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砚山手札

作者:荷二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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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王会·第三


      却听金沙酒楼中一精瘦说书人“唰啦”一声打开折扇,轻抚美髯望向西北方那抹祥云,声音抑扬顿挫而引人伫足详听——

      “洛城新都,八荒争入;
      万国咸通,极尽繁阜;
      雕车竞驰,宝马争路;
      珍琦云集,风帘翠幕;
      箫鼓喧天,伎巧唱簇;
      画阁琳琅,柳陌溢目。”

      “啪”的一声抚尺脆响,穿透人群,说书人一抚白胡,摇头晃脑:“最是“叠巘汀兰任君赏,豪奢尤物难厌足”;“花衢酒肆管弦绕,胜景长烟遥相望”。”

      看客齐拍手叫道:“好!”

      酒楼的地龙烧得太热,宁礽坐不下去。
      再加上二位的老友,金沙楼的老板牧归泽今日不在店,没一会儿,宁礽就吵着要走。
      甫一出门,见了什么新奇的小玩意儿都要摸一摸。
      他走马观花地看过路上的小摊或者是焰火杂耍,还不忘张望着师兄们的身影。

      何秋行就沉默地跟在后边,给他买了一路。

      期间,何秋行生怕宁礽被人伢子放倒拐走,就赶紧将走偏了小鬼拉回来,最后直接牵在自己手里才算踏实。

      到最后两人手里都满了,刚想将物件收在空间无限的乾坤百宝袋“千丈”里,就被百姓识破仙家身份。
      然后被围上来算仕途算子息。

      宁礽崩溃大叫:“啊啊啊啊啊我们是除邪祟镇山海的,不是算姻缘捉小鬼的!”

      ·
      忽然瞥见一老妪佝偻着坐在一残破兽皮帷帐后。
      那帷帐上还绣着许多反复诡谲的花纹,宁礽好奇地走上前去,问:“这是何物?”

      老妪嘴里咕咕哝哝不知说些什么。何秋行正欲离开,却见宁礽走上前,用同样的语言和老妪通顺自然地交流。
      可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转换到另一种语言。

      何秋行高高挑起单眉,颇为惊讶。
      他第一次知道宁礽有贯通语言的本事。
      ·
      “唔,她是吐火罗人,尤擅占卜——”
      “哎占卜我也会,但是吧这个老奶奶可以通过这个水晶球能详细地看到你的前世今生——”
      “太神奇了,我只能推断大致走向与凶吉,再不济就找找丢了的东西,细节的话我还真不行呢,除非有牧先生的如梦令能做到。”

      宁礽拉着何秋行坐下:“来玩玩儿来玩玩儿!”
      ·
      叮铃一声响,何秋行将一块银子放入豁了口的破碗中。
      宁礽用着咕咕哝哝的奇怪语言和老妪交谈些什么,末了又问何秋行:“你想算什么?姻缘、钱财还是仙途?”

      还未等被问的那人答话,宁礽就替人做主:“钱财吧,咱豆砚山最不缺;有我师父在,你做个天天闲云野鹤不问世故的潇洒修士就挺好的。更别说修仙本就是凡人妄念。那这仙途也不用问了,既然如此——”

      宁礽自动切换到另一种语言,对老妪道:“就姻问缘吧。”

      面对小鬼的擅自作主,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何秋行眼波一转,不知到底认不认可他适才所下的断语。
      但依旧点点头。

      老妪颇为揶揄地瞥何秋行一眼。
      像是看透了一切的那种打趣。
      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黄老的牙齿,何秋行回以无奈一笑。
      ·
      只见老妪突然两眼翻白,嘴里念叨着古老的咒歌。
      枯瘦的手指在水晶球上运转比划,就见水晶球被雾气缠绕,像是有荆棘破土而出!

