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香

　　第十四章 别苑

　　乔惜茉嫁给孟睢三年，孟睢虽身居高位，但他手清身正，除了俸禄微薄，倒也没什么油水，从前王爷不舍得女儿吃苦倒没少补贴，可那些东西孟睢分文不取，就都由着乔惜茉自己打理。

　　府中珍宝不少，现银更多，乔惜茉无法一下子都带走，且让如意兑了银票带在身上，又带了两个小厮一同前往岭南。

　　临行前，如意哭的双目红肿，可乔惜茉不敢回头看一眼，生怕多看身后一眼便再也舍不得走了。

　　她下了多大的决心她比谁何人都清楚。

　　回头路更是走不得。

　　她欠孟睢的，欠珍娘的。她不想一辈子讨人厌恶。

　　说她懦弱也好庸善也罢，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罢了。

　　天不亮便出城，到了城郊天光便已大亮，自马车伸头回望，那恢弘的城墙与她渐离渐远。

　　她清楚，这一别，自己便与这京城中的一分一毫都再无瓜葛。

　　于摇晃的马车里不禁有些好奇，若是孟睢知道她走了会是何种反应。

　　会高兴还是会有.......会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意？

　　正沉思间，只听前方赶车的杨宽说道：“郡主，小人想在这里稍停一脚，去方便一下。”

　　“去吧。”乔惜茉未多想，只随口一应。

　　杨宽一跃下了马车，随而将马栓在就近的一棵树上，趁着乔惜茉在马车里瞧不见，朝同行的赵五使了个眼色。

　　赵五会意，也跟着一同钻进了路边的小林子。

　　“你还真打算跟她去岭南？”见离的马车稍远些，杨宽一把扯过赵五的袖子贴近了些。

　　相比灵巧的杨宽，赵五要更加憨厚些，没懂他话中深意，反而问：“怎么，还能不去？”

　　显然，这趟苦差事两个人当初接时都是不情不愿。

　　杨宽未急着答，只是原地左顾右盼，见无旁人，马车又离得远，这才道：“你可想清楚了，此去岭南可是有去无回，岭南那种地方，可不及京城万分之一，这些日子你还没看出来吗，府里的那位珍娘，多半是孟大人的相好，咱们郡主在府里待不下去了，此去岭南，多奔是去投奔王爷去了。”

　　“那又如何？”赵五仍是没转过筋来。

　　急的杨宽敲了他脑门一下，“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我问你，咱们郡主随身的包袱里都是什么？可都是白花花的银票，只要拿了那些，咱们两个分了，各奔东西，岂不自在，总比去岭南强吧！”

　　“你疯啦！”赵五急的低呼一声，“那可是郡主，咱们抢了她的银子，不要命啦！”

　　“她爹都被贬去岭南了，手伸不到京城来，那位孟大人也未必管她，再说等孟大人回来都是几天以后的事了，咱们早就离京了，他上哪抓人去！”

　　这般一讲说来，赵五也不免心动，“可是......”

　　“可是什么，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可想清楚了。”

　　在那杨宽的催促之下，一向没主意脑子又不大好的赵五也动了心思。

　　而此刻在马车里的乔惜茉，并不知她已步入了旁人的算计当中。

　　一路颠簸行来，乔惜茉觉着身子也有些沉，见他们两个这么久没回来，便起身下了马车，心想着往后怕是再难见到京郊这般光景，倒不如再多看一眼。

　　站于山坡之上，遥望皇城，城墙高大挡了她的视线，秋日的风吹的她身上有些发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终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乔惜茉拢回神思，才一回头，正见着杨宽和赵五站在她的身后。

　　“回来了，该上路了。”她心思在旁处，根本没发觉这两个人的异样。

　　只瞧杨宽与赵五对视一眼，随之两个人不约而同冷笑一声。

　　这笑声瘆人。

　　乔惜茉不明所以，抬起眼来瞧看这二人，只见那杨宽目露凶光，低言道：“郡主，的确该上路了。”

　　随而用力一推，将乔惜茉整个人推到山坡之下。

　　乔惜茉尚来不及任何反应，只觉脚下一空，眼前摇晃，整个人自山坡上滚落下去。

　　......

　　深秋一到，临近初冬，晨起时地上的水洼处偶见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茬儿，偶有几只乌鸦飞过，在京郊人烟稀少之处更显荒凉。

　　一辆华贵的马车由一队人马护着南至东驶来，不急不缓，马车外挂着银灯，随着车身摇晃不停，灯身上精致雕了一个“宁”字。

　　车内宽敞，宁焕独坐车内，单手执书，面色从容。

　　忽而马车一阵急停，车内之人身坐不稳，面色微变，眉目深着着抬眼朝前看去，只听车外的银灯正撞于车檐之下，发出阵阵扰人的声响。

　　未待宁焕发问，外头的人便齐齐跪了下来。

　　其中一人于车下忙道：“王爷恕罪，是小人唐突了，扰了王爷。”

　　隔着一层沉重的竹帘，只隐隐瞧见马车里一道苍劲的身影，随而有说话声传来，倒是听不出情绪，使得下面的人一阵心惊肉跳。

　　只听宁焕又问：“怎么了？”

　　“回王爷，路中间躺了个人，好像是断了气......”

