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搞什么纯爱

　　接到周诩电话时九点出头，江珏正在教室上晚自习。
　　突兀的铃声响起，惊起一片抬眸，他略感抱歉，欠身出门。

　　一个星期的时间，江珏的发烧差不多已经好了。
　　只是病去如抽丝，这么久人都没什么精神。

　　安静的走廊上，周诩的语气不算友好，每一个字江珏都听得喉间发涩。
　　他嗓子哑，说话时声音被压得很低。

　　明亮的灯光被地砖折射成锋利的光刃，扎进江珏的眼里，生疼生疼。
　　心口堵得难受，江珏原地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进教室收拾了书本。

　　打车到达公寓，房门半掩着，周诩正在客厅等他。
　　空气中弥漫着酒气，以及周诩身上不符合职业的、一身笔挺西装。

　　江珏今天没戴围巾。

　　“进来吧。”周诩靠进沙发里，浑身像抽了骨头似的没有力气。

　　江珏换了拖鞋，走去沙发坐下。

　　“我不是诚心要瞒着你，”周诩开门见山，没一句废话，“只是我家庭情况不好说。”

　　不好说。
　　那喊他到这儿干嘛来了。

　　江珏没吭声，只是静静等着周诩继续说下去。

　　“我是很有钱，家里的，不想说出来。”

　　江珏抬了眼：“……”
　　前几个月还找他借五百块的人在说什么疯话。

　　周诩搓了把脸，把一口气呼得又长又重：“老人去世了，家里有点乱，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江珏愣愣，突然想起来周诩的父亲好像的确去世不久。
　　这是周诩家的家事，也没什么道理告诉自己。

　　可是前几天的冷淡…

　　周诩：“前些天刚好是他走了一个月。”

　　江珏：“。”
　　这下什么事儿都没了。

　　家里有丧事，心情低落不想说话也合理，自己没及时想起这事儿就挺失礼，更别提之后恋爱脑患得患失像个傻子。

　　“抱歉，周老师。”江珏已经开始紧张了。
　　“唉…”周诩掩面长叹，“有时候心里烦，也不知道和谁说…”

　　江珏嘴笨，动了动唇，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尴尬地沉默蔓延，周诩咳了两声。
　　江珏把桌上的水杯递过去，里面的水已经凉了。

　　“我…去烧点水。”

　　江珏瞥见周诩仰起的颈脖，喉结暴露在空气中，泛着些微的红。
　　像燃尽的木炭，余热灼了他的眼睛，赶紧垂下目光，半天没缓过神。

　　“不用。”周诩拉过江珏手腕，醉鬼似的不由分说就把人拉到自己身边，“我靠会儿…”

　　他的动作随意，身子一歪倚在江珏肩膀。
　　少年腰背在那一瞬间挺得笔直，这样突入其他的身体接触让江珏有那么些许的不适。

　　而周诩醉酒后迟钝了许多，没有察觉到异样。他头有点晕，把脑袋压在江珏肩头，左右蹭了个舒服的角度。
　　江珏肩上甚至还背着书包，在沙发上正襟危坐连大气也不敢喘。

　　过了片刻，可能是他端得架子太过明显，周诩闭着眼笑笑，抓过江珏的手腕搁在掌心里，像长辈关心小辈似的拍拍：“别太拘着。”

　　周诩的手很凉，像块冰似的握在手里化不掉。
　　江珏僵硬地垂下目光，能看见周诩长睫覆在眼下，随着呼吸微微轻颤。

　　像是睡熟了，但应该也没这么快。

　　只是他闭着眼，总有一种全身心依靠着另一人的感觉。
　　江珏保持着自己半边身体不动，伸手拿过沙发边搭着的薄毯，虚虚盖在他的身上。

　　“我妈在我六岁的时候就跑了，我爸又不是东西，天天揍我。”

　　猝不及防地开口，周诩像梦游般回忆起陈年往事。
　　江珏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展开，但他没有打扰，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所以他死了我一点都不伤心。”

　　周诩的脑袋歪了一下，差点从江珏肩上滑落下来。
　　江珏抬手接住他的侧脸，唇瓣不下心蹭过指尖，是不一样的柔软。

　　江珏手指猛地一颤。

　　“可他死了，我就没家了。”

　　周诩身体下移，枕在江珏大腿。
　　他的头还垫着那双手，呼吸在五指间流窜，蒸着酥酥麻麻的热气。

　　屋内没开大灯，虚虚的光参杂了些屋外的霓虹，静静的笼着十几平的客厅。
　　酒气蒸腾，吸入心肺，江珏忍不住低下头，手指收拢，指尖触及到眼尾那一点绯红。

　　“这里不就是家吗。”

　　-

　　周诩是醉了，但没完全醉。
　　他本是想借酒发疯，酝酿一会儿情绪，再吃人小白花的豆腐。

　　结果江珏一句话反把自己给酝酿进去了。

　　手指擦过侧脸，带着暖暖的温度。
　　碎发被拨去一边，手掌盖住眼睛。

　　眼前漆黑一片，温热的触感像带了催眠的功效，周诩全部的心思在那一刻被瞬间清零，耳边清净，只余反复的呼吸。

　　疲惫侵袭上脑，安定在下一秒一齐达到。
　　江珏的手掌筑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周诩只想好好睡一会儿。

　　他干脆踢了拖鞋，就这么躺上沙发。
　　江珏把毯子往上拉了拉，轻声道：“回房睡吧。”