      那老妪忽然睁眼,浑浊混沌的眼球惊恐地盯着何秋行,差点碰掉水晶球,宁礽赶紧替她扶住。

      老妪语速飞快,宁礽集中注意力同步翻译道:“你命格苦煞不同于常人——”
      “虽说世人皆苦但苦煞也不至于吧……”
      “即使业障满身也会心怀赤诚——”
      “咱们这些除煞的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业障,还挺准的……”
      “至于姻缘……你天定之人与你有三世情缘——天呐你们真有缘——前一世成全大义,阴阳相离,这一世又是只影吊斜阳,无处寻黄粱……”

      “你……”宁礽止住,不敢置信地看看老妪看看何秋行。

      “奇技淫巧!故作玄虚!”刻薄的判词一下子激怒宁礽,“何秋行,切莫听她胡言!”

      宁礽蹭地站起来,连桌子也带着一晃,撂下一句:“洋玄学不算仙者命!”转身就要拉着何秋行离开。

      ·
      面对宁礽的勃然大怒,老妪却没有生气,反而快速地扯过宁礽的右手,一把扯到桌前,快速在他的腕心喉结下方一点——

      “哎!”

      宁礽反应不及,那老妪又在他额心虚虚一拽——竟拽出了一朵金色的桃花!

      只有何秋行看到了那朵桃花,他一怔。

      老妪松手,桃花化作金色碎光消散在空中。
      老妪又将宁礽的手背贴在额头,曲膝行礼,用吐火罗语道:“——您一定会成为您名字一样的人。”

      “你……”

      宁礽嘴唇一抿,还是忌讳老妪对何秋行的判词,猛地抽回手,一撩兽皮帐子,只留下个袍角翻飞的背影。

      ·
      何秋行匆忙回首道“失礼”,便追宁礽而去。

      只剩下老妪缓缓坐下,一人静静看着水晶球里的白雾慢慢变黑,作茧自缚,最后被漫漫桃花瓣和风卷走了。

      她无奈的叹口气,口中念着什么,听得懂的都是道是“孽缘”二字。
      又伸手一抹,水晶球就白白净净,好像这样以来,那些谶语就不复存在。

      ···
      宁礽前一秒还在念叨“洋玄学不算仙者命洋玄学不算仙者命”,后一秒就被冰糖葫芦吸引去了。

      何秋行在心中慢慢念着“只影吊斜阳,无处寻黄粱”,也不知道他到底信还是不信,踱步到一家首饰铺子前。

      ·
      “公子可有中意的?”
      守摊的老板娘放下手炉,走上前,端详着何秋行的样貌打扮,又道:“不知公子是买给何人?”

      何秋行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心情已经好转,围着冰糖葫芦转的宁礽,又垂眸看向耳坠,道:“心上人。”

      老板娘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并未看到什么姑娘,又道:“公子如此神英俊朗,风华绝代,想必那姑娘也是貌若天仙,沉鱼落雁。”
      何秋行捏起个翠绿珠玉衔嫣红渐变流苏样式的耳坠细细端详。

      “啊……公子眼光真好,这对玉珠斜向上的角度看可以看到暗雕的桃花。”

      话未说完便有一扎着垂挂髻,雪玉可爱的小丫头举着冰糖葫芦扑上来抱住她的腿,眼睛又圆又灵,跟老板娘一摸一样,闹道:“娘亲娘亲!陪我玩儿陪我玩儿!你带我去猜灯谜!猜灯谜!”
      老板娘擦了擦小丫头的嘴,道:“灯谜要入了夜才有呢,等一会啊乖,娘亲还有事……”

      何秋行举起耳坠看来一看,确实很衬宁礽的肤色和平时衣着的颜色。

      他满意地点点头。
      又看了下对着自己眨巴着眼睛的小丫头,便随意一指铺子上的首饰,道:“都要了。”

      ·
      还未走几步,只见宁礽举起挂满物件儿的手颤颤巍巍咬下半口冰糖葫芦,又突然转身,眼睛干净又明亮,映照着周围热闹的光芒。

      刘海最下面的几根头发弯弯曲曲的黏在额前或者脸颊,脸被软翠色的衣袍衬得更加莹白。
      他笑眼弯弯,像是哈气制造机一样吐出大团大团哈气:“这个!这个超好吃!你尝尝!”

