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山向海坠落

　　一进包间，蓝沁就放松多了。

　　陈蓉张罗着上茶，她拿了菜单，蓝其锋则在摆弄他带来的红酒。

　　他的车后备箱里常年备酒，今天带的这瓶是其中最好的一瓶赤霞珠，问屈云舒懂不懂红酒，他说会喝但是不懂。

　　蓝沁腹诽，真实诚——

　　会喝是吧？她爸灌不死他；不懂是吧？他是不知道她爸有多能说。

　　她把手指抵在弯起弧度的唇边，瞄了他一眼，屈云舒的眼神却也正好掠过她的面上，两道视线不经意地撞上又迅速分开，各有各的尴尬。

　　毕竟，说是约着他俩谈事，可至今为止他们还没正式说过一句话……

　　进来以后，互相招呼总要说话，两人之间没有一句客套话，她招呼他坐、喝茶都是自然而然，仿佛熟到已经不需要多此一举了。以至于她自己都觉得，屈云舒和她之间，比和她爸要亲近许多，他们是合伙来应付她爸的，可明明他们上次见面也还在尬聊，有种突然转换了攻略对象、对手变战友的错觉。

　　这诡异的氛围，怎么看都有点……准女婿拜见岳父的即视感。

　　蓝沁一想到这个，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要赶紧止住喋喋不休的蓝总，免得屈云舒总得这样，一副做小伏低讨好长辈的样子。她换位思考，都能想象他的无奈。

　　她轻咳了一声，插了个空，直接看着屈云舒问，“屈老师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屈云舒转过脸，眉眼明显舒展几分，笑答，“没有，都可以的。”

　　他进来以后没脱夹克，她也没好意思劝，因为想到了他的胸……算了，这个季节，他里面肯定是件短T，所以裹得严实也好，免得她情不自禁去瞄。

　　桌对面，蓝其锋也不是不会看脸色，屈云舒松一口气的下意识反应也把他逗乐了，“云舒，来，喝茶，自在些就好，我是个律师，话多了些哈哈哈没办法，沁沁她妈在家也嫌我话多。”

　　早在饭前，屈云舒就不让蓝其锋叫他屈先生了，他就很自然地喊起了云舒。

　　他敛眉忙道，“没有没有，听蓝总说酒很有意思，我的确也早有收藏酒的想法，受益良多。”

　　嘴还挺甜，陈蓉抿唇。

　　很快，第一道菜就端上来了，是一道菌菇汤。

　　陈蓉主动给屈云舒盛汤，他推拒，陈蓉以“客随主便”坚持，递过去时笑道：

　　“其实啊，屈老师把蓝总当成我的老板就好，不瞒你说，我的工资和奖金都是蓝总发的。”

　　蓝沁感激地在桌下暗暗拍陈蓉的大腿，原来她也感觉到尴尬了啊，但她一句话就把这疑似翁婿见面的诡异氛围给化解了——

　　既然蓝其锋是蓝沁经纪团队的幕后大boss，那么他今天来见他就合理多了。

　　蓝沁忙抓住机会，狡猾地偷换概念，“那是，你们一个大老板，一个CEO，我充其量是个项目经理，难怪使唤不动你们。”

　　她委委屈屈，毫不意外换来亲爹的嘲讽：“想多了，你就是个项目，投资回报率还不高的那种。”

　　蓝沁作势要掀桌，陈蓉笑着拍拍她的手，“是不高，蓝总说的没错——”

　　再适时再一个丝滑的衔接，把话题转入今天的正轨，对屈云舒道：

　　“沁沁主拍文艺片，确实不挣钱，而且拍了那么多，关注度始终有限，多亏这次屈老师帮忙宣传。其实我们也很心酸，沁沁拍戏那么苦，现在被人集火攻击，光有作品有什么用？没有观众缘没有热度，又碰到硬茬，百口难辩。”

　　屈云舒始终应对得体，不该他说话绝不多嘴，多数时候都在他喝茶，喝汤也喝得优雅，餐桌的礼仪教养让人印象深刻。他闻言把汤勺轻轻放下，认真地看着她道：

　　“那点小事，陈小姐不必放在心上。虽然是宣传需要，采访中的话不敢说是无心之言，但的确是我作为一个普通观众的真实想法，说是帮忙不敢当，如果不是片子本身的质量有保证，我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

　　陈蓉微笑，一番话让人观感良好、心中熨帖，“屈老师真是太客气了。”

　　屈云舒摆手，“实话。陈小姐也叫我云舒就好。”

　　蓝其锋更是老心甚慰，他赞许地看一眼屈云舒，要和他碰杯，年轻人抬手过来的时候，他却不经意看到他左手袖子里漏出一截白色的纱布。

　　“这是什么？云舒手怎么了？”他忙问。

　　屈云舒这才发应过来，意识到伸手敬酒的时候不小心露出了纱布，不动声色把衣袖重新拉得严实，“没什么，拍戏受了点小伤，已经快好了。”