　　周诩“嗯”了一声，没有一点动作。

　　懒，不想动。
　　挨着个小火炉，也不冷。

　　周诩甚至觉得就这样挺好，以后冬天就找江珏这种一身火气的，睡觉连暖气都省了。

　　可能是酒劲上头，周诩越想越远，思绪也慢慢发散开来。
　　一个迷瞪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间被人抱起，毯子垂了下去，盖过脚腕。

　　江珏把周诩抱去二楼，像之前那样脱掉外套，盖好被子。
　　毛巾擦过脸颊，周诩眼皮微动，幽幽睁开。

　　江珏低着头，正一根一根擦拭着他的手指。

　　周诩动动指尖，食指搭在他的虎口。
　　江珏抬眸，对上一双笑着的眼睛。

　　周诩的声音带了点哑：“今晚在哪睡？”

　　江珏不知道怎么回答。

　　周诩接过他手上的毛巾，勉强撑起身子：“先去洗个澡吧。”

　　他从衣柜里翻出提前准备好的睡衣，比周诩平时穿的大了一个码，小年轻块头还挺大。

　　而一墙之外，江珏稀里糊涂被塞进浴室，在镜子面前站了半天没缓过劲来。
　　周诩敲敲门，递睡衣进来时他还没脱衣服。

　　“要我帮你吗？”他半开着玩笑，听得江珏耳尖一动。

　　可下一秒，周诩上前半步，反手关上浴室的门。
　　江珏连退几步，后腰抵上洗面台边，脸色“唰”一下就变了。

　　“不用。”他果断拒绝。

　　周诩靠近一些，伸手从柜子上拿下牙刷：“你快点，我好困。”

　　“……”

　　周诩一句话，让江珏七分钟洗完一个澡。
　　当他抱着自己衣服出来时，周诩牙都没刷好。

　　睡衣不大不小，穿在江珏身上正好合适。
　　少年手长腿长，眉眼湿润，新鲜得像刚出炉的馒头。

　　“过了遍水吗？”周诩漱了口水，端着水杯走到江珏身边，凑近闻闻，“抹沐浴露了没？”
　　江珏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躲躲：“抹了…”
　　周诩看了眼他怀里的衣服：“塞楼下洗衣机。”

　　江珏应了一声，逃似的下了楼。

　　借着一屋的蒸汽，周诩也飞快把自己收拾干净。

　　开门如他所料，江珏并不在卧室。
　　他肩上搭着毛巾下楼，发现对方已经放好了沙发床，老老实实地窝在了被窝里。

　　周诩站在茶几边。
　　沉默。

　　江珏往下秃噜一截，拒绝和周诩对上目光。

　　周诩：“楼下没暖气。”
　　江珏：“不冷。”

　　“不冷，”周诩走到沙发边，掀起被子拉过他的手臂，“上次就是这么生病的。”
　　提到上次，江珏抿了下唇，自己撑着沙发站起来：“我还是…”

　　“上去睡吧。”
　　“……”

　　周诩手掌下滑，握住江珏手心。

　　上一秒还倔得撞南墙，下一秒却像牵小孩儿一般，就这么被拉去了楼上。

　　“你要是真不习惯也不勉强，不过，总要习惯吧？”

　　他放开手，探身拿过一个枕头，拍了拍，放在床前。
　　察觉到身后没有东京，他转身看去，见江珏耷拉个脑袋，正盯着床边出神。

　　周诩觉得段好笑：“怎么了？”
　　“没，”江珏回过神来，“就…”

　　“就？”

　　江珏憋了半天：“你头发湿着。”

　　他没有吹头发的习惯，嫌麻烦。而且头发短，干得也快。
　　湿着的头发滴水，没一会儿浸湿了一小片毛巾。

　　“头会痛。”

　　周诩“噢”了一声：“可我困了。”

　　想睡觉怎么就这么难。

　　江珏的视线在周诩肩上搭着的毛巾上来回徘徊，最后抬手拿起来，搓了一下发梢，问道：“我能帮你吹吗？”

　　吹风机杂音不大，暖风也足，周诩眯着眼睛，像只猫似的随江珏折腾。
　　等到吹干头发，他都要睡着了。

　　江珏去浴室搁下吹风机，回来时站在床边，罚站一样，也不吭声。
　　周诩眯缝着眼，干脆拉过他的指尖，掀开被子把人带上了床。

　　“困了。”

　　江珏往前一个踉跄，手掌按在床边，软得直接陷了进去：“我…感冒。”
　　“没事。”周诩往里挪了一个位置，空出刚才捂热的被窝，“热气都没了。”

　　江珏半推半就，磕磕绊绊地躺下。
　　被子盖过胸口，周诩探出手臂，把灯关上。

　　眼前骤然一黑，几秒后才能看见窗外投进来薄薄的月光。
　　江珏睁着眼睛，能感受到其他感官变得灵敏起来。

　　周诩的味道那里都是，被子上，空气里。
　　耳边有缓慢绵长的呼吸，和从胸腔传来的、自己激烈到不能平息的心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遭的一切都有意无意地磨着江珏的脑子。

　　突然，周诩转了身。
　　他面朝着江珏，在被子下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

　　江珏身子一僵，吞了口唾沫。
　　“咕咚”一声，轰然砸在了地上。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周诩问。

　　江珏张了张嘴，连话都说不出来。

　　而被子下的那只手却顺着他的胳膊向上，轻轻覆在了胸口。

　　“是心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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