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海向晚

　　“一样的月光，怎么看得我越来越心慌，你留下最清楚的步伐，竟是指引我孤单的方向。”——《一样的月光》
　　春三月一过，一场大型流感在江城飞速传开，不少学生都出现了感冒发烧的症状。
　　顾岁春这次倒是没出什么问题，除了一到春夏换季她普遍要生场病之外，身体没有任何不舒服。但是因为这场流感来的又快又猛，已经对不少学生的学习生活造成影响了，学校紧急通知了停课。
　　顾岁春和一直从小学玩到初中的隔壁班同学林芷宁来学校收拾东西，苏禾的车停在校门口等着她们。林梓祯在十二班，平时因为两班的班主任都不允许串班，再加上放学时间调剂的不一样，两人一般都是周六周日煲电话粥，很少有这样慢悠走着的机会。
　　顾岁春东西很多，林芷宁要带回家的也不少。薛晓颖还要留他们说几句话，因此顾岁春让林芷宁先下楼等她，在这期间可以慢慢搬东西。
　　胡致晚作为副班长，自然是在帮忙发东西，忙的很。薛欣淼已经出现发烧症状了，在家里休息，她的东西到时候会由薛晓颖一并带回家。
　　这次来学校没有限制，顾岁春趁机抓拍了一张胡致晚的照片。
　　不对，是两张。
　　一张他站在讲台上被人人簇拥着发本子，另一张这是他浅笑垂眸，一笔一笔画着名单上已经来齐的人。
　　一张正脸，一张侧脸。
　　顾岁春满足的合上手机，刚打算搬东西下楼，却发现这些东西实在是该有重量了，凭她一个人搬到楼下有点悬。楼梯很陡，她寸步难行。
　　“略略略！有本事你来追我！”宴遇然的声音响起，他居然跟玩的一样背着柳珩钰的包，提着她的书袋下了楼，“好了柳大小姐，你下来吧！”
　　柳珩钰嗔怪，脸上的笑却藏不住她的心思。她其实很开心，开心于眼前的这个男孩这么认真的把她的包背到楼下，小心翼翼，还要嘴里不饶人，惹得她又笑又气。
　　一开始柳珩钰和宴遇然认识，就是因为在同一个补习班补习语文。柳珩钰的语文很不错，但是宴遇然的语文简直是烂的不能看。某天轮到他们两个做同桌，柳珩钰随手帮宴遇然点评了一下作文，那之后，两人渐渐熟络起来，班里经常能看到宴遇然和她打闹的身影，偶尔也会有宴遇然向她请教怎么修改作文的情况。总而言之，这两人在祝陈言嘴里，那是已经成的不能再成了。
　　顾岁春忙着收拾东西，一偏头正好看见一个个子高高的男孩子帮林芷宁提着她的书袋。林芷宁的书包已经装的满满的，很重的拖在后头，男孩一只手提着书袋，另一只手还拖着林芷宁书包的底。
　　顾岁春笑着看着这一对欢喜冤家，一对知慕少艾，一下子没注意，拿起来书包的时候劲使得太大，脚下站不稳就要倒下去。
　　“哎，”胡致晚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一把扶住她，接过了她的书包，拽着她的手让她没能往后仰倒，“你要走了？路上注意安全，我...”
　　“嗯，我要走了啊，我先走了...”顾岁春急急忙忙背好书包，回头看了一眼，“我走了，你弄完也赶紧走啊，注意安全。”
　　顾岁春拔腿就跑，胡致晚在后面不急不慢跟着，看着她走到楼下，走到朋友身边。
　　“......”胡致晚抬头看着天空，转身进了二楼办公室去剩余的一部分没来的同学的书。
　　她和林芷宁坐上苏禾的车，苏禾下午还要开会，这会要把她们送回家。顾岁春摩挲着刚才胡致晚拉住的手指，低头笑了笑。林芷宁和他对了口型，两人约好回家打电话再说。
　　“所以呢，你先解释解释那个同学是谁啊？”顾岁春一边整理书本，一边歪着脖子夹住电话，“他还帮你拖着书包。”
　　“嘘，你别太大声，我妈在外面做饭呢。”林芷宁有些紧张，良久，她才缓缓开口，“他叫楚迎帆，是我们班同学...我好像有点，喜欢他。”
　　顾岁春沉默几秒。
　　顾岁春笑着开口:“哈哈哈哈，咱们林女侠也有今天！”
　　“你笑什么啊，那也是你先喜欢上胡致晚的，明明说好了谁先喜欢上别人谁先输，你先喜欢乔年那会我就没跟你算账。”林芷宁虽话说的狠，但那颤抖的语气，分明就是个被揭开心事的思春少女模样，“哎，不说这些啦，你注意身体哦，我先吃饭了。”
　　“好，我也自己弄一口吃吧。”
　　这一停课就没了期限，期中考试也为此推迟。老师建了群，大家都在群里看课件自学，在群里传作业。这样的方式虽说麻烦，但也给了长期压抑心理的人喘息的机会。
　　比如胡致晚，当天晚上同学们私自建了个同学群，他用家长的号，加进来时，大家正好在打群语音。胡致晚不太懂这些操作，直接点了进去，随后就是不知多少人的声音糅杂在一起。
　　“啊呀，你咋也加进来了？”祝陈言是群主，他这会十分惊讶于胡致晚拿到了手机在家的自主使用权。
　　“这是我妈的号，这是电脑，我还以为这是交作业的群。”胡致晚有些不解的操作着，没一会切换成小窗模式，能听见声音，但也不影响他在电脑上操作鼠标。
