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崩乐坏

　　派去取“凶”的人还没有回来，正道清理刑台也花了一些时间，诸天掌教与龙藏玄都暂时退席了。
　　钰明子穿过议论纷纷的诸天众弟子，追上道法天尊。
　　“天尊师伯，谢谢你。”
　　“师侄心里不痛快，是我的罪过，说来惭愧，眼下道法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钰明子已不在意他轻薄的面相了。
　　“师伯此番前来，应不只为这些小事。”
　　“明光对你说了什么？”道法天尊边走边问。
　　明光是赤霞子的小名，道法天尊一直以此称呼。
　　“师尊说，十七年前，师伯没有出战，那时是无可奈何，却因此保存了这份战力，邪域才会有所忌惮，我今日见邪域气势，确实胆颤心惊，长春师弟方才对我说，若邪域欺我正道无人，在谈判中发动攻袭可怎么办？”
　　道法天尊淡淡道，“若真是那样，我就只能舍得一身剐，违天杀生了。”
　　钰明子惊异道，“师伯要杀——”
　　“擒贼先擒王，”道法天尊不动声色地说，“龙藏玄还是个孩子，若真要杀他，我于心不忍。今日一会，你可能会觉得他延续了幽帝行事正派的一面，否则莲家之事也不会如此和平地解决，但意识不到他真正可怕之处。”
　　“可怕……”钰明子轻声说，并不能十分理解。
　　当年诸天与幽帝一战，她还年幼，对幽帝的了解皆为听闻，但作为对手，正道内对幽帝本人的评价还算不错。至于玄帝……她认为道法天尊指的是龙藏玄作为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能如此果断地生杀予夺，算是一件可怕的事吧……
　　她跟着道法天尊又走了一段，奇怪道，“师伯，你是在找谁吗？”
　　“在找我那傻徒弟。”
　　“感应妙缘清君师兄？”
　　道法天尊眼中的宠溺都要溢出来了，“还能有谁。”
　　“妙缘师兄真是先天仙人？”
　　“没错，”道法天尊露出轻佻的微笑，“想知道我是怎样收到他的吗？”
　　钰明子好奇地点头。
　　“那时不染天只有我一个，每次与道门聚会，看着玄真派的道友带着一大票徒弟，眼红得不得了，但有什么办法，灵微派遁世无闻，不会有弟子上门拜师的，只能自己下山找，人海茫茫，从何找起，于是有人教了我一个找便宜徒弟的法子——
　　“去天河里捞。
　　“天河从亘古流淌至今，沐浴日月星光，有的是只欠点化的先天灵，随便捞，捞上来是什么就是什么，看缘分。
　　“我就去天河边撒饵，再这么一捞啊，妙缘就被我拎上来了。
　　“我至今都记得他当时那个傻模样，呆呆的，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我说，‘不要这样看我，捞你上来不是为了拿去煮了吃。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徒弟了——叫我师尊。’
　　“听见那声‘师尊’的时候，我觉得天河这趟来得真是值啊，”道法天尊饶有兴趣地看着钰明子，“你终于笑了。”
　　钰明子确实笑了，尽管仍残留着一丝悲伤。道法天尊讲了一个奇妙的故事，若他没有骗她，感应妙缘清君原是天河之水，集日月星光之精华，再受道法天尊点化成形。
　　“那证道妙玄真君师兄，又是什么来历？”
　　“还不是因为妙缘，好不容易得了这个徒弟，怕他寂寞，遂收了妙玄陪他。”
　　道法天尊对妙玄真君轻描淡写的讲述，让钰明子想起有关道法天尊极度偏心的传闻，据说他对妙玄真君甚为严苛，妙玄真君稍有不慎，就会受到责罚，而同样的错误若是妙缘清君犯了，道法天尊只说他一句傻徒弟罢了。
　　这段时日在灵识天，道法天尊确实时时刻刻把妙缘挂在嘴边，挽在手边，对妙玄视而不见。
　　妙玄真君永远是一个人孤独沉默地跟在这对师徒身后，像犯了什么错似的。
　　可“证道妙玄真君”这个道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给予不重视的弟子。
　　微妙的违和感告诉钰明子，道法天尊避实就虚的背后，另有隐情。

　　楼光在龙藏玄的帝辇之下，和无极宫的邪道使站在一起，他是个大夫，没有甲胄，还背着个药匣，看起来挺扎眼。
　　这种场合根本不需要他出场，但他还是在最后一刻找到了龙藏玄，要求参加面谈。
　　“你去作甚么？”龙藏玄有些惊异。
　　“我不能去吗。”楼光盯着他，眼眶是红的。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发怒，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对龙藏玄发怒。
　　龙藏玄立刻对经略司的人说，“加上楼大夫的名字。”
　　他并未再度看向楼光，直接上了帝辇就走了，但楼光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龙藏玄在他耳畔留下的那句话——
　　“不要离我太远。”
　　他离他并不远，所以感受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龙藏玄。
　　他必须仰视才能看见的那个人不是平日里唤他青鸾、嬉笑随意的挚友龙藏玄，而是令出如山、杀伐决断的邪域玄帝。
　　在这个熟悉的陌生人的主持下，他未曾接触的事接踵而至，先是猝不及防地听闻莲星痕的凄凉下场，再来是目睹莫念来与八荒九狱殒身于眼前。
　　龙藏玄送这些人去死的时候，丝毫没有犹豫。
　　他不认识九狱殿，但莫宫主是熟悉的。
　　几个月前的一个夜晚，他还带养女来看过病。这个女孩是他的好友——前任无极宫宫主的遗腹子。
　　那个敲开素问阁的老人不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只是一个平凡的焦虑父亲。
　　他趁莫姑娘和重楼说话的档口，对莫念来说，不用担心莫姑娘的病情，倒是莫宫主您自己的情况……
　　莫念来淡淡地说，楼大夫，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这件事请不要告诉别人。
　　还有八荒殿。
　　他和八荒殿只有过一面之缘，他甚至没有看过他的脸。
　　可他们说过一句话。
　　仅此，他就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他能做什么？
　　莫念来与八荒九狱杀了莲星痕全家……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想吐，浑身发烫，几乎站不稳。
　　他确实不适合待在这样的场合。
　　龙藏玄退居后方后立刻让人来找楼光，回报说楼大夫已经不在队伍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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