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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亲
公元1939年,仲半农15岁,郭幼兰18岁。
“奶奶,你再吃点吗?”小兰附在郭王氏的耳边轻轻说道,躺着的郭王氏艰难地摇头,小兰放下手里的碗和汤匙,别过身用衣袖擦去眼中的泪。
去年冬天,粉坊辞退的一个帮工带着老婆找上门来,拖着抱着三四个孩子,直直地跪在了郭家门口,衣服露着结球的棉絮,眼睛深陷进眼眶,抱着的那个孩子得了病,一家子两天没吃饭了。那天恰巧郭石开不在家,郭刘氏慌乱间惊动了久不理事的郭王氏,郭王氏正吃着饭,忙让儿媳妇去厨房踅摸有什么现成的,自己端起桌上馒头就要出去看看,刚走近那家人,几个孩子一哄而上,要抢郭王氏手里的馒头,推搡间,这个小脚老太太没站稳,仰面栽了过去。
那一家人看着害怕,竟没去扶,抓起馒头跑了,郭刘氏几个妯娌听声出来,老太太已是昏迷,养了好久也没什么起色。
郭石开有一种感觉,自己好日子是到头了,两代人经营的粉坊关了张,为了这个,也间接的要了亲妈的半条命,两个兄弟是没抱怨,可他巴不得俩人不懂事地闹一闹,自己一甩手也就不用费心思了。
“他爹,咱们去庙里拜拜吧?”郭刘氏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她对婆婆的摔倒一直怀有内疚。
“那去吧”,郭石开无奈地答道,上一次去庙里还是为了求儿子,他实在担心自己每次去都是有事相求,佛祖会不会有所怪罪。
等两人从山上求佛下来,郭家开始准备办喜事了,郭石开求了个下签,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能用儿子的“喜”冲去母亲的“丧”。
十二岁的郭储良是被二姐、三姐从牲口棚里拉出来押上迎亲的马车的,青色的新衣裳上沾着草料,走时还不忘回头喊了一声,“二姐,你给我再泡点豆饼,我一会儿回来得喂大母牛”,惹得马车上的爷们娘们哄笑,“有了媳妇还想着牲口呢,媳妇可比牲口好玩”。
晌午前,迎亲的马车接回了新媳妇,没有什么嫁妆,就一只手里挽的包袱。新媳妇今年整十六,郭储良比起新媳妇来,矮了足足半头。拜过堂,储良直接扯下了身上的大红花,挤过围上来的亲友,在大家诧异的眼神中冲进了牲口棚。
剩下一个新媳妇站在中间,愣了一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郭刘氏心下膈应,让小兰、小青赶紧把她带进屋,自己则跟着招待亲友。
郭储良的新房,在最里面的套间,贴着红喜字,挂着红绸布。小兰、小青扶新媳妇坐下,盖头下还是在抽抽嗒嗒。
小兰和小青相顾无语,倒是新媳妇先开了口,“有吃的吗,我饿了”,“有。”小兰忙应道,从柜桌上的托盘里拿出一枚喜饼递给她。
新媳妇接过后先是把饼伸进盖头下小口的咬着,接着直接掀开了盖头,边咬手里的这块,边伸手去拿另一块。吃的匆忙竟噎着了,小青拿来一碗水,新媳妇喝着才把卡在嗓眼的饼顺了下去。
“我爹说你家日子好,还真是。”新媳妇边咽边冲着小兰憨笑道。新媳妇很白但不美,牙齿有些往外凸,第一眼,小兰对这个弟媳妇并没有什么好感,“这是为你们结婚买的,平时谁舍得弄这个”,小青在旁边嘟囔着。新媳妇则仿佛没听见,接着又说,“可我爹还说了,我是大媳妇,男人比我小那么多,过来就是听婆婆使唤干活,叫我多吃多干,说这样婆婆喜欢”。
“我妈不会的,我跟二姐都不干。”小青忙替母亲辩白,心里想着这新媳妇真不会说话,来就编排母亲。小兰虽然没说话,但是同意小青的说法的。
可第二天,郭刘氏领着新媳妇干了一天的活计,往后的日子都是如此,储良依然还当孩子养着,干点活儿就有夸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牲口棚里呆着,这样的结果让小兰有了隐隐的危机。
入冬一阵寒流,郭王氏身体顶不住,还是死了。出殡后,家里要招待帮忙的人,小兰趁着空闲去茅厕,刚要解手,听到墙外一阵啜泣,那是后院的僻静处,夏天用来栽葱蒜,这会儿怎么会有人?
