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明华

　　六岁那年，刚到苏家老宅时，大病一场。
　　等她病好了，人也不爱说话，每日只跟着祖母去佛堂，其余的时候，都在自个的小院里。

　　直到隔壁薛家孀居的温氏带着薛文景上门，她才被祖母带着见客。
　　薛文景大她四岁，是温氏的遗腹子，自小读书识礼，被温氏寄予厚望。
　　如今薛文景确实不负所托，年仅二十一岁，就考中进士。

　　在苏叶及笄那年，温氏亲自带着薛文景来到盛京，给她贺喜。
　　次日祖母就问她，觉得薛文景这人如何。

　　“薛公子挺好的，斯文守礼，待人客气温和，是个不错的人。”
　　这是苏叶当时的回答，客观评价完，才看懂祖母眼神中的另一层意思，赶忙又道，“但我与薛公子绝无情意，他适合更好的良人。”

　　后来薛文景上京赶考，在苏家小住，曾和苏叶说过心意，但苏叶明确表明，她不想婚嫁。
　　只是薛文景说不打紧，他可以给苏叶一个名分，让苏叶避开苏府，只要等他高中进士，就来提亲。

　　后来薛文景确实高中进士，只是温氏突患恶疾，拖了大半年，苏叶才再次见到薛文景。
　　瘦了。她心想。

　　她对薛文景没有过男女之情，只是老宅的春夏秋冬里，不时能听到隔壁传来的朗朗读书声，不会显得老宅太寂寥。

　　一声叶妹妹，把苏叶拉回过往的回忆。

　　但她很快也回神，浅笑勾唇，“薛大人安好，薛伯母可好？”

　　“好了，已经好了。”薛文景唇间苦涩，他回乡侍疾，不曾想再回盛京时，已经物是人非，错过人生大事。
　　喉结颤动，情绪翻涌快冲出胸膛，看着苏叶好半天，开口时，却说不出脑中的话，“叶妹妹，你……你可好？”

　　“我还好。”苏叶眉头轻拧，思索片刻，“薛大人，如今我已嫁入镇北王府，你再唤我妹妹，恐怕不合适了。”
　　“多谢你的关心，可我……”她也顿住，但还是坚持说完，“往后还有漫长半生，愿你前程似锦，早遇良人。”

　　和薛文景笑了下，苏叶就侧身而过，带着春兰等人继续往府外走。
　　在祖母提到温氏暗示两家可以结亲时，苏叶倒也想过有没有可能，只是她这一生，注定没有亲缘，何必带累人家。薛文景是个好人，却不是她的良人。

　　走出苏府大门，瞧见早就离开的碧落，苏叶不解地看了过去。

　　碧落躬身行礼，“王爷怕您在苏府受委屈，特意让奴婢几个在门外候着，若是春兰她们要去王府喊人，我们即刻就能冲进去，把您给救出来。”

　　苏叶笑了，一边上马车，一边道，“苏府又不是龙潭虎穴，你家王爷实在不用怕成这样。”
　　想来是上次回门，苏府给叶瑾明留下的印象太差，才会让叶瑾明如此吩咐。

　　苏叶坐好后，碧落几个上了另一辆马车，她还没上马车，就看到苏府门口站着一位白衣公子，正巴巴地望着王妃的马车。
　　她记得，苏府就一个公子，而且只有十三，眼前的公子已过弱冠，瞧着不知道是什么人。

　　一行人回到镇北王府，苏叶径直去了佛堂，一直翘首以盼的叶瑾明，没等来苏叶，只等到碧落来回话。

　　“没什么大事，苏家老夫人是个通透的，据说罚了姜氏，还给苏二老爷抬了三房姨娘，也算是姜氏的报应了。”碧落道。

　　叶瑾明手中拿着一本佛经，本来是想做给苏叶看的，结果人没来，只好把佛经丢到一旁，恹恹地问，“那王妃心情如何？”

