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域传说

　　雨一直下，看来一时半会并不会停歇。

　　我虽感到有些困倦，但既然猫九试图在这样的情境中找回些许记忆，我便没有催他动身的理由。
　　若是猫九恢复全部记忆，不知对我是好事，还是坏事？念及此，我深吸一口气，随后想道，随他去吧，只要这猫高兴就好。

　　自猫九露了一手之后，无论地面巡逻队，还是空中飞行器，都没有再在我们面前出现过。看着猫九的侧脸，我突然就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怀疑念头，或许此刻，我们方圆几公里范围内，都已成为猫九的领域了吧。

　　我转头看了看身后的篮球场，那只被惊吓到的小猫，此刻是否已在母亲的怀抱中安睡？

　　不知不觉中，我与猫九之间的气氛，又沉闷了下来。这样无话可说的氛围，渐渐让我失神。我盯着雨丝，目光有些失焦。

　　“宝马雕车，香满路。”猫九突然随口说道，语气没有情绪起伏。

　　“去年景致。”我打了个呵欠，条件反射般接道。

　　“众里寻他，千百度。”猫九说道。

　　“人间幻境。”我依旧是下意识便接上了话。

　　“两情若是……”猫九顿了顿，语气有些沉吟，“长久时……”

　　“就该朝朝暮暮。”我说。

　　我的目光渐渐聚焦，情绪随之起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接话。这样的话语，仿佛是储存在大脑硬盘里的文件一样，只要被外部力量所触动，便自然而然就从嘴里迸了出来。

　　一阵狂风突然涌动，携着冰凉雨丝迎面袭来，垂在猫九胸前的白色发丝飞扬起来，缅桂花荡向我的方向，我下意识吸了一口气。寒冷的花香若隐若现，在鼻端盘旋，久久没有散去。

　　“猫，你有没有觉得，我可能是个生化人，我所知晓的一切，都是制造时存储好的资料，并非我自己的真实想法。”我对猫九说道，心情很是落寞。

　　倘若我真的是个生化人，不知道是谁制造了我，既然制造了我，为何不顺便也给我制造一些记忆呢？这世道啊，怎么会有那么懒，那么不负责任的制造者呢？

　　每一次正视自身，我内心的疑惑都会向深处蔓延，我的来处无迹可寻，去路亦是漫无目的。如果我不是人类，那么，我存在的意义为何？

　　空白的过往，是记忆的消失，还是原本就没有存在过记忆？若是前者还好，消失的东西，费些力气，还是有可能找回来的，而从未出现过的东西，即便有心编造，却也无模版可循。

　　“别胡思乱想，阿飞，你是真真正正的人类，自然应该有想法，也应该有记忆。你只是……”猫九顿了顿，轻轻说道，“我想，阿飞只是暂时失忆罢了。”

　　“你说，我有没有父母？”我问道，有些发愁。

　　“既然是人类，自然有父母。”猫九轻轻笑了笑。

　　猫九的话语存在欺骗的嫌疑，但我并不会计较，我自己的身世，猫九并没有责任与义务替我答疑解惑，更何况，猫九自己的来历都是一团迷。

　　“猫有没有父母呢？”我自言自语道。

　　“自然也有。”猫九回答。

　　猫九眼神柔和，向我伸出手，我内心惊惧，双手负到身后，条件反射般向左边移动步子。同一天内，若是与猫九两次肌肤相触，我可能真会被冻成人形冰棍。

　　猫九没有前进，只是对我笑了笑。我也对猫九笑了笑，表示对他的好意心领了。

　　我用力甩了甩脑袋，客观来说，记忆那东西真的没什么实用性，不值得过多的花费现今的时间与精力去纠结。

　　也许我曾经好不容易才忘掉了过往，现今何必苦苦追寻，自寻烦恼呢。

　　“我这是庸人自扰吧。”我喃喃说道。猫九轻轻“嗯”了一声。

　　脖颈有些酸痛，我仰头活动，缅桂花树上稀疏的枯叶再次映入眼帘，这次，它们在我眼里是那么的孤苦，那么的凄凉。

　　“为什么会下酸雨呢？”我喃喃自语。

　　猫九好像说了句什么话，我没听清，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又出现了幻听。

　　五月那场特殊的酸雨来得较为蹊跷，几乎笼罩了整个不二都市的辖区，但并未波及到别的区域，离一区就更为遥远了。其实就算酸雨降落到一区，对一区也不会产生丝毫影响，毕竟一区可是星域联盟的行政中心。一区有着摘星般耸入云端的帝国大厦，有着坚不可摧的太空防护罩，更有着随时可以启动的人造太阳、风、雨露、白云与蓝天。