“哭吧,你奶奶最疼你”,是个男声,过了一会儿又说,“你别把鼻涕眼泪都蹭我袄子上,这可没法洗”。“你……,就知道心疼衣裳,我就蹭!”是小青的声音,说着又传来俩人嬉闹的动静。
小兰很震惊,她猜那个男人应该是刘作辅家三小子,跟小青订了婚的那个,可怎能私会,还在今天这个场合,要是被谁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咳,咳……”小兰使劲清了两声嗓子,墙外瞬间安静,小兰只当两人怕了,也不解手了,就要离开。
“二姐!”小兰一回头,竟看到小青趴着墙头上,脸上还挂着鼻涕泪水,“我跟刘三哥在说话,你别告诉妈”,小青接着说道,这时旁边又探出一直脑袋,一个眉目清秀的青年男子,冲着小兰喊着“二姐”,看着坦荡露面的两人,小兰倒开始紧张了,扭头就走,嘴里不忘应了一声,“好”。
晚上躺在被窝,小兰怎么也睡不着,她在想弟弟那个媳妇儿辛苦的劳作,小青和刘家三小子“公然”的亲昵交流,她在想自己十八岁了还在娘家,还有那个没见过仲家大小子……
仲家今年有喜事,伟亭续了弦,在夏天的时候,没办酒席,领进门拜见完长辈就算齐活了。
半农二婶倚在自家的门框上,看着伟亭把新媳妇领进来,嘴里嗑着自家晒的南瓜子,边吐皮边说道,“就这样,还得花上公中二十块钱,好事儿都让大房占了”。
“这福气你可不能有,要有啊,也是我的”,二叔从屋里走出来,跟自个儿媳妇搭着话。
二婶继续磕着瓜子,忽然砸吧出话里的味儿了,顺手把瓜子皮儿往丈夫身上砸去,“死样儿”。
大房屋里,景真站在地上,怯怯地看着坐在炕上的“新妈”,伟亭喊景真靠前,问道“你哥呢?”,“下地干活儿了”,景真答道。“这是你妈,叫人儿”,伟亭指着女人说道。“我有妈”,景真小声但坚决地说着,“叫姨就行”,女人忽然开口。伟亭叹气,屋里陷入一片沉静。
伟亭的新媳妇是青明镇的,就是那个曾有“大刀会”聚集的青明镇,打1936年以后,日本人时不时的去巡逻,搞得大家人心惶惶,姑娘们都想嫁得远远的。
一个月后,半农后妈仲刘氏在院子里晒着豆角,厨房里半农二婶、三婶收拾碗筷,“咱大哥就是走媳妇运啊,瞧新大嫂,又是妥帖能干的样儿,诶二嫂,你说咱爹会不会再让新大嫂管家?”三婶揶揄着二婶,“她要能干啊,她全干,反正现在也是护得景真啥也不干,真当自个儿是亲妈了,咱全歇着”,二婶没好气地回答道。
三婶听这话眼珠子一转,“哎呦”一声,捂着肚子蹲了下去,仲刘氏听声忙进来问怎么了,二婶会意地说道,“她喝凉水岔气了,我扶她进去休息,那啥,大嫂,你帮把碗洗了吧”。仲刘氏忙应下,二婶扶着三婶向外走去,刚出厨房,两人相视一笑。虽然嘴里喊着大嫂,可这仲刘氏比他们都小,哪个心里服气。
二婶、三婶在吃晚饭前就没再出屋,她们想看这个大嫂的笑话,果不其然,晚饭只有稀粥,就着中午的剩菜和一碟咸菜,下地干活儿的人怎能吃饱,二婶刚要发难,仲刘氏先开了口,“爹,他二叔、三叔,下午他三婶不舒服,二婶帮着照顾来着,没来得及知会我家里的东西用多少,我这只能把中午剩的给热了热”。
老仲头说道,“你是家里的大媳妇,得有主意”,二叔听着狠狠地撇了一眼二婶、三婶,这话虽然没明着夺了二婶的管家权,可也给新过门的仲刘氏涨了威风。二婶一时语塞,想着这大嫂心眼真多。
仲刘氏晚上回屋,从怀里掏出两块饼子,一块递给景真,另一块给了半农。
就在那年,郭家娶了儿媳妇,仲半农有了后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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