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自无尽海

　　神灵消失后，已经无人知道神与人的过往。

　　只知道每年的一月十五是神弃日，人类将会举办巨大的庆典，以求重新获得神灵的眷顾。

　　什么是神灵？拥有人无法拥有的能力。
　　点石成金，起死回生，一步千里，腾云驾雾……这些都是无人能见却很认可的神灵。

　　为了成神，人无所不用其极。

　　人吃人，人折磨人，人堕为次人，百鬼横行，人间不再。

　　他们一直在寻找成为神灵的方法，然后前赴后继地堕落、死去，不知疲倦，永不停止。

　　古籍上记载的神灵最神秘玄奥之术，是为言灵，即出口之令，必定为真。

　　纵观人间千百世，也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奇人异士，能够拥有这样的能力。但此刻它在众人面前复现了，出自白摇七之口。

　　在众人的注视下，姬如宣低下了巨大的黑色蛇头，炽热的岩浆通通被吸入腹中，明明是赤红的岩浆，碰到皮肉时能发出“刺啦”的声响，可他就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一般，不停地重复着自虐的过程。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细小的黑蛇被惊动，它们从阴影里钻出来，昂扬着身子，戒备、充满敌意地盯着这群外来者。
　　它们是吃着母体的身体长大的，知道眼前这群人，是非常可口美味的食物，能让它们获得充分的营养。
　　可一条巨尾扫过，已经腐烂的巨大蛇嘴，对着这群黑蛇吞噬了下去。

　　众人震慑于这奇诡的场面，默默然许久。

　　姬如月痴痴地看着姬如宣的动作，她像是魇住了，什么反应都做不出。
　　白摇七歪了歪头，她便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你……你，你好残忍，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姬如月咬牙，“你有种就杀了我们兄妹！这样折磨人就是你这种前辈高人的做法吗？”

　　“如此拙劣的激将法，”白摇七摇摇头。

　　她的摇头无疑让姬如月绝望，她忽然站起身：“没关系！我哥哥已经没了神志，在我的心中，那就是已经死了，吞岩浆，吃黑蛇的，都是你操控的傀儡罢了，你也如此操控我吧，输给你我并不吃亏，呵。”

　　“这坏女人，脑子有病吧？”百晓灵大叫一声。

　　姬如月的话音刚落，那条在麻木吞噬小蛇的黑色蛇头，居然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吼叫，而即慢慢扭过了身。

　　只消一眼，就让姬如月心肝胆颤，澄清的灰色蛇眼中，有大颗大颗的透明泪水往下滚落。

　　“你管教奴隶的药，能让人伤口愈合而痛苦犹存，”白摇七拍了拍自己的裙摆，她从空中慢慢飞下，姿态优雅从容，好似在漫步春林，“或许，我不需要药，便能做到这点。”

　　姬如月浑身颤抖。

　　“你应该得到什么惩罚呢？”白摇七状若苦恼，“你酷爱折磨他人，手上凌虐无数人命，但都与我没什么干系。”

　　“或许您可以将她放在这里，陪着她的兄长，就像以前她陪同她的兄长一起绑架杀戮无辜百姓一样，”娇弱的女子声从门口众人身后响起来，只是露面之人，让人大吃一惊。

　　竟然是欢奴。

　　欢奴捋了捋耳边发丝：“您不喜沾染上不该有的因果，那就交给我吧。”

　　“欢奴？欢奴？！你……”姬如月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欢奴微笑：“我终于，等到审判你们的机会了。”

　　她身上的薄纱被岩浆映得更红，就像是炽烈的血。
　　强大的气息喷涌而出，欢奴歪着头：“得益于宣少爷，月小姐，欢奴也获得了一些微薄的御神术，现在恰恰用上。”

　　白摇七沉默地后退一步：“那么，请。”

　　与欢奴擦肩而过，白摇七越过众人，出了这无垠地狱。

　　背后姬如月的惨叫声不绝，白摇七觉得吵闹。

　　“蹬蹬”几声，后面有脚步声跟上，阿雾很小心地问：“事情您都处理完了吗？”