　　此刻，我与猫九身处之地虽说也在不二都市的行政管辖区域之内，但这里的全称是带着边疆意味的不二都市第五区。

　　过了五区边界，便是其它省份了。

　　名义上，五区的上级行政部门是不二都市，但实际上，五区更像一个拥有众多权限的独立联盟国。

　　据说帝国大厦内几位德高望重的气象学家，对五月初出现的极端天气并未给出一个统一的解释，毕竟自星域联盟成立以来，二百四十九年间，天降酸雨的情形可是第一次出现。因为二百多年没有发生过星际战争，防护罩的功能及使用，已经被渐渐遗忘。这样的现象，自然也包括了第五区。而一区因为是帝国的政治与权力中心，应急措施要比其他区域迅速很多。

　　首次出现酸雨的状况，让气象学家在学术钻研上又吃尽了苦头，从科学理论上来说，这样的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但它却偏偏不给人类面子般的出现了。就像面对五区的五年不降雨情形一样，气象部的高端仪器并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五区的气候令气象学家似盲人摸象般，边摸索，边各抒己见。

　　关于帝国气象部应对危机的能力，民间流传一些有趣的、真假难辨的信息，其中就有调侃那几位德高望重专家的。据说酸雨落下的第二天，不二都市第一区帝国大厦366层楼的某间会议室内，气象学家们拿着各自的研究报告争论不休，甚至因为意见不合，从君子动口，发展到了小人动手的真性情地步。

　　最终官方轻描淡写发布简讯，专家们正在废寝忘食研究酸雨的形成原因，为将来可能再次出现相同的自然灾害推算出预防方案，请民众勿要担忧，后续的调查结果，政府会及时向社会通报。简讯以一句“如果再次出现类似酸雨的极端天气，政府会及时启动太空防卫罩”为结束语。

　　因为破坏力算不上多么大，最终除了农作物受损的农场主表达了愤怒的情绪之外，大多数民众对官方的说法并不怎么关心。于是，一个以前从未出现过的酸雨天气，就这么被联邦政府轻轻揭了过去。

　　后来，愤怒的农场主也不愤怒了，联邦政府对任何个人，以及团体因酸雨造成的损失，全都做出了全额补偿。联邦政府的这项举措，替那位在任二百四十九年的议长，再次赢得了好名声。议长在民间的连任呼声，似乎因为那些酸雨水涨船高了。

　　明年，即星域历二百五十年，星域联盟将举行成立以来的第二次大选，虽然有小道消息称，现任议长其实无意参选，但在地球这个联盟主行政星球上，议长仍属众望所归的热门候选人。
　　“还冷么？”猫九突然问道，打断了我的思索。

　　我想了想，随后摇摇头：“不冷不热，刚刚好。”

　　“不该冒犯阿飞的。”猫九轻轻说，“可是，总会情不自禁。”

　　我拍拍之前猫九触过的脸颊，大度的笑了笑，说：“没关系。我情能自禁。”

　　“我以为……”猫九迟疑着说。

　　“我原谅你对我的冒犯。”我打断猫九的话，认真说，“因为你是我忠实的随从。”

　　见好就收是个好习惯，对猫九的“不法”行为，我一贯的作风是视而不见，或者选择性失忆。有态度的杀手，应该不拘小节。而有责任心与荣誉感的主人，应该豁达大度。

　　我有些悲哀的发现，除了做一名职业杀手，自己似乎再无专长。自六月一日夜里十一点在深水炸弹酒吧睁开眼，我的谋生方式，便是单一的是以消灭目标人物获取报酬。至今夜，我在这星球上一共消除了五个目标人物。