　　碧落想了想，“好似和往常一样，神情还是淡淡的。”
　　看主子那么关心王妃，碧落心里高兴，提议道，“若是王爷想知道王妃的事，不如等王妃来了，亲自问她？”

　　叶瑾明无声长叹，他的这位王妃，一心向佛，要想让她动点凡心，实在太难。
　　他摆摆手，示意碧落出去，让青山进来。

　　不一会儿，青山就带着两封密信进来，躬着身子，小声道，“从您被送回盛京后，虎牢关那，便是由贺进顶上。还有二十来日就到年关，贺进已经在回京诉职的路上，等他到了盛京，您就能知道，那日在关在的事了。”
　　贺进是叶瑾明旧部，是他一手提拔上去的得意部将。如今是贺进镇守虎牢关，叶瑾明才放心一点。

　　“太子几个，有什么动向吗？”叶瑾明问。

　　“回王爷，今年雪大，盛京西边好多城镇被压，太子最近忙于赈灾，倒是没什么动静。三皇子倒是时常出入丞相府，和刑部等官员，来往密切。”青山道。

　　虎牢关外两万战士惨死，自然不可能是叶瑾明一个被罢免官职，除了他，还有其余几个副将，和盛京里帮他说话的几名大臣。
　　大部分人，已经死在牢中，叶瑾明知道，是有人要他们死。
　　现在只剩下御史台的秋正还活着。

　　秋正这人，二十三岁高中状元，才学无人能出其右，是个硬骨头。前年皇上想重崇德殿等宫殿，可大前年南方水灾，国库刚缓过来一点，只有秋正一人上书说不行。
　　皇上当场就骂了秋正，说他劳心劳力，现在只是想修缮一下殿宇都不行吗？
　　秋正却说，洪灾过后，还有诸多百姓流离失所，皇上如何能安坐高堂？

　　几句话下来，殿宇没修了，秋正也因此被皇上冷落了好几个月。

　　这一次，因为虎牢关的事，大臣们说人证物证皆有，若不是叶瑾明轻敌，误信了细作的话，又如何会有后来的惨败！
　　但秋正却觉得，此事牵扯过多，若要查，倒不如先查查太子，毕竟他也收到密信，说太子和细作有过来往。

　　只是秋正运气不好，叶瑾明的也不行，那封密信丢了。
　　所以秋正下了大狱，被严刑拷打数日，逼问是不是有人要他陷害太子。

　　秋正是个骨头和嘴一样硬的，就算五指尽残，也不改最初的任何一句话。

　　而刑部，就是负责审讯逼宫的地方。

　　叶瑾明剑眉蹙起，“继续派人盯着他们，不要引起注意。”
　　“属下明白。”青山领了任务，走出屋子时，正好看到从拱门进来的王妃，赶忙行礼问安。

　　屋子里的叶瑾明，听到苏叶来了，当即拿起那本佛经，挑眉读了起来。

　　苏叶进屋时，就看到叶瑾明在读佛经，只是这人不时停顿，一看就是不太熟悉。

　　“呀，王妃你来了，我都没注意到你。”叶瑾明笑盈盈地看过去，“今日回苏府，祖母可好？姜氏他们，没欺负你吧？”

　　苏叶坐下后，再一一回答叶瑾明的问题，“祖母是急火攻心，休养几日便好。至于姜氏……她怕是要哭晕过去了。”

　　尽管叶瑾明已经从碧落那得知苏府的事，但还是不厌其烦地再问一遍苏叶，末了，夸赞道，“祖母真是个厉害的，等明儿我好了，应当上门拜访。”

　　“不用麻烦？”苏叶道，“伤筋动骨一百天，王爷好好养伤就行，我祖母是个不喜欢热闹的，您的心意，她今日已经知道了。”
　　看叶瑾明说话颇有气力，苏叶也就放心了，起身准备告辞，却听到叶瑾明突然哎哟一声。

