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泥巴

　　李执在晚风里涮上那么几下，刚才那股子蛮横劲就全没了。马车还没走出一盏茶的时间，李执就欲言又止地看了徐济不下五回。他又意气用事了，光今儿就冲动了两回，他知道自己不对，但又不想主动承认这一点。

　　徐济瞧见了李执那肠道不通似的扭曲表情，但就是不肯先开口，刚才那一脚李执是踹痛快了，明天自己还不知道要怎么给他擦屁股呢。李执见徐济不搭理他，整个人就莫名其妙地委屈了起来，靠在车厢内壁上垂着头也不再出声。

　　徐济这车是之前预备送萧弘才从街上临时叫的。萧弘本来在徐济眼里也不是什么需要他巴结的大人物，又加上平日里抠惯了，徐济只要了个最便宜的。这会路上颠簸，车厢壁又薄，李执就这么靠在内壁上，几乎是车动一下，他的脑袋就“哐叽”磕一下，徐济生怕还没把李执送回去，人就这么砸傻了。

　　“起来，”徐济拿脚尖踢踢李执，“这么磕着脑袋不痛么？”

　　“哦。”李执“噌”地一下弹了起来，蹭着同徐济坐到了一侧，“思慎没有别的什么想问我的吗？”

　　“有什么好问的，”徐济故意逗他，“认只猫做哥哥，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吗？阿兕？”

　　李执垂直咬钩，兴奋地很，“你怎么知道是哪个字的？”

　　“那纨绔估计是听吴王这么叫你，想也知道“阿兕”便是，便是你们自家兄弟间的称呼，”徐济斟酌了一下，还是选了个最常见的词来形容李执和吴王的关系，“你小时候的名字肯定得往吉利处想，再看你这副单薄身板，又养了一只猫叫虎奴，那定然便是这个虎兕的兕。我猜得没错吧？”徐济对自己的推论很是得意，自己在大理寺忙活了这么久，这点推断的本事还是有的。
　　李执的重点全然跑偏，“我才不是单薄！只是小时候吃得少，现在出来了，很快就会长回来的！”

　　“小时候宫里天天有人变着花样给你做好吃的，这你都能挑食？”徐济难以置信地挑起了眉毛。
　　“倒也不是那么小的时候，”李执看着徐济夸张的反应，笑了一下，“是遇到虎奴之后。宗正寺给的饭菜坏得太快了，虎奴也不是次次都能运气很好地捡到那些吃剩下的糕点，我也不爱吃鸟和虫子，自然就吃得少。”

　　李执讲得平静，徐济却听得心碎，若非真是猫养大的，李执又怎么会认只猫做哥哥。想到李执过去这些年都是和虎奴相依为命过来的，徐济就暗骂自己怎么这么不长心，不多帮着点李执也就算了，还挑起了他的伤心事。今天这种情况，李执也是憋狠了，才想要出口恶气，论理也是没错的，怎么自己还要反过来说他？

　　徐济正深刻地检讨这自己，想着要怎么才能给李执多补补，好让他再多长几两肉，就见李执笑嘻嘻地凑过来，“这事怎么惨得你脸色都变了，看在我这么惨的份上，今儿这事就不生气了吧？”
　　徐济才反应过来这小兔崽子又特意卖惨！但自己才下了决心不说他的，举头三尺有神明，就算是捶李执一顿泄愤，也不能就这么快说话不作数。只得点头，“嗯，不生气了。你现在多吃点就行。”

　　李执见徐济松口，心里那点想要投桃报李的豪情万丈顿时就涌上来了，“那明天要是有人刁难你，你就让他来找我，毕竟，我现在多少也算是个，啊，是吧。”

　　徐济觉得李执总算还是要点脸的，没好意思把他那缩了一大圈水的爵位给讲出来。虽在心里这么吐槽，嘴上却是十分配合，还侧身给李执做了个揖，“下官知道了，下官是由侯爷罩着的。”
　　李执受了这一礼，乐得嘴角都咧到了耳后根。

　　虽说徐济昨日言之凿凿地表示不会计较李执的一时冲动，但当第二日真的在街边听到以自己为主角的流言时，他还是很难克制住那种要将李执拎过来暴打一顿的想法。

　　懋都城的消息都是自己长了脚的，一旦有点什么新鲜的，不出三日就会闹得人尽皆知。更何况是这种高门纨绔和公职人员在酒楼为一个兔儿爷大打出手的风流韵事，甚至没等到徐济上衙门应卯，在大理寺门口摆摊卖早点的老汉儿都知道了他昨天的壮举。

　　徐济难得自己买次朝食，就听见那老头在自己身后眉飞色舞地跟在还排队的人宣扬，“瞧见没，刚才要了五个馒头的那位大人，就是昨晚上在眠月楼动手的那位。您瞧瞧，要不怎么说我这馒头好呢，早上吃一个，到了晚上都有气力折腾呢……”

　　徐济也不能再折回去和那老头理论，只能捏紧了馒头往衙门里走。衙门里，各位同僚显然已经被这点子八卦熏陶过一波，看向徐济的眼神里多多少少都带着点试图一探究竟的好奇。所幸各位同僚都是读了圣贤书的，就算再渴求真相，也没有当面提问的。徐济便只当是无事发生，强撑着一张老脸，坐在那专心致志的吃他的馒头。