　　“嗯。”

　　“那，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白摇七停住脚步，她轻轻地抚了一下手上的珠串，这是那个无尽海生灵留下来的最后一样东西。
　　明明是桎梏她，让她丢掉性命的物件，却也成了最后一件携带她气息的遗物。

　　这个珠串，是找到其他无尽海生灵的重要线索。

　　“去王城，”白摇七扭头，“你认识王城吗？”

　　白摇七的话让阿雾愣住，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是说，千里之外的王国都城，曜都？”

　　白摇七颔首。

　　“没有，我出生就在这里……从来没见过王城长什么样，”阿雾语气低迷，“我只是从其他人的嘴里，听过这个名字。”

　　“你有东西要收拾吗？”白摇七忽然问。

　　阿雾顿了顿：“没有！不对，有！我要带上点吃穿用的，还有银子，我攒了很多钱！千里之外，肯定要赶路很久！”

　　若只有白摇七一人，三日内她便能赶到，可带上他便就复杂几分，白摇七点头：“去收拾。”

　　“好！”

　　离开地底，与阿雾分开，白摇七站在崖边，任由凛冽的风侵袭而来。
　　百晓灵终于忍不住了：“您真的答应带上这小鬼啊？！海主，为什么！！！”

　　“你会知道答案，”白摇七没告诉百晓灵原因。

　　“哼哼，您好像也不意外那个欢奴其实是个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嗯。”

　　百晓灵默然，好半天又说：“海主，我要提个小申请。”

　　“你说。”

　　“我要你手上的珠串。”

　　白摇七脚下顿住：“怎么？”

　　“其一，我戴上这东西，肯定很好引诱那些用珠子抓咱们族人的坏蛋，其二，我也想要有人形嘛，好无聊啊待在这小珍珠里。”

　　白摇七笑：“没有其三了？”

　　“其三我怕那小鬼抢了我无尽海第一受宠的位置！”百晓灵撒娇，“好不好嘛，海主，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你的前两点很有道理，”白摇七手轻轻一划，白光乍现，和她身着同款白衣，但个子要更加娇小的小姑娘出现在了原地。

　　“海主！”

　　白摇七摸了摸她的脑袋：“百晓灵，你不小了。”

　　“不要不要，我就要装扮成这样！”百晓灵嘟着嘴撒娇。

　　“这……这位是……”白摇七背后，阿雾看着突然出现的百晓灵，有些不知所措。

　　白摇七还未开口，百晓灵就挤过去，用屁股将人往旁边一挤：“我是主人的贴身近侍，以后，离她远点，知道不？”

　　阿雾的眼里满是不知所措，他抬头望了眼白摇七，却见她缓缓点头，那双眼立刻漫上了迷蒙的雾气：“我……我知道了。”

　　“哭哭啼啼，就知道装可怜，”百晓灵不屑地看了一眼他，“我才不会被你骗！”

　　阿雾无措地眨了眨眼睛，又哀伤地垂下。

　　“砰——砰——”
　　接连几声爆裂声响起，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只是地下爆开的地面与赤红的火光，能辨的清晰——这是有人炸掉了地下迷宫。

　　数十声爆裂声响过后，地面几乎全都坍塌了，阿雾摇摇晃晃的，他狼狈地跪倒在了地面，抱着块大石才不至于掉下去。
　　他看了眼躲在白摇七身边的百晓灵，漂亮的浅褐色瞳孔陡然加深，可很快便低下了头。

　　地下迷宫，欢奴看着姬如宣自虐的模样，快意地流着眼泪。
　　姬如月恶狠狠地诅咒：“贱人，不得好死的贱人，你一定会付出代价！一定会！”

　　她被欢奴制在当场，但欢奴并未对她做什么。

　　欢奴在想白摇七，那就是神吗？不需说出口，就能察觉她的心思。
　　姬如月的叫嚣被她无视。

　　身边有人开口：“次鬼为何不除？”

