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情人

　　帝国赋予赫连琛的使命，从来都是扮演一个完美无瑕的王子形象，亲民、优雅、宛如精心修剪的盆栽，只需要展示令人愉悦的外表，而不需要、甚至不被期待拥有过于锋利的思想枝桠。
　　他的价值在于稳定人心的象征意义，而非解决问题的实际能力。

　　可偏偏，造物主给了他一副足以迷惑众生的温润皮囊，也给了他一颗敏锐而善于思考的头脑。正是这份与身份错配的聪慧，让他在华美的牢笼中，时常感到一种无人可诉的窒息与困苦。

　　所以当俞清说出“而被剥夺者不会永远沉默”时，他一下就联想到俞清刚刚在周家说的话，尖锐指出：“所以你认为会在沉默中爆发，而不是在沉默中死亡。”

　　举一反三的能力，让俞清重新看了他一眼，旋即便笑着说，很是无赖：“我可没这么说。”

　　赫连琛与赫连毓对视一眼，心下了然，知道这已是俞清能透露的极限，再问下去也不会有更多答案。
　　赫连毓便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聊起了帝都近来一些无关痛痒的风物趣闻。

　　时间在闲谈与酒液中悄然流逝，第二杯“赤忱”又喝完了，赫连毓感觉那股暖流在体内蒸腾，带起一丝微醺的眩晕。
　　起身告辞时，她脚步竟有些虚浮，微微一晃。
　　“小心。”俞清眼疾手快，自然地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就在肌肤相触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意识流，如同沉寂已久的琴弦被拨动，倏地传入俞清脑海，是獬豸！
　　——清，吾好多了。
　　——獬豸，你再等等，我再想办法下。

　　在蛮荒世界，俞清和獬豸的沟通都是在意识流中的，俞清也早就习惯了这种交流，她一边神色无异地扶着赫连毓，一边回答獬豸。
　　——汝之血，乃引子......吾已无需沉睡，吾会发散神意至此人肌肤......与其亲近接触，气息交融，亦可缓慢滋养吾之残魂。
　　獬豸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带来了关键信息。

　　——要多亲近？这样行吗？
　　俞清在心中追问，手就握着赫连毓的手腕一点也松开。
　　赫连毓转动了一下手腕，轻声说道：“俞清，我已经好了，你放心。”
　　同一时间，獬豸也回道——可.....
　　之后，獬豸的意念如同信号不良的电台，再次模糊下去。

　　下“血”是真的不方便，而简单的身体接触就能为獬豸补充力量，俞清心中很是欢喜。
　　这“充电”大业瞬间变得简单可行，她立刻付诸行动。

　　前往停车处的短短一段路，俞清几乎是“黏”在了赫连毓身侧。
　　她一会儿状似关切地低声问：“头还晕吗？靠着我点？” 借机靠近。
　　一会儿又突然指向夜空，惊叹道：“快看，那颗星真亮！”
　　趁着赫连毓抬头的瞬间，她的手臂“不经意”地擦过对方的手背或肩膀，每一次短暂的接触，都让她仿佛能感受到獬豸残魂传来的一丝满足的叹息。

　　以至于这些行为虽然很猥琐，可俞清不得不做。
　　俞清一边进行着她的“充电”小动作，一边在心里快速权衡：这样做，算不算骚扰？

　　她想了想，这个女尊社会虽然为了确保“纯正”的女性血脉得以延续和统治的稳定，女性之间的同性恋慕是被绝对禁止的，被视为对家族和国家的双重背叛。
　　可另一面，女性之间的亲密友谊却又被高度鼓励和美化，手挽手同行、耳鬓厮磨的私语、甚至偶尔的拥抱，都被视作“姊妹情深”的自然流露，是女性同盟稳固的象征，不会引起非议。

　　在“鼓励女性友谊”这层保护色下，她目前这点程度的靠近和接触，完全在安全区内，甚至可以被解读为对“何毓”这个新朋友的热情与关怀。
　　俞清根据这个社会环境，下了判断。

　　可她这份过于主动和频繁的“热情”，对于边界感极强、且身份特殊的赫连毓而言，却造成了巨大的困扰。
　　赫连毓自幼接受的王室教育，要求她与人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喜怒不形于色，这样培育出来的赫连毓是个边界感极强、对距离异常敏感的人。