　　老崔耷拉着一张脸强行将还在狼吞虎咽的徐济拉到边上，义正言辞地开口，“思慎，那个，眠月楼我不能再去了。”

　　“嗯。”徐济灌了一大口浆子下去，他正好也想和老崔说这事呢，萧弘既已现身，老崔暂时就不用再帮着打掩护了。

　　但老崔显然对徐济的这个表态有着自己的理解，“我不能再帮你骗桓乡侯了，人虽年纪小，但你也不能一边花着他的钱，一边又在外面和别的人不清不楚的，这样不好。”

　　“放他娘的屁！”徐济怒了，一扭头瞥见周围一圈悄然竖起的耳朵，又不得不压制住了自己的音量，“哪来的别人，那就是李执！”

　　老崔震惊得瞳孔都在晃动，“你们玩这么野啊！难怪要在外面找地方呢！”

　　徐济咬紧了后槽牙，李执欠他的这顿揍怕是不能一笔勾销了。

　　老崔见徐济那脸色变得跟吃了毒蘑菇似的，觉得他这是因为这点癖好被自己窥破了害羞，很是牛头不对马嘴地转移话题道，“咳，怎么说呢，我以为你逆了天了也就能挣上个王妃做做，谁知你竟然是奔着做驸马去的，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这你不要说出去。”徐济假咳了两声，装模作样地嘱咐老崔，“李执比较好面子，我得配合他。”

　　老崔了然地点点头，皇室中人嘛，癖好怪难伺候也是正常的。

　　徐济心里已经举起的拳头又放下了，决定李执这顿打可以再欠一阵。

　　老崔好糊弄，但另一个要抓着徐济谈这事的人就没这么好忽悠了。

　　余大人一下朝就特意把徐济叫了去，问他昨天晚上是不是在眠月楼。

　　徐济不敢放肆，立刻一五一十地把昨晚的情况都交代了，只是没提李执就是那个传言中吴王府上出来的小倌儿。

　　余铮瞧着面前这个一看就是在装乖的兔崽子，皱着眉头问道：“那你这一月来，每日出资请同僚在酒楼吃喝也是真的了？”

　　“这不是得找人帮忙打打马虎眼么？”徐济咧嘴一笑，准备用刚才那套说辞混过去。大家都知道他家有钱，在眠月楼的那点花销虽超出了他的薪俸，但还在他家的承受范围之内，应该不会有人怀疑这钱的来路。

　　余铮很是严肃地看了徐济一眼，“那你可知，已经有人状告你父行贿之事？说是你父能在东宫领上差事，少不得你在其中活动。”

　　徐济想也知道这是昨日那个纨绔的手笔，他当着这么多人丢了脸面，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牵扯到了家里人身上。他收了嬉笑，正色道，“多谢大人提点。家父向来清正，济会同他说明此事的。”

　　余铮向来不爱管手底下人的私事，他也知道，徐家能得到东宫的青眼，多半是太子给徐济的一点甜头。京中各种关系向来盘根错节，一般也不会有傻子真的去追究一个富商是如何搭上一个权贵的，但既然真的有人抓着这点不放，还成功将状纸送到了户部，那就只能是有人盯上了徐济。
　　“小心使得万年船。”余铮的脸色没有因徐济的回答而缓和下来，仍是严肃道：“思慎，你这一路走得不容易，莫要授人话柄。”

　　徐济知道余大人这是真的在关心自己，也是在警告自己。他这等出身，看似光鲜，但若真遇上了那些累世公卿家的公子少爷，那自己对他们来说，可能还不如红烧肉叫那两声有威慑力。况且昨日风波，说穿了也不过是风月之事，人轻轻一跺脚自己招架起来就已如此吃力，更何况自己还作死般试图参与的大位之争，怕是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是，这世上之事终究是避无可避的。徐济还惦记着生父的死。

　　余铮见徐济绷着张脸杵在那不说话，当他是为被纨绔惦记上的事发愁，叹了口劝慰道，“户部的事，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同张尚书多少还有些交情，回去叫你父早日将手续补齐了，我替你送去。”

　　“谢大人体恤，”徐济闻言俯身就拜，跪在地上诚恳道，“下官想求大人劝张尚书驳了我父的差事。”

　　“嗯？”余铮有些意外，“你这是想开了？”

　　徐济知道余大人以为他是要趁此从太子那边脱身，不再搅和进那些破事里，做个纯臣便好。徐济想的却是自己已经选了李执，迟早要和太子翻脸，越早同那边撇清关系对家里人越好。但他又不便和余铮细说，只含糊道，“是。”

　　余铮总算露出了一点笑意，迷途知返就好，将徐济拉了起来，“知道了，做事去吧。”

　　徐济这里暂时算是太平了，但李执那里却是又起波澜。

　　黄澄澄的日头尚未偏西，老崔就顶着一头汗跑来向徐济报信，“你家小侯爷又和人打起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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