　　“哎，这正好胡哥在家了，欠我们的钢琴曲什么时候还？”吴晓逸玩笑般提起这件事，“初一的时候你说有薛班长弹过了，你不好夺彩头，那这次你可没法推脱了。”
　　霎时间，满屏的支持，吵杂的声音惹的胡致晚想现在就关上语音，被磨得没办法了，他一口答应下来。
　　“但是我收音不好，你们别吵。”胡致晚随便找了个借口，他房间也为了练琴专门改造成了一体式钢琴房，隔音回音效果都好，纯属是他不想听那群人吵，“我不知道弹什么好。”
　　他一句话出来，一群人又开始沸腾，有的让他弹莫扎特，或者简单露一手弹个小星星。不一会，几个女生的声音大的超群，主要是以刘晴诺为首的女孩想听流行乐翻弹。
　　“我没学过流行乐，也没谱子，不会弹。”胡致晚一口回绝，他思考片刻，问了一句，“咱们班人都在吗？女生都在吗？”
　　“怎么了？都在啊。”祝陈言一口气拉了全班同学进群，这会大家都在线上活跃。
　　“没事，我决定好曲子了。”胡致晚没开摄像头，只能听见声音，顾岁春坐在屏幕另一头也猜到了他应该是在笑。
　　他会弹什么曲子呢？
　　回想起来自己先前提过的曲子吗？
　　“德彪西，《月光》。”
　　胡致晚一言既出，大家登时都没了声音，除了几个学西洋乐的同学还能跟着嗯几声，其余人大多都没听说过德彪西。
　　顾岁春顿了一下。
　　初一下学期在练歌房，胡致晚因为苏问月的视力问题和她挤到一起坐，两人唱着唱着歌累了，就开始小声谈论自己喜欢的曲子。因为乐种不同，难免会有差异，但两人居然意外的聊的很好。
　　“我最喜欢的古筝曲嘛...当然是《蕉窗夜雨》啦，我的琴就叫那个名字。”顾岁春说完笑着把耳朵贴近胡致晚，等待着他的答案。
　　“我最喜欢《春江花月夜》，”胡致晚小声回答，两人压低身子，在一片歌声之中，展开一场只属于两人的谈话，“钢琴曲的话，我最喜欢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每次弹这首我都感觉下一个音接不上，但又好像命中注定一般，总是一下就顺出来了。”
　　“你会弹这个啊，好厉害...”顾岁春抿嘴笑着，“但我最喜欢的曲子，是德彪西的《月光》。要是哪天能听见你弹月光就好了。”
　　“我也想听你弹春江花月夜。”
　　原来他记得。
　　顾岁春回神，胡致晚已经调好了电脑摄像头，坐在钢琴前面，屋里点了一盏蓝色的小台灯。
　　“说起来，其实我最喜欢的曲子并不是这首。”他垂下眸子，“不过，有个人曾经说她很喜欢这首曲子，我就是想弹给她听。”
　　顾岁春打开录屏，静静的听着他弹奏。他弹得很熟练，甚至没看乐谱，他随着音乐的而动，手指在琴键上来回穿梭。
　　顾岁春突然就想起来一句话。
　　“已不会再有那样的月夜，以迷离的光线，穿过幽暗的树林，将静谧的光辉倾泻，淡淡地，隐约地照出我爱人的美丽。”
　　那是普希金的《月光》，而胡致晚坐到钢琴前时，月光撒在他身上，撒在钢琴上，那么真切的在顾岁春眼前闪烁。就像是照在静谧湖水，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她的少年坐在月光的另一头，手指在钢琴琴键上不轻不缓的按动，一切美妙的音符随着他指尖流出，汇聚成一条河，蜿蜒至顾岁春脚腕，水位一点点上升，直至将她淹没，窒息感将她带至另一个世界。
　　他好像在喊她的名字，顾岁春，顾岁春，和每一次重复她全名时候一样。无论是开心的还是失落的，她都在喊她的名字，一成不变，永不停息。
　　顾岁春。
　　顾岁春，岁春是岁岁春风在故园的岁春。
　　二十五画的名字，一个第四声，一个第四声，一个第一声。
　　她的名字，顾岁春。
　　一曲终了，胡致晚久久没有起身。
　　顾岁春反应过来关掉录屏时，心里的悸动与那点窃喜浮于水面。胡致晚关掉摄像头，挂断了群语音，同学们也陆陆续续的退出了，在群里打字闲聊。
　　突然，一个匿名账号在群里发言。
　　【匿名】:大家晚安。
　　【祝陈言】:谁啊？玩这么先进，还匿名呢，大哥你谁啊？
　　匿名账号一会没有动静，大家都各自去做事了。不一会，他再次发言。
　　【匿名】:我是gu sui chun。
　　【顾岁春】:啊...？
　　屏幕前的顾岁春愣住了，谁会这么恶趣味呢？
　　【祝陈言】:胡致晚你！你用的电脑没切输入法吧，哈哈，量你拿回电脑没几天，露馅了吧。
　　那个账号没有再回话，大家也渐渐没在关注，只剩下顾岁春一个人停留在那个页面，胸腔里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那是她的名字，那真的是她的名字。
　　她，顾岁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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