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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第14章
俞盼在溪山村的时候,见过不少开货车的司机。在他的印象里,那些司机师傅们一天好像就跑一趟货。
剩下的时间,不是蹲在树根底下吧嗒吧嗒抽旱烟,就是三五成群凑在一块儿打牌瞎聊天,看着特别闲。
所以得知沈砚舟被调去当司机之后,俞盼心里还偷偷高兴了一下,想着这下沈砚舟的空闲时间总能多点了吧?
说不定下午就能回来陪他看书了。
谁知道现实跟他想的完全相反,沈砚舟不但没闲下来,反而比以前更忙了。
每天天不亮,五六点钟就得爬起来,陪他匆匆吃完早饭,拎着那个旧帆布包就出门的时候,俞盼还是脑子懵懵的,门就已经关上了。
晚上呢更是没个准点,常常要到九点之后,有时甚至快十一点了,门口才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有好几次,俞盼都想拉住沈砚舟问个明白,当司机怎么会这么累?到底在忙些什么呀?
可早上醒来,总是被沈砚舟揉着头发哄:“晚上回来跟你说好不好?”
到了晚上,他趴在桌边改稿子时,听着沈砚舟洗漱的动静就犯迷糊。
等沈砚舟收拾好,他早就困得睁不开眼了,想问的话全忘在梦里。
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月。这天傍晚,俞盼正坐在窗边,翻看沈砚舟前两天给他新买的《晚饭花集》。
忽然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汽车引擎声,紧接着是沈砚舟说话的声音:“我上去叫人,马上下来。”
俞盼心里一动,扒着窗户往下看,只见沈砚舟站在货车旁边,谭明正推开驾驶室的门,手里还拿着个卷起来的纸筒。
还没等他缩回身子,沈砚舟已经踩着楼梯上来了。他推开门,身上带着股淡淡的烟味儿,嘴角却扬着:“盼盼,走,我们出去吃饭。”
俞盼眨眨眼,指了指楼下谭明站的方向,比划着问:“谭明哥也去?”
“嗯。”沈砚舟给俞盼找了件稍厚的外套挽在胳膊肘,春夏交汇,白天热,晚上风一吹还是有点凉,“刚谈成了一笔生意,算是庆祝一下。”
下楼时,谭明正靠在车边抽烟,见他们出来,把手里的纸筒往沈砚舟怀里一塞:“你拿着吧,我这粗人,保不齐明天就找不着了。”
沈砚舟接过来,见俞盼眼睛盯着他手上的东西,便顺手递给他:“拿着玩儿吧。”
纸筒硬邦邦的,俞盼握着往另一只手掌心敲了敲,敲完他自己先笑了,觉得自己这副样跟学校的小霸王似的。
沈砚舟察觉到他心情很好,揽着他的肩膀,凑到他耳朵边上,“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俞盼把纸筒夹胳膊底下,把自己刚才想的事儿比划出来。
“你还小霸王呢。”沈砚舟也回了个手语。
“我怎么不能是小霸王了?”俞盼比划完,一扬下巴,瞪圆了眼睛,看着凶得很。
沈砚舟被他这副虚张声势的模样逗得笑起来,伸手捏捏他脸,“好好好,你是,你是我们家的小霸王。”
“我觉着吧……”一直在边上看着他们无声交流的谭明摸着下巴开口了,“我是不是也得去买本手语书学学?”
不等沈砚舟和俞盼反应,谭明自己先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不然你俩对着比划,有说有笑的,我一个字儿都看不懂,跟个傻子似的在旁边干站着。别是偷偷在骂我吧?”
俞盼:“……”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有点僵,眼神开始飘忽。
谭明一看他这模样,当即震惊地瞪大眼:“嘿!还真是在偷摸骂我呢!?”
俞盼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双手也摆个不停,脸上写满了“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倒是沈砚舟笑了,俞盼第一次见谭明,确实跟他比划那个司机大叔看起来很不好惹。
之后在他这也一直喊的谭明大叔,后来得知谭明才二十四岁时,又默默把大叔的称号改了叫大哥。
三人一路闹着到了店里。
还是上次那家小饭店,刚坐下谭明就给自己倒了杯茶,咂咂嘴:“说真的,沈老弟,我到现在还觉得这事儿有点悬乎。那酒店老板,前天咱们去的时候,还跟我打太极,说什么‘再看看,不着急’,怎么就这么痛快地签了?”