      说罢直接将剩下的杵到何秋行眼前。

      ·
      宁礽是那种刚打交道时,你会觉得胆大乐天善良等一切美好品他身上都有,但莫名其妙就成了傻气疯气,甚至会认为他是狂热的殉道者。

      可过一段时间后,就会被他赤诚热烈的人格魅力吸引。

      原先的缺点会渐渐缩小乃至忽略,提着劲儿的认真诚恳和疯癫荒谬交互相融。

      ·
      何秋行沉默地看了一眼宁礽,便低头咬掉宁礽啃剩下的。

      宁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看何秋行吃完就接着咬掉一颗,向前走去。

      何秋行描摹着宁礽的背影,眼中有什么情绪涌上来,根植在体内的血煞与欲念也开始翻涌。
      他细细嚼着那颗山楂,像是新镇好的冰块与白瓷盘子碰撞时发出的声响,又甜又酸。

      甜涩的味道轻轻渗到心脏里,包裹孕育着黑暗的东西,让它疯狂滋长,呼之欲出,却又在即将冲出时被理智封锁,于胸腔内绝望地盘旋冲撞,不忍心吓到眼眸中倒映着的那个人。

      ·
      “何秋行你快点啊!”
      “来了。”

      ···
      龙王会盛大而繁浩,于郢之不小心和同门走散,便背着灼竹剑在一个法器摊儿上挑挑拣拣,一边等人一边打发时间,竟入眼了一个玲珑机巧的小玩意儿。

      于郢之被上面繁复的花纹和鲜明的色彩深深吸引,问道:“这是何物?”
      摊主是个头发灰白,衣着邋遢的独眼瞎。
      另一只眼也是浑浊不堪,某一瞬间,于郢之甚至觉得他那只好眼也看不见。

      摊主衣着单薄地坐在冰天雪地间,竟也不觉寒冷。他身边放了几坛酒,竖着一根挂着酒葫芦的筇竹高士杖。
      于郢之一眼瞧出此人不简单。

      谁知摊主看也不看于郢之和他手中的小玩意儿,只顾着剔牙抠指甲,捉自己身上的虱子:“不知道,可能是紫冥春和粉,也可能是含笑半步癫。”

      虽然这俩例子是一种比方,但这紫冥春和粉乃是除了双修无药可解会消耗大量灵力的春什么药……

      “不知道?”
      于郢之一惊,义正言辞道:“你不知道,也敢拿来卖?如果这里面有什么危险的药材粉末,被小孩子买去吃了怎么办?或是被有心之人拿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哎哎哎!你且住!”

      摊主用小指一挖耳朵,像是听不得于郢之那高昂激进的发言:“万事万物皆有定数,有缘收走无缘滚蛋。”

      啪地一声,摊主眯着眼捏爆了一只虱子。
      中指一弹,虱子变被弹飞,看不到了。

      “喂!”
      于郢之嫌恶地躲开,生怕虱子的尸体落在自己身上。
      那嘎嘣脆的声音使他头皮发麻,起一身鸡皮疙瘩。

      “好多钱呐。”

      他低头将将这瓶状的小玩意儿翻来覆去地看,莫名爱不释手。
      摊主的那句“有缘收走无缘滚蛋”像是一种暗示。
      于郢之莫名觉得自己和这个内含机枢的小彩瓶子有缘。

      见于郢之一脸买椟还珠的架势,摊主舌头抵在黄牙上,终于赏了他一个眼神。
      浑浊的眼珠子将于郢之来来回回轮三遍,目光最终停在于郢之腰间刻有金乌环日纹的玉佩上。

      “长、离、渊。”

      于郢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听清这老头儿说了什么:“啊?”

      摊主手指一动,搓出一枚铜钱,道:“正还是反?”
      于郢之下意识答道:“正?”

      铜钱在空中划出一套敷衍的弧线,谁料摊主常年酗酒,没接住,铜钱竖直插在雪地上。

      于郢之一头雾水:???
      摊主:“……”

      于是他潇洒一挥手,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小彩瓶送你了。”
      ·
      于郢之刚把小彩瓶揣进怀里,就看到一个咋咋唬唬的身影呼啸而过,吼道:“大胆贼人!哪里跑!”