　　陈蓉没出声，低头喝汤，眼神却透着若有所思，蓝其锋则信了他的话，忙关切他怎么不早说，受伤了就不要喝酒了。

　　而蓝沁，她对他这件黑色夹克早就起了好奇，正好看到了更多细节，以她的经验，纱布裹这么密实，可不是小伤。

　　可屈云舒这话明显是不想卖惨，她就没问。

　　反正今天这顿饭，她和他注定是聊不了什么了，这是蓝总的主场。

　　接下来，她兢兢业业当一个吃货背景板，听着她家蓝总从屈云舒是哪里人，问到出道唱过什么歌、拍过什么戏，再问到上部戏是什么……

　　她有一个感觉，屈云舒很会和长辈打交道，礼貌又乖巧。从他的事业心来看，这人绝对有锋芒，但他从来不把年轻人的标新立异拿出来填话，哪怕一件事颇有争议，他也会挑其中长辈爱听的方面说，把蓝其锋哄得很开心。

　　尤其是蓝其锋问他是不是经常健身，这个问题联系到他那张让人血脉贲张的杂志封面，本来蓝其锋就在意得不行，在蓝沁看来这是个死亡问答。

　　但是屈云舒仍旧只是低头笑笑，然后说自己拍戏忙，没时间健身，锻炼全靠剧组安排的体能训练，还说对普通人来讲，高强度健身练肌肉也属实没有必要，工作之余，散散步、跑跑步、爬爬山，就是最好的健身。

　　他用他那特有的低柔语调说这番话的时候，蓝沁觉得他身上的人夫感简直要溢出来了，但是这的确合蓝其锋的胃口，因为他就是那个工作忙到没时间健身的人。

　　最后他们还找到了共同话题，聊起了《金三角》这部戏的男主杨润贤，老牌港城影帝，德高望重，德艺双馨，是蓝其锋这个年纪的人的国民男神。

　　屈云舒说在剧组杨润贤很照顾年轻演员，并爽快提出下次见面时送他一份杨润贤的签名照。

　　*

　　吃完饭，蓝其锋去车库拿车，他喝了酒，叫了助理小张来开车。

　　蓝沁带着陈蓉和屈云舒走到大门去等，她问屈云舒要不要一起走，他说已经叫了助理来接，一会儿就到。

　　餐厅所在地树木茂密，环境清幽，即便是明星在这里露脸也不用担心被人拍到，现在又是工作日的下午，没有别的食客，三人便在门口找了个角落大剌剌地站着等车。

　　酒足饭饱，人难免会热，室外尤其热，蝉鸣阵阵，屈云舒终于拉开了夹克的拉链，应该是不想露出手上的纱布才忍着没脱，挺括材质的夹克敞开，里面是一件深灰色的棉T。

　　胸口果然撑得饱满，再往下，则显得略有些空荡，蓝沁想起了他封面上肌肉紧实的窄腰。

　　屈云舒一手插裤兜，另一手拿着手机正低头给助理发消息，不巧一抬头，与蓝沁偷偷打量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第二次被他抓包偷瞄了，上一次是在摄影棚里，还可以说是因为工作，这一次嘛……

　　这一次她还能找到借口。

　　她大大方方把耳边碎发撩到耳边，面不改色地问，“屈老师的伤看着不轻，不碍事吧？”

　　屈云舒不傻，当然知道她在看什么，他既然拍了那种照片，就有这种自觉，所以他也很大方。

　　可是，如果真大方，他就不会欲盖弥彰地抬起左手，看着严严实实的袖子，说着有些离题的废话，“我看他们给我准备的戏服基本都是……黑白衬衣？能遮住，应该不碍事的。”

　　蓝沁惊诧，正常人问伤怎么样，怎么可能是这个意思？于是故作不满地撇嘴，“谁问这个了？拍戏还能比身体重要？”

　　屈云舒轻轻抿唇，终于失笑，“不碍事，挺好的。”

　　“怎么伤的？是不是周六那天？”

　　屈云舒抬起眼皮，略一挑眉，然后了然一笑，“是。”

　　但他的了然马上又被陈蓉推翻，“我可没告诉她，她自己猜到的。”

　　他受伤这件事，昨天陈蓉来找他的时候就瞒不住了，陈蓉答应他，不会把受伤的细节告诉蓝沁的，确实没想到她能猜到。

　　其实在餐桌上蓝沁就在猜，终于被印证，那么她就欠他一个道歉，“回电话那事，是我不对，都是误会，我不知道你那边出了这么大的事。要道歉和道谢的都是我，这几天给你带来困扰了，真不好意思。”

　　屈云舒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在他开口之前，她又补充，“还有今天我带爸爸来，呃……”

　　她早就想为这事道歉了，虽然爸爸是为了她好，但是，换位思考，如果屈云舒突然带个家人出现在一个谈工作的场合，以至于该谈的事情最后都没谈成，她肯定会炸。而他不仅没炸，还把她爸哄得舒舒服服……这让她如何过意得去。

　　没想到他长长叹了口气，“今天来之前，我本来想着我们扯平了，现在倒好，你爸爸请我吃饭，好酒好菜地招待，吃人嘴短，你这又是道歉又是道谢，我得再做多少好事才能还清？”

　　他明显是在开玩笑，蓝沁弯起嘴角歪头看着他，他仍然一本正经，像是真在怪她似的，直到最后被她看得实在绷不住了——双手插着裤兜，本来为了迁就她，他一直含着胸，在她的视线中突然站直，偏过脸去，“别看了，没带妆，真的快要猝死了。”

　　他耳尖发红，蓝沁终于乐得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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