，为什么要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如果她写的是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吃不下去了，把餐盘往前一推，消极地说：“我吃好了。”丽兹愣愣地看着他，用力把刀叉敲在盘子上，发出了清脆响亮的叮的一声。“霍尔，我可以容忍你在生病期间吃不下东西，但是你已经好了，吃完它，不许浪费食物。”

　　霍尔把头扭向一边不说话，丽兹有些生气，可她还是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尽力平心静气地说：“霍尔，你吃吧。你知道你每年浪费的粮食可以供多少人吃吗？”霍尔听了这句话，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他对丽兹发现他不顺从她而生气的印象还停留在初见时她摔拖把的样子。她什么时候可以这么平静了？霍尔沉思。

　　丽兹见他还是无动于衷，有些烦恼地耸了耸肩，嘟囔了一句：“该死的不懂人间疾苦的臭小孩。”霍尔听见这句话顿时如坐针毡，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和他说过类似的话了。之前是罗斯菲尔德，后来是荷斯，现在连丽兹都这么说。

　　“你要是不吃就给我。”丽兹厌恶地看着他，不乐意地说。霍尔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说：“我自己会吃的。”丽兹看见他又开始吃饭后，颇有些得意地哼了一下。霍尔心不在焉地吃着东西，他越来越难体会到罗斯菲尔德之前告诉他的话了，他认为自己有必要了解一下这些年他世界之外的丽兹是什么样子了。

　　他有些悲伤，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别人眼里没有同理心的人了呢？

　　餐厅里静悄悄的，静的只能听见刀叉偶尔碰住盘子的叮叮声。这顿没有怀特先生的饭远没有餐厅里两个人想得那样快乐。可人不快乐又有什么关系呢？细雪消融之时，春也慢慢走近，带来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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