      本就拥挤的长安大街瞬间乱成一锅粥。
      远处一个妇女伏在地上,哭喊着“还我孩子”,被一个潇拔的身影一把搀起来。
      那位母亲哭得撕心裂肺:“道爷、道爷!”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孩子——”

      宁礽?何秋行?

      不快的记忆涌上心头,于郢之本想甩手就走,谁知摊主来一句:“愣着干嘛,他一小娃娃,打得过那贼?你身为他道友,岂有不帮之理?”

      闻罢,于郢之热血上头,丢下一块银子,立刻提着剑赶上:“大胆贼人!哪里跑!”

      摊主看热闹似的抻长脖子,像只被捏了脖颈的大灰鹅。

      ···
      贼人惊慌失措地回头,一个急转弯转进阴冷幽暗的小巷子。

      宁礽的速度被贼人打翻的车筐和层层衣摆严重限制,一脚踏在雪泥里,溅了一身脏水。
      他暗骂一句,身影一抹紧跟进小巷,腾空跃起,想也不想盘上贼人肩颈,双腿发力将他就地锁倒!

      被抢走的婴孩在即将掉地的一瞬间,被赶来的于郢之一把接住,捞进怀里。

      ”你会不会小心点!小孩一摔就死知不知道!”

      宁礽一怔,半天没想起帮忙这人是谁。
      二话不说,宁礽直接卸掉贼人的胳膊腿,留他在地上哀嚎。

      宁礽拍拍手,随便一指,贼人就被噤声。

      小巷内积雪深厚,摸过小腿,左边像是年久失修的廨舍。
      贼人哀嚎的调子戛然而止,隐僻的小巷就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宁礽转头,打量一遍来者,下巴一扬,疑惑道:“你谁啊。”

      小婴孩的兜帽翻开,瞅瞅宁礽瞅瞅于郢之,小胖手握拳一挥一挥,十分欢快地咯咯笑了。

      于郢之:“……”

      他翻了个白眼,正要说什么,就见二层高的廨舍上忽然掉下两个体型差巨大的黑影!

      肉.体坠地而发出实打实的声响!
      一位少年在面具人的钳扼下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声音。

      ·
      这个角度,那面具人本应当看不到这边四人。

      因有凡人幼崽,万事应当谨慎才对。可宁礽十几年来所受的教育便是“为善而行,遇难必救”。
      他不假思索地召出寒砚剑在掌心一转,穷街陋巷瞬间华光流转,灵力四溢,瞬间危楼上的碎石簌簌落下!

      于郢之护着小婴孩,呆滞地看着宁礽使着比自己还高的斩马剑,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呔!放开他!”
      宁礽双手持剑悍然猛劈,面具人衣袍一卷抬手格挡,宁礽生生被逼退一步!

      面具人头戴面具兜帽,根本看不清样貌,他另一只手力道不减,竟直接把因窒息而面目嘴唇紫种少年提起来,须臾间二人过了上百招!

      小巷内的白雪被踏得肮脏稀烂,露出坑洼地面。那面具人似乎没想到来者武力如此高深,灵力如此充沛。
      他将少年狠狠砸向墙中,幻化出一把阴气十足的鲸骨剑!
      兵器相对发出刺耳声响,远处的于郢之连忙捂住小婴孩的耳朵——他有些不敢相信,这小婴孩在这种气场下还能笑出声。

      面具人厉声道:“你是何人!多管闲事!”

      双肩嗡鸣,寒气彻骨剑光的光映照出宁礽眼角那抹潋滟水色。
      他舞傩的妆面未卸干净,勾在眼角的朱砂和红唇将他衬得格外疯狂妖冶。
      就像是哪只修炼万年的狐狸跑出来做人间祸水。

      只见他红唇一撩,又坏又邪,笑道:“北砚宁礽,这厢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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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龙王会·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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