沈砚舟正给俞盼烫完烫筷子,头也没抬,““他那个酒店,下个月初就要开业,时间卡得紧。这两天肯定得把开业要用的烟花爆竹定下来。咱们厂新研制的‘银河’系列,规格够大,效果也漂亮,价格比市面同类型的便宜一成。他没理由舍近求远,选别人家。”
“可你跟他说不满意当场退钱,我听着都捏把汗。”谭明往后靠在椅背上,摇了摇头,“我跑了这么多年车,见多了这种嘴上说‘考虑考虑’,转头就找别家的主儿。人心隔肚皮啊。”
“咱们货没问题,怕什么?”沈砚舟把烫好的筷子递给俞盼,又给他夹了一筷子开胃小菜,“而且,你记不记得他那个还在装修的大堂?顶上挂的那盏水晶灯,快有脸盆大了。开酒店的人,最讲究个脸面和彩头,他想办得风光。”
俞盼坐在边上,一边小口吃着沈砚舟夹来的菜,一边竖着耳朵听。听了这么一会儿,他才算慢慢听明白,原来沈砚舟不只是当个开车送货的司机。
烟花爆竹这行,过了年节就是长长的淡季。厂里为了多拉生意,鼓励员工自己去外面找客户,谈成了还能拿提成。
沈砚舟就找了有车路子也广的谭明合作,谭明对烟花炮竹的品类效果这些不太懂,但他有车,能跑外地,认识的人多,沈砚舟懂行,能说清楚门道。
两人一个负责谈业务,一个管运输联络,搭档着跑了附近好几个乡镇,忙活了大半个月,才终于谈成了今天这一单。
俞盼低头摸了摸怀里那个硬邦邦的纸筒,这里面装着的,大概就是刚才他们说的“合同”吧?
他忽然想起前段时间,沈砚舟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的事儿。
当时俞盼还觉得是自己没睡醒看错了,现在才知道原来是真的。沈砚舟为了谈生意,连怎么笑都得私下里练。
谭明笑着重重拍了一下沈砚舟的肩膀:“行啊你!我一开始还劝你别抱太大希望,这年头生意难做。没想到你这平时不怎么吱声的闷葫芦,肚子里全是主意。”
沈砚舟没接这话茬,转头问身边的俞盼:“想吃鱼还是排骨?”
俞盼指了指排骨,夹菜时他也往沈砚舟碗里放了块烧肉。
看着沈砚舟从容的侧脸,俞盼忽然觉得,这人心里是不是装了小算盘,什么时候该稳,什么时候该冲,都算得明明白白。
回去的路上,晚风果然比下午凉了不少,沈砚舟把带的外套给俞盼穿上,在他身边跟着他步调走。
俞盼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冲沈砚舟竖起一个大拇指。
意思是:哥,你真厉害。
沈砚舟看懂了,握着他的手,随即被俞盼手上的温度凉得皱眉,反手将他的手整个包在掌心:“走快点,回家了。”
脚步被迫加快,和谭明分别后,两人开门上楼梯。黑暗中,俞盼在沈砚舟手心里写下写下自己的好奇:“谈成的生意……提成够买一本大字典吗?”