　　“疼！我的腿突然好疼！”叶瑾明微微抬起右腿，挤出两滴眼泪，在苏叶过来时，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他抽抽地哽咽道，“王妃既然来了，可不可以多坐一会。我这一整日都待在屋子里，看不到晴阳白雪，也赏不到落日余晖，日子无趣得紧，却又没人说话……”
　　说着说着，他低下头，看着十分可怜。

　　苏叶不由心软，想到叶瑾明整日待在屋子里，确实难受。
　　以前叶瑾明可是威风八面的战神，现在却被禁锢在房间中，想来是很难受，所以性子才会变得和传言中的不一样？

　　听完叶瑾明说的，苏叶倒不好意思走了。
　　她走到窗边，推出一条缝隙，有清冷的寒风扑面而来，但也有火红的晚霞透进窗台。

　　苏叶不是个会说话的，她站在窗边，任由晚霞映在脸上，倒不知右后边的叶瑾明看得直发愣。

　　直到碧落说晚膳准备好了，苏叶才坐下用饭。

　　这样平静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
　　直到大年二十六，离除夕还有四天时，贺进回到盛京。

　　就是苏叶这种不懂朝堂政事的，也知道在叶瑾明被送回虎牢关后，是贺进顶着压力，挡下突厥的十万铁骑，成功守住虎牢关。

　　过去是名震八方的叶瑾明另突厥士兵闻风散胆，如今换了一个人。
　　旧人倒下，新人崛起，叶瑾明虽不在朝堂，但因为贺进的归来，再一次被人拿出来做对比。

　　苏叶听不到外边人说的话，但今日准备从佛堂离开时，听到府里两个小厮的谈话，不由为叶瑾明感到心寒。

　　“以前咱们王府多热闹，拜帖多到王爷看不过来，如今门前冷落，倒是都跑到贺家去了。以前那个贺进，不过是给王爷牵马的，现在摇身一变，倒是成了盛京城里最受追捧的将军。”
　　“以前是以前，哪能和以前比。哎，咱们王爷腿断了，就算太后有心照拂，却也是废人一个。”
　　“也是，咱们现在出门，都不敢说是镇北王府的人，不然还得挨唾沫星子。王爷成了残废，咱们也得跟着受冷脸，往后一辈子都看不到头。”
　　“谁说不是，真是后悔到了镇北……诶，王……王妃吉祥！”

　　说话的人看到苏叶，舌头都不利索了。

　　想到自己说了埋汰主子的话，两个人纷纷跪下，身子抖得厉害。

　　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两人的对话，苏叶有些生气，“既然你们嫌王府没前程，就还了你们身契，奔自己的前程去吧。”
　　她刚说完，那两人就用力磕头，但就算苏叶不爱管事，也知道留着心怀不满的下人是个隐患。她不喊打喊杀，既然不满意王府，就放人去找更好的前程。

　　回到偏屋后，苏叶叫来了碧落。
　　今日她听到的话，绝对不是一两个人在说。

　　她怕麻烦，也嫌是非。

　　把处置了那两人的事和碧落说了，再让碧落放下话去，“你去和其他人说，我给大家两天时间考虑，若是有现在想走的，我都愿意归还身契，可以带走例银积蓄，但王府过去给的田产赏赐都要归还。”
　　“他们心不在这里，我也不强求挽留。只是错过这次机会，再有人敢背后议论主子，我就让王爷去处置了。”

　　王府的人都知道，王爷杀伐果断，若是他去处罚，不死也得脱层皮。

　　碧落有些犹豫，但王爷说了，王妃就是府里的女主人，不管王妃说什么，照做就行。
　　她立马安排了下去，但去正屋时，还是把这个事和王爷说了。

　　只是没想到，王爷听完后，马上笑了。

　　叶瑾明并没有因为小厮的话而生气，反而很高兴，因为这是苏叶到了王府后，为数不多地处理事务，而且还是为了维护他的面子。
　　“就按王妃说的办，好，很好！”叶瑾明的薄唇高高扬起，心思动了动，在想如何让苏叶过来看看他，但青山突然进来，说贺将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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