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川

　　期末考之后，就是一个月的寒假。

　　这次寒假，因为江时川的耳科医生会给他做一系列诊疗和康复训练，他住回了江家，这也是江腾和他提出的交换条件，如果想治耳朵必须搬回来住。

　　快过年的前几天，他突然收到曾璃的短信，说她人就在N市，没有地方去，可不可以收留她。

　　当他赶到的时候，曾璃正孤单单地坐在学校外的公交车站长椅上，整个人被寒风吹得煞白，唯有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刚哭过的样子。

　　“阿璃——”他大声叫她，声音被风吹得破碎。

　　曾璃看见他，眼中涌现出惊喜，随之而来的却是深深的忧郁。

　　“上车慢慢说，”江时川拉起她冰凉的手，不由分说地带她上了车。

　　一上车，司机和蔼地朝曾璃笑笑，便很有职业素养地专心开车。

　　“怎么了？你。。。家人对你不好吗？”江时川的语气有点急，没控制好说得有点快，有几个字失了音准。

　　曾璃看着他，良久，才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般地开口:“我爸爸不在了，妈妈一直生病，我一直住在舅舅家。表弟马上要读初中了，舅妈说要给他的房间装修一下，便让表弟住了我那间房，我没有地方去。。。学校宿舍也关门了。。。”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看向他，湿漉漉的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水来，“我在N市只能想到你，江时川，你能收留我吗？”

　　“你别难过，我现在就带你回你舅舅家跟他们说清楚！”少年听完气得不行厉声道。

　　“别——”曾璃哀求道，“舅舅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况且也就这一个寒假而已，等房间装修好了就都会好了。。。”

　　江时川盯着少女的眼睛，渐渐的满腔怒气都融化在她的一汪春水里。他本来想让曾璃住他在学校的一居室，可转念一想快过年了，一个人住未免太冷清，便说道，“这个寒假我住在江腾那里，你也一起跟我住那儿吧，放心，他不经常在家，而且小白也在那。”

　　曾璃点点头，不再说话，垂下的睫毛遮住眼睛，不露半分。

　　江家很大，安排一间客房给曾璃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儿，曾璃随身就一个双肩包，和一个不大的行李袋，也不用怎么收拾。她又跟小白玩了会儿，才有些怯怯地看向江时川，“我住你家不会打扰到你爸吧。”

　　江时川无所谓地笑笑，“放心，他可能连家里多出一个人都不会知道。”

　　晚饭的时候，江染回家看到曾璃，不露痕迹地皱了皱眉。饭桌上，江染看了一眼一直低头默默扒饭的小姑娘，状似漫不经心问她:“你家在哪儿？就这样出来还是要跟大人说一声。”

　　她是从弟弟那里简单地听了一些来龙去脉，家里要多住一个人也不是问题，但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总是微微地觉得有些不安。

　　曾璃停下筷子，看了看江染，“我家在桐县，有点远，我跟舅舅说过了，我暂时住同学这儿。”

　　江染讶异地挑挑眉，“桐县这么远？那怎么到N市来读书了。”

　　“N市的教育好，家里人还是希望我能在好点的地方读书。”

　　江染点点头，继续问:“你爸妈做什么的？”

　　“姐！”江时川不满地皱眉，他怕谈及爸妈的事会让曾璃伤心。

　　曾璃给江时川一个安抚的笑容，“我爸妈之前在桐县做建材生意的，后来出了点事故。。。”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江染其实已经稍微打听了一下曾璃的背景，见她回答的和自己调查的并没有出入，想想小姑娘也可怜，便也不再追问，“小川难得带朋友回来，你安心在这儿住下吧，有什么困难跟小川说。”

　　曾璃点头，又低下头吃饭，江时川见她只吃碗里的饭，给她夹了一大筷子菜，“多吃点，”他朝她温和笑笑。

　　吃完饭，江染有个视频会议要开回自己房间去了。曾璃问江时川，“我可以到处参观一下吗？”

　　江时川便带她到处走了一圈，曾璃暗暗观察，屋子外安保设施很全，但屋子里并没有装监控设备，“你爸爸平时都不回来吗？他住哪间房？”

　　“他很忙，很少回来，一回来也是进书房办公，”江时川指了指长廊深处右边的两间房，一间是他的卧室，一间是书房。

　　“还有，他不是我爸。”

　　曾璃顿了顿，才去打量卧室，并没有看到什么类似于保险柜的东西，又把视线转向书房，目光凝了凝，忽然兴奋地轻呼:“好多书，可以进去挑本书看看吗？”