沈砚舟笑了,“够,能买五本大字典。”
俞盼眼睛一下瞪大了,同时握紧了沈砚舟的手。
他看着沈砚舟高大的背影,其实他不在乎字典,他只是觉得沈砚舟胸有成竹的样子,特别帅,特别让人安心。
-
与此同时,俞盼打算往杂志社寄的手稿也磨得差不多了。
稿子投出去后,对俞盼来说,日子又多了点不真实感。
俞盼每天早上都要去门口信箱那站会儿,往里面瞅,见里边还是空的才不情不愿的走开。
书铺老爷爷见他总来,笑着打趣他:“急啥,杂志审稿慢,最少也得等半个月。”
俞盼也知道急不得,道理他都懂。可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写东西,第一次鼓起勇气把自己心里想的变成字,再寄出去给别人看。说不期待,那都是假的。
有时候打磨新的稿子,想着想着总会想到寄去的稿子能不能过。
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第一次往报社投稿的情形。那时候啊,他恨不得天天守在邮差家门口了。
罢了,都是要经历的。老爷爷摇摇头,背着手回了书铺。
另一边,谈下第一单合作后,沈砚舟明显更忙了。他不光要按时完成厂里安排的送货任务,跟附近乡镇那些代销点打交道,维持关系,还得挤出时间,跟着谭明的车往外跑,四处去寻找新的合作机会。
跟人打交道的活儿,向来不容易。这天,沈砚舟带着谭明跑了邻近的三个乡镇,拜访了好几个潜在客户。
其中遇到一个特别难缠的,硬是说上次从别处买的鞭炮“炸得不够响亮,没面子”,话里话外想压价,还想让沈砚舟他们把上次的损失补上,缠着他们掰扯了半天。
谭明没忍住怼了他一句,就这一句话,可把对方惹毛了,更是揪着不放,从下午一直磨到天色擦黑,两人才勉强脱身。
那客户住的地方路特别窄,车进不去,他们只好把车停在村口。出来的时候,天上又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雨,还挺大。两人都没带伞,一路跑到停车的地方,浑身上下早就没几处是干的了。
沈砚舟到家推开门时,俞盼正守着煤炉,看着上面坐着的铝壶。听见动静回头,看见沈砚舟从头到脚湿漉漉的,脸一下白了。
还好他想着沈砚舟晚归,早就烧了满满一壶热水在炉子上温着。赶紧拽着人往卫生间走,给沈砚舟找干净衣服时手都在抖。
沈砚舟用热水匆匆洗了个澡,驱散了满身的寒气。他擦着头发走出来,见俞盼还皱着眉,小脸绷得紧紧的,便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安慰道:“没事,你哥我壮得跟头牛似的,淋点雨怕啥。”
“牛也禁不住这么淋!”俞盼比划完,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在椅子上,拿起另一条干毛巾,站到他身后,开始给他擦头发。
“真没事。”沈砚舟把他拽进怀里,拉起俞盼的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他中指第一节指节上那层新磨出来的、薄薄的茧子。
这是最近总握着笔,埋头写字磨出来的。
俞盼温顺地窝在沈砚舟怀里,仰起头,认真地看着沈砚舟的脸。
短短一个月不到,沈砚舟好像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是长期缺觉造成的,因为瘦了,眉眼也压得更深了。
“你最近太累了。”俞盼在沈砚舟手心上写。
写完拍拍沈砚舟的肩膀,又捏他的胳膊,眼里的心疼藏不住:“你都瘦了好多。别这么拼,身体会吃不消的,会生病。”
沈砚舟捏捏他的脸,把人抱得更紧些,“哥知道分寸。等这阵子忙完,带你去咱们上次去的那个湖边钓鱼,好不好?钓一整天,啥也不干,就晒太阳,钓鱼。”
俞盼这才点了点头,把脸埋进沈砚舟还带着肥皂香的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这样就能把力量传递给他似的。
沈砚舟摸着他的后脑勺,忽然说:“你的稿子……也别太挂在心上。”
俞盼的肩膀僵了一下,抬头看他,眼里飞快闪过一丝紧张。
“我是说,”沈砚舟吻了吻他的嘴角,话说得又轻又缓,“就算这次没成,也没关系。那不是你写得不好,是他们没眼光。再说了,你写得时候不是挺开心的吗?那就够了。”
他每天下班再累,也还是留意着俞盼的。
沈砚舟记得俞盼改稿时,有时会对着稿纸傻笑,有时又会蹙着眉头咬笔,那副全神贯注的样子,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他和面前那张稿纸。
对沈砚舟来说,俞盼享受写作过程时那种发光的模样,比任何投稿结果都重要得多。
俞盼眨了眨眼,在沈砚舟手心上写,“嗯!你也是!”
“嗯?”
“你工作的时候,”俞盼慢慢写着,“也别太勉强自己。能做成当然好,做不成也没关系。开心,最重要。”
沈砚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好。”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声音,滴滴答答,沈砚舟抬手拉了灯绳,屋里顿时陷入黑暗,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抱着俞盼往床边走。
躺下时抱着他掖好被角,“睡吧,明天我晚点起。”
俞盼往他怀里缩了缩,手臂圈住他的腰,心里数着沈砚舟的心跳。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他感觉沈砚舟低下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声音太轻了。
他没听清,也无意识去分辨,只是本能地往沈砚舟怀里蹭了蹭。
沈砚舟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准确地找到那片柔软的唇,所有话语都融进这个吻里。
“晚安,盼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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