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界线

　　秋分前后，雨水倾泻，湿漉漉的大地在细雨绵绵的暗夜里沉睡不醒，托起远处的天边闪烁的星光，藏匿在微风的背后。

　　晚自习的时间，广播站站长召集新生到公用的教室开会。

　　把校服拉链拉到腹部、衣领松松垮垮搭在肩膀上的师哥给他们每个人发了一张纸，上面打印着“广播站规章制度”。

　　“那就欢迎你们加入咱们二中的‘季风之声’广播站了，我是这一届的站长，单硕，也是你们的学姐。广播站是个怎样的地方，这个在你们报名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了。我再多说一句，咱们广播站是一个整体，虽然大家分属不同部门，但工作都是在一起的，一定要和平相处。”

　　简开阳懒散地坐在教室最前角落的桌子上，脚踩烤漆铁椅，手上把一张完整的白纸叠成纸牌的样子，与赵晨珏有一句没一句地瞎聊。

　　“稀客啊。”因为站长还在给新部员开会，吴伯仲把声音压得很低，拍简开阳的膝盖，“这是我认识你一年以来，你第三次来开广播站的会。”

　　简开阳不太喜欢别人碰他，把腿往反方向移了移：“是吗？我高一就来开了两次会？”

　　赵晨珏笑出声。他声线较粗，这一笑吸引了教室另一头学生的目光，他急忙捂住嘴：“好歹你是广播站直属，我一个学生会广播站分区的人都比你开会积极。”

　　“开会没啥意思。”有这时间，他不如窝在自习课上画画。
　　吴伯仲轻嗤一声，凑近他，简开阳却本能地躲开：“那个拿笔的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童言夏。”

　　听到“心心念念”四个字，赵晨珏也好奇。两个人的转头的频率竟也出奇的一致。

　　童言夏因为知道他和叶子新是好朋友，现在又是她广播站的直属师哥，难免感觉到有缘和亲切。
　　见他望过来，她往后微微后仰身子，翘起腿边的小手左右晃动，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嘴上无声说着：嗨。

　　很快，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地站好。
　　简开阳心跳莫名空了一拍。

　　“她在跟谁打招呼？”赵晨珏看了看吴伯仲，又看了看简开阳，“你吗？”
　　吴伯仲反驳：“怎么可能，他俩又不认……”

　　“嗯。”

　　“诶？”两个男生瞪圆了眼睛，异口同声，差点把教学楼的顶棚喊飞，“你俩认识？！”

　　“……”单硕停下说话的节奏，看向角落里围坐在一起的男生，“要不你们过来说两句儿？”
　　赵晨珏和吴伯仲立马傻呵呵地道歉，简开阳无债一身轻地低下头，试图掩盖自己正在偷笑的神情。

　　“我去，怎么认识的啊？行啊，阳仔，已经开始勾搭师妹了，孺子可教。”赵晨珏和他从初中起便是同学，高中后虽不在一个班级，但关系非常好。

　　所以赵晨珏搂他的肩膀，简开阳没有挣脱。

　　“上个周六在网吧带她打游戏。”简开阳简略说道，认为自己已经概括出了中心思想。

　　“原来就是她啊，那个0-20。”赵晨珏坐在靠里面的位置，要看童言夏，必须和简开阳错开，搂他肩膀刚好能让自己的下巴搁在手臂上。

　　“是0-17。”简开阳这个人，有的时候非常严谨。用叶子新的话来说，他计较起来的时候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正当赵晨珏觉得他抬了自己的杠，动手动脚地打闹时，单硕对他们三个人喊道：“过来，说点儿正事儿，你们也听着。”

　　到底还是广播站的站长，发号施令还算有一定的威严。

　　童言夏不明白简开阳为什么那么喜欢坐在桌子上，他是不是自我感觉把胳膊肘架在膝盖上的深沉的样子很帅？

　　其实……也还行。

　　童言夏理所应当般被分到了播音部，这引起主持部部长吕瑶的极大不满：“某些人真是的，一口一个‘不要’，最后还是把本来属于我的人抢走了！”

　　吴伯仲瞄了一眼坐在课桌上低头和赵晨珏下井字棋的简开阳，呛吕瑶：“站长刚刚可说了，我们是一个大家庭，要和平相处，不要搞特殊。这人刚进来，你就开始挑拨离间了？”

　　吕瑶给他一个白眼，带着自己的部员到一旁开会。吴伯仲对播音部的童言夏和黄嘉言说道：“咱们播音部现在的台柱子就是……来，过来，”他大力把简开阳从桌子上拽下来，“高二的简开阳。”