　　话虽如此，可回话的长随却感觉有言未尽。

　　宁焕对旁事漠不关心，只淡声道：“若是死了就拉到路边埋起来就是。”

　　“可......这人有些眼熟，好像......好像是孟夫人......”

　　那长随跟了宁焕许多年，也见过孟家夫人，那位郡主两回，亦知自家王爷好似不太待见她，因而在提到乔惜茉时变得小心翼翼。

　　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因得这句话而变得波涛滚滚，好似蓄了一池黑水，手中书页不慎滑落，跌在马车之上，发出闷响一声。

　　他第一反应便是起身，只瞧下一刻，那竹帘被一只修长冰凉的手掀开，一袭玄色锦袍的人自马车里出来，落地之间看似沉稳却又匆忙。

　　乔惜茉，原本应该好生待在孟府里的孟夫人，无端躺在道路中央，身上有血迹与泥土混在一处，显得十分狼狈，这般毫无知觉的倒在那里，倒一时难以分辨生死。

　　此时宁焕不得不承认，在瞧在她这般模样的第一眼，他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去看看，人还活着吗？”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毫无破绽，让自己看起来对待乔惜茉与对待陌生人无异。

　　但是袍角边微颤的手指到底还是出卖了他。

　　长随自马车旁起身走到乔惜茉身边不过数步，可就是这短短几步间，却似半生那样漫长。

　　他怕，他怕极了，他怕真似方才说的那样，好像是断了气。

　　只瞧见长随利落蹲身下来，指尖横放在乔惜茉的人中之下，细感顷刻，随而回身惊喜道：“回王爷的话，她还有气！”

　　这四个字仿佛天籁之音传到宁焕的耳朵里，直入心口。

　　原本悬着的那颗心一下子平安落到肚子里。

　　一直紧绷的肩也显然松意了不少。

　　他将目光自乔惜茉身上挪开，四顾稍望，此处是京郊外，人烟少见。

　　瞧她这一身泥土应是自上面的山坡摔落下来的。

　　虽不知乔惜茉为何会这般下场，但是于情于理都应先将她送回孟府。

　　然，他竟没有这么做，反而是挺直了腰身，大步行到乔惜茉身前，而后蹲身下来，也不顾她身上的脏泥乱土，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将她从地上抱起，转身回了马车之上。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将人送回到孟府之后，只听马车里再次传来宁焕的声音：“调头，回别苑。”

　　宁焕的别苑就建在不远处，他喜静不喜闹，所以一个月的时间总有大半个月要住在别苑里，今日亦是打算入城，倒不想半路遇上她。

　　深秋天气寒冷，乔惜茉身上冷的更是半丝温气也无。

　　脸色苍白如纸，面上还有血泥。

　　宁焕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只是看见这样的乔惜茉，他觉着心里很慌，几乎满脑子唯有一个念头，便是将她带回别苑。

　　郊外行路颠簸，马车内摇摇晃晃，乔惜茉仍没有醒，只是紧闭着眼，若非还有气息尚存，当真以为是个死人。

　　车内宽敞，可宁焕没有将她单独放在一边，而是将乔惜茉抱在怀中护着她的头。

　　回到别苑的路程并不算长，也是这短短的一程，使得血气上脑的人终于清醒下来，将人好生送回到房间之后，便命人请郎中来瞧看，而他自己则是躲回了自己在别苑的书房。

　　宁焕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么多年来，他心里始终存着一个人，片刻不曾放下过。

　　但是他偏偏不肯承认，好似唯有这般，他才能成为一个没有弱点与软肋的人。

　　独在书房坐了不知多久，终听到廊下有长随前来回话。

　　长随入门时，宁焕正坐在窗榻之下用帕子擦试长剑。

　　未待他开口，宁焕先问道：“她怎么样了？”

　　长随应道：“回王爷的话，方才郎中已经看过了，说只是皮外伤，不碍事，没有性命之忧。”

　　“孟府那头可有什么动静？”宁焕目光仅存剑身上，并不看旁他。

　　“回王爷的话，孟府那头倒是安静，派出去的探子打听到，似是孟夫人今一早便带了两个人出了门，好似要去岭南。”

　　再次听到有关于乔惜茉的事，宁焕眼皮一窒，手上动作顿住，随而目光犀利望向长随，“她去岭南做什么？”

　　长随接着道：“这个倒不知，只是孟府这阵子倒是出了件怪事，听说前不久孟府里来了个女人，似是孟大人的同乡。”

　　这几点加在一起倒是新鲜，宁焕隐隐觉出些旁的意味。

　　女人、孟睢、岭南.......几个字串在一起，倒似一下子拨起宁焕的心弦来。

　　孟睢如今不在京城他是清楚的，只是不知道为何乔惜茉好端端的要去岭南。

　　正想着该如何查清此事，只听门外再有婢女来报：“王爷，孟夫人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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