　　在我已完成的任务中，目标其实并不是地球上的人类，不过，那五个怪物虽然来自不同的星球，他们的外貌和生活习性，却也与地球人无所差别。目标长期在地球居住，混迹于人类社会，他们所犯下的罪行，也与地球人会犯下的罪行一模一样。

　　当然，即便他们是真正的人类，他们所犯的罪行，以及消灭他们所能获得的丰厚酬劳，也让我不会在下手夺取他们性命时，会心生不忍。

　　就当时我接任务的情形来看，其实无论目标有没有犯过罪，只要有人花钱买他们的命，我便也不会对他们心慈手软。在我刚来这世界的第八天清晨，我知道得主动为自己找食物了。我找到我在这世界看到的第一个人，也就是深水炸弹酒吧的老板高杰克，告诉他，我需要一份固定的工作。
　　对于我的登门拜访，高杰克的反应并不意外，似乎早就料到我会再次求助于他。高杰克对我说，孩子，我猜你会对杀手的职业感兴趣。我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很好，我想试试。

　　高杰克给了我五个人的名字，然后以超乎我想象的对我这个陌生人的信任度，付给了我一半的酬劳。知道我无落脚之处后，高杰克顺便给了我一把公寓钥匙。

　　我在这世界的前五天其实也没闲着，因为高杰克的好心推荐，我得到了一份临时工作。那份工作简直就不应该称之为工作，因为，我的工作内容只是成天吃吃喝喝。仅用五天时间，我便帮一位在帝国大厦位高权重的贵人治好了病。贵人表示要付给我一些辛苦费，我谢绝了他。有人提供住所，让你白吃白喝，怎么能算辛苦呢？

　　为了给贵人留个好印象，以备后用，我自然不会收取他付给的费用。当然，贵人的管家得知我处于失业期，实在过意不去，强行赠予了可供我维持两天生活所需的报酬。之后，我把两天的时间都花在了帝国图书馆内。

　　时至今日，我仍然感激贵人给予了我在帝国图书馆中级别非常高的权限，不仅可以学习各类知识，还能享受免费住宿。雪中送炭，是种难能可贵的善举，为此，我暗自下定决心，若是贵人需要，我可以免费替他杀一个人。

　　若我没有帮贵人治病的机会，便不会遇到猫九，若没有遇到猫九，现今我很可能仍然一个人在这陌生的世界闯荡。如果这便是猫九所说的因果，我很是庆幸这份因果及时的出现。

　　接了任务后，我立即投入工作，雇主给出的期限是一个月，我在十天内便交差。我急于从中间人高杰克那里收取剩下的酬劳。

　　在这世界从事杀手职业，我竟是没有想到自己是否需要适应期，这样的现象让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当我与猫九谈及这个感受时，猫九只是淡淡的表示，这可能是阿飞的本性使然。

　　猫九的话让我有些哑然，我的本性，难道是杀戮吗？但现实确是这样，我得以杀人为生。

　　或许有人会认为，做杀手是非常酷，非常刺激，非常有前途的职业，我的亲身体验却是，杀手的工作，其实与餐厅服务员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任何工作，从事的时间久了，大概都会无可避免的从新奇走向麻木。但我自知，想要在这个陌生世界存活下去，我唯一能从事的职业，便是做一名顶极杀手。

　　关于职业的唯一性，我的结论是，无论做一名在餐厅工作的服务员，抑或做一名四处奔波的职业杀手，或者，做一名坐在豪华办公室的大资本家，你之所以能够坚持下去，是因为除此之外，你别无其他可以谋生的技能。

　　到今夜为止，我在这世界存在的时间只有一个月零七天，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在哪里生存，身为杀手的我，结局只有两种，要么活到安全退休，要么，在职业生涯中被人反杀。

　　对于杀手工作，我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熟练感，仿佛我这具身躯，便是为了这门职业而存在似的。消灭第一个目标时，我产生了一种久违的兴奋感，但那种兴奋感带来的刺激，却仿佛昙花一现。消灭目标的第二天，我出现了短暂的，无法解释的失落感。

　　根据在帝国图书馆所学到的知识，我把这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取名为“重新链接反应综合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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