　　而她本就因微醺而感官迟钝，更因体内莫名的暖流而心绪不宁，此刻却被俞清这突如其来、毫无章法的“亲近”弄得手足无措。

　　俞清进一步，她便下意识退半步，纤细的脊背几乎要贴上冰凉的长廊壁柱，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心跳也乱了节奏，心中又是困惑又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俞小姐……”她终于忍不住，低声提醒，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和无奈，与她平日里清冷自持的形象大相径庭。
　　“嗯嗯？你说？”俞清借机又靠近了一点，两个人的手臂紧紧靠在一起，体温在肌肤的接触中相互传递。

　　“没.....没事！”赫连毓一向到位的社交面具轻轻裂开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往旁边挪了挪，可实在已经挪无可挪。
　　好在，这段“艰难”的路程终于到了尽头，王室那辆线条流畅、却非常标志低调的座驾静静停在面前。

　　赫连琛的随从已拉开车门，走在最前面的赫连琛并不知道二人刚刚的小故事，还在和俞清道别：“再见。”
　　赫连毓以为这奇怪的接触即将结束，暗暗松了口气时，正准备也坐上车和俞清道别。
　　就见俞清目光灼灼看向她，眼神在夜色和路灯下显得格外明亮，带着一种纯粹的关切：“何毓，看你好像还有点晕，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在这附近走走，散散酒气再回去？。”

　　赫连毓刚刚松下的心又猛地提起，她愣了愣，本想拒绝，可很快就想到俞清刚刚的不愿说的答案，觉得应该是一个机会，能够满足自己心中那份好奇，便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好。”
　　赫连毓便没有上车，只弯下腰对车内的赫连琛说：“你先回去吧，我过会就回去。”
　　赫连琛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但也立马回味过来，知道自己妹妹要干什么，便点了点头，温和地叮嘱：“别太久，注意安全。我让阿悦随车等你。”

　　赫连琛一走，真正的安保秦悦已经在周围待命，而俞清带着赫连毓就沿着旁边静谧的小路，走向不远处的湖畔。
　　夜风带着水汽，吹散了部分酒意，也让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这里的路很宽敞，俞清实在不好意思像之前那样挤着赫连毓。
　　帝都除了“幸福巷”这个贫民窟，别的景色都很不错，今夜月色怡人，湖边慢跑的人也比较多。
　　走了一会儿，反倒是赫连毓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和坦诚：“俞小姐，你刚刚的答案能不能告诉我，你放心，我们今天的话你知我知，不会再有人知道。”

　　俞清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我说个关系吧，例如贵族拥有大量的土地，整个帝国的电力是归一个家族所有.......”
　　俞清的声音很轻，赫连毓有些听不清，连忙主动凑到俞清身边，俞清见自己的目的完成，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容，二人肩头触碰着肩头，像是一对密友。

　　俞清继续说着原世界的一个普世的理论：“分配不公的根源在于生产资本占有的不平等，帝国就像一部古老的机器，生产资料所有制是核心齿轮，绝大部分土地、矿山、公司这些生产资料都集中在少数贵族和垄断财团手中，而底层民众只能靠着出卖劳动力为生，这个核心齿轮的错位，输出社会财富分配的结果自然就极度不公。底层看不到上升的希望，积压着怨气；而部分既得利益者为了维护自身地位，手段可能愈发严苛，这又进一步激化了矛盾。”

　　或许是因为赫连毓身上的獬豸，又或者是赫连毓看向自己的目光是那么真诚与诚恳，俞清不再像之前那样隐晦，而是更直接地谈论起她对公平、机会以及社会流动性的看法。

　　“‘劳动是财富的源泉’，可在帝国这套体系里，创造财富的劳动者却只能分到勉强糊口的残羹冷炙，剩余价值被资本所有者无偿占有，而不直接参与生产的资本占有者却能坐享其成。剥削关系形成后就会波及到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自然包括法律，贵族与财阀会通过控制立法、豢养武装力量、操纵舆论等方式，进一步巩固对生产资料的垄断，这就像给锈死的齿轮浇上了凝固的铅，不仅让机器彻底停摆的风险加剧，更会让矛盾从‘财富分配不公’升级为‘生存权的争夺’，最终引发不可调和的社会动荡。”

　　说到这里，俞清轻坦一声，“可我认为恒强者是不存在的伪命题，因为穿鞋的永远会畏惧不穿鞋的，白龙的存在核心是要求重新分配生产资料、灯会的悲剧导致贵族的连锁反应就是这个因果最显著的证据，总有一日，或许是十年后，又或许是明天，所有的被剥夺者会凝成一股可怕的力量，他们现在就缺失一点火花，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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