　　江时川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江腾的书房他很少进，但只是拿本书应该问题不大吧。

　　曾璃在书架上认真挑选着书，余光却在细细打量着书房的每一个角落，书桌后面的架子上摆着一个银色的保险柜。

　　据以前在江腾身边工作过的人说，江氏有一份客户名单，一直被他藏在家中的保险柜里。这份名单记录着所有江氏“黑”生意的交易往来。江腾为人狠辣，这份名单同时也用来牵制某些“核心”客户。

　　如果警察能拿到这份名单，或者任何跟他“黑”生意相关的证据，顺藤摸瓜，就能做实他涉黑涉毒的罪证。

　　只是那么多年，警方派出了很多人却很难真正接近江腾，更别提进江家的大宅。

　　这也是曾璃最后下定决心从江时川身上下手的原因。

　　深夜，曾璃下楼进厨房倒水，宅子里本来人就不多，这个时候更显得幽深静谧。小黑猫本来正在睡觉，听到声音警觉地竖起耳朵，一看到是曾璃，噌地一下跃到高高的台面上。曾璃莞尔一笑，摸摸小白的头，轻轻抱起他，往楼上走去。

　　她和江时川都住在三楼，而江染和江时川住二楼。她在二楼的楼梯口站了一会儿，走廊幽深昏暗，仿佛通向无尽的深渊。她静静伫立了一会儿，没有声音，四周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屏住呼吸，感觉自己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了，她轻轻地向走廊深处走去，经过江染的房间时停了几秒，才走到江腾的书房。

　　门并没有锁，她转动把手就进去了。借着月光，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银色的保险柜前，把一个黑色的瓷片贴在了保险柜的最底下。

　　这是一个密码破译器，只要江腾开过保险柜，就能记录下细微的震动频率，传到她手机里，而警方只要凭这个就能破译出保险柜的密码。

　　而她要做的就是，打开保险柜拿到名册，再拿走破译器。。。

　　她最后看了一眼，确信没留下任何破绽，才悄悄地离开书房，往楼梯退去。

　　眼见着快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突然一个沉冷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你在这里干什么？”

　　曾璃转身，看到江染正冷冷地看着她。

　　“下楼喝个水，然后逗了下小白，没想到他一溜烟跑没影了，正在找他呢，”曾璃感到背后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是吗？”江染依然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研判，似乎要在她脸上啄出个洞。

　　曾璃静静回视她，面上不动声色。

　　走廊上寂静得可怕，两人默然而对，影子被拉得斜长投在墙上落下一片黑色。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飞快地闪过，伴随着喵的一声，两人同时看到一团黑色的毛球出现在楼梯角落，正瞪大眼睛看着他们。

　　曾璃舒了一口气，笑着去抱他，“小白，你也太调皮了，让我好找。”

　　小白很温顺地躺在曾璃的怀抱里，喵喵地叫了几声。

　　江染的眼神松下来，她露出一个笑容，“不早了，去休息吧。”

　　曾璃转身上楼，转身的一刹那，身形微不可见地晃了晃。

　　江染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良久，才收回目光。

　　第二天，江时川去医生那里复诊完后，便带着曾璃去N市最大的海洋馆玩。

　　曾璃兴致不高，不过为了不让自己过于胡思乱想，还是跟着江时川去了。

　　两人拿着地图，一个馆一个馆的参观，寒假，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小孩子，看着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笑脸，曾璃的心情也莫名地好了起来，整个海洋馆笼罩在一片欢乐的氛围之中。

　　他们走到水母馆的时候，仿佛进入了一个五彩斑斓的幻境之中，周围全都是一座座透明的圆柱形水缸，而水缸里正有各种品种各种颜色各种姿态的水母缓慢游动着，如梦似幻。

　　她的视线有些痴迷地停在那一只只小小的透明的美丽生物上，仿佛雨伞一样的盖子在不断地张合，触脚随着移动在水中缓慢地漂浮着。

　　“这些生物真美啊，”她喃喃自语，透明的水缸若隐若现地映照出她的轮廓，她的瞳孔倒映着五彩斑斓的光芒，那一瞬间，江时川突然觉得曾璃仿佛变成了遥远童话故事中，广袤而深邃的海洋深处神秘莫测的人鱼公主，有着惊心动魄的美丽，可下一秒却会化作虚无的泡沫。

　　曾璃的手指沿着水缸轻轻滑过，仿佛想要去碰触那些水母，“这么美丽的生物，却是有毒的呢，” 她的眼神有些迷离。

　　“阿璃。。。”江时川轻轻唤她。

　　曾璃转头，少年好看的眉眼，清俊的脸一一铺陈在眼前。

　　江时川，当你知道真相的时候，会恨我吧。

　　她极短促地笑了一下，最终只是闭上眼，把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了心底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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