　　男生垂眸看着童言夏。

　　她肤色白皙，比他还要白上一个度，红唇翘鼻，脸型偏圆却依稀能看出骨骼，一双大眼睛清澈得宛如深泉。

　　其实看起来并不是多么出众的长相，但就是刺激到他的肾上腺素分泌。

　　在她抬眼对他笑的那一瞬间，简开阳想到的第一件事如果她不喜欢吃沙瓤的西瓜，以后该怎么买西瓜。

　　所谓一见钟情，他正深刻地体会着。

　　“还有学姐，盛婧。”吴伯仲指着他身边的女生说道，“播音部本来要人就少，所以你们见谅哈。他们两个就分别带你们两个……”

　　通过广播站的开会，童言夏能看出来，这个播音部部长，空有名头、毫无实权，就连在人员分配上也被单硕插了一嘴：“男带男，女带女，你们播音部就五个人，没那么多事儿。”

　　“……”历届的规矩确实如此，但吴伯仲今年本想破一下规矩。
　　他想让简开阳带童言夏。

　　“咱们学校夏季是一点三十起床，播音部的午间播报要在一点二十左右到达广播站。”单硕看着制度规章说，“你们两个注意别迟到。”

　　“上次我们班同学都说童言夏的声音好好听，”黄嘉言说，“她的声音好适合顾城的诗啊。”温柔如水，沁人心脾。

　　“哎。”赵晨珏悄悄戳简开阳的后背，“这个童言夏声音确实挺好听的。”
　　“嗯。”

　　“你怎么认识的啊？”他不依不饶地问。

　　简开阳叹口气，正在脑中组织措辞，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赵晨珏转头和童言夏搭上话：“你和阳仔怎么认识的啊？”

　　女生看向简开阳，撞上对方的视线后迅速收回：“通过朋友认识的。”

　　这话答得让赵晨珏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好像和简开阳说的一样，又好像和他说的不太一样。

　　“喂！”吕瑶冲他们这堆人喊道，“‘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你们觉得自己是哪种？”

　　“怎么讨论起这个话题了？”吴伯仲仔细看了看主持部那一圈女孩子，觉得突然冒出这样的问题似乎情有可原。

　　吕瑶深知吴伯仲是个不解风情的人，不理他：“言夏，你选哪个？”

　　“嗯……日久生情。”她内心并没有犹豫，“我不相信一见钟情。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够稳定。”

　　简开阳听到她的答案，怔住。
　　这……确定不是读了他的心，然后在说他吗？

　　“可是一见钟情的结果是‘钟情’啊！”由于简开阳正在愣神，他的抬杠工作便由赵晨珏暂时担任。

　　“但人和人之间的‘钟情’长度是不同的，你怎么敢保证你遇到的这个人能‘钟’多久？”童言夏也不甘落后，“有的人的一辈子是九十年，有的人的一辈子就只有三天，你能有什么办法？”

　　“人家这个‘钟情’的意思，就是很久很久。”
　　“那只是口头上而已，没听过‘爱情是细水长流吗’！”

　　他们两个越说越激动，硬生生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吵成了辩论赛，围观人群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我也觉得‘日久生情’比较靠谱。”简开阳音量不大，平淡如水的语气混在激烈争吵中格外突兀。

　　童言夏寂静一瞬，忽然像有了靠山，扬起下巴，底气十足地对赵晨珏说：“你看！”

　　“他又没谈过恋爱，说的话不靠谱。”赵晨珏当场就把简开阳否了。

　　“那请问您谈恋爱谈了多久？”童言夏还是不肯轻易认输。
　　“三年啊。”赵晨珏在心里默数，“两年半，高一上学期分的手。”

　　“日久生情还是一见钟情？”
　　“……”赵晨珏轻咳一声，“日久……日久生情！”

　　女生摊开手：“你瞧，你日久生情都没能坚持到入土的那一刻，凭什么一见钟情就能很久很久？凭它野鸡披麻雀毛，误以为自己是凤凰？”

　　赵晨珏哑口无言。他着实没想到一个外表看起来能称三斤乖乖女属性的女生会和他认认真真抬杠抬这么久。

　　他悲戚地望向简开阳，后者事不关己地摸耳垂。

　　经过他俩这激烈的争斗，散会时，单硕发现了新的社团活动：“要不咱们自己内部也搞个辩论会得了。”

　　赵晨珏当众输了争论赛，心里很不舒服，总想着找机会挽回尊严：“这个小师妹，比你还能犟。下回你跟她犟一个试试，看看你俩谁厉害。”

　　简开阳和他走在大部队的最后面，下意识放慢脚步，从校裤口袋中拿出手机，在好友列表里搜素“盛婧”的名字。

　　[没有更多搜索结果]

　　“……”简开阳感到羞愧。
　　认识盛婧一年，他们两个还同为播音部成员，竟然连好友都没有。

　　他发送申请。

　　晚上回到家后，盛婧看到一条来自简开阳的好友申请还挺意外，毕竟去年的时候她加他，对方直接给拒了。

　　然而加上他之后，这人只说了一句话。

　　——咱俩换新人，我要童言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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