　　欢奴没想到还有人不离开，龙壬与楚临真竟都还在，开口的正是龙壬。

　　“看着他们恐惧，才有意思不是吗？”欢奴抬眼，风情万种地瞧了眼龙壬：“就像他们曾经给予别人的恐惧一样。”

　　龙壬愣了下。

　　地面上，狼狈的、脸上布满了灰尘的欢奴缓缓走到白摇七面前，朝着她盈盈一拜，“奴终于大仇得报，您可以……审判奴了。”

　　白摇七语气平淡：“我不是神，我不会审判人类。”

　　欢奴有些意外地抬头，她还以为……

　　“何况，你不需要被审判，那些被你放走的女子，应该都回到家乡了，”初见欢奴，白摇七就已经看出，这个人类的心，格外纯净。
　　可她本身就已经陷在苦难的境地里，那纯净便也成了可怜。

　　直到接受了同族的全部记忆，白摇七看见了欢奴为了救人做出的所有努力。

　　很微小，但已经竭尽全力，终归活下来，是靠着出卖一身皮相给姬如宣。

　　欢奴的眼中忽然漫上水光，她没说话，只是慎重地伏地而跪。

　　白摇七从她面前走过，不再多言。

　　入口处，局促不安的龙壬和昏迷的楚临真等在那里。

　　“您……您要离开了？那些罪犯……他们全都趁乱逃出去了，”龙壬看见白摇七从身边离开，立刻叫住，但是胡言乱语了一番，自己也没明白要说的意思。

　　“这是人类自己的事情，”白摇七说，“姬家令使，你来此地，是为了什么？”

　　龙壬被她问的一愣，待到反应过来时，白摇七竟然已经走远。

　　他看着手中的弓箭，绷紧唇，姬家令使，当是为了稳定矿区稳定，让那些罪犯老老实实改过而来。
　　只是一趟看似简单的闲差，却牵扯出了这么多无头无尾的乱事，而且依据那次鬼所言，姬家才是背后作恶的始作俑者，这怎么可能？！

　　收拾好此地，要赶紧回王城将此事禀报上去！

　　他抬眸四望，眉头微皱，这次他带来的姬家弟子竟然一个都找不到了。

　　地下迷宫，黑色的大蟒眼中的泪水不停往下滚落，它看着被困住的姬如月，张大嘴，发出含混的声音：“逃。”
　　血从它的皮肉下冒出来，它又吞了一口岩浆，发出生不如死的哀嚎。

　　姬如月的泪水哗哗滚落：“哥哥……”

　　“怪物，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趁乱奔袭到此处的姬家弟子们高兴无比。
　　他们要比龙壬慢很多步才靠过来，见外面地动山摇，本想离开，但好奇心和建工欲望战胜了一切。

　　竟然还没解决掉！

　　姬如月眼中灿光一闪，她身上的衣服寸寸落下，露出了鲜润如荔枝的身体，双眼魅惑如丝：“诸位哥哥，快点来救我。”

　　岩浆在沸腾，头顶在摇晃，合该是要大乱逃亡的时间，可来迟的姬家弟子们却盯直了眼。

　　他们一步步朝着姬如月靠过去，那只巨大的黑蟒仿若不存在他们眼中。

　　姬如月嘴角勾起了得逞的笑，她眼中泪盈盈，身体媚无骨，眼神却比先前任何一刻都要狠毒。
　　“哥哥，事情还没解决呢。”姬如月透过人头看向痛苦的巨蟒，长指狠狠往身前人的心口插进去。

　　白摇七从乱石与哀鸣的黥面矿奴中走过，一直到了矿营大门前。

　　她和百晓灵都与方才没什么两样，可阿雾不同，短短一程，已经狼狈不堪。

　　“走出这道大门，就离开了困住你半生的矿区，往外，是空旷无垠的荒境，荒境之外，是茫然无际的无边长路，”白摇七的声音平静，“我不会保你生死，你确定，要继续跟我走下去？”

　　阿雾看着她的背影，几乎不做任何犹豫：“我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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