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梦

　　从此，阿最开始了兢兢业业的司机生涯，每天的生活极其规律。
　　早晨，阿最把车开到楼下，上楼，来到阿最家中，呼唤利娅出发，将利娅送至学校，放学后再送回去。在她上学的时间，可由自己支配。早晨上学途中经过报亭旁时，她会令阿最停车，她会去买一份先政报。先政报是政治类的报纸，内容枯燥且冗长，从前疤十三常常买来看。阿最无法理解，利娅为何爱看这样的报纸。
　　每次阿最将利娅送到学校门前，利娅并不急着进去，她会令阿最把车停到校门对面的那条路上，然后拍拍阿最的肩膀，两人一起压低身子，矮过车窗玻璃，伏在方向盘上，只露一双眼睛望着窗外。
　　两个人，四只眼，凝望远方，如同伏击于灌丛中的两只猎豹，耐心等待着猎物的落网。
　　目标人物出现，利娅激动得手忙脚乱，她偷偷指给阿最看，并悄声讲述给他听，每一个人背后的故事。
　　那个走向辆黑色轿车的女孩，时时刻刻身边都有两名女佣精心伺候，她的爸爸是城中有名的富商，家财万贯，名下有许多间商场和酒店，所以她出手一向阔绰，围着她自称是她朋友的人不计其数。
　　那个扎着马尾辫，嘴里大口大口嚼口香糖的女孩，衣服上挂着许多铁环叮铃乱响的，她的父母皆是外交官员，她爱疯了名牌高跟鞋，只要专品店推出新款鞋，她必定会跑去买一双。她家的柜子里陈列着许多双高跟鞋，她的鞋从来不会重样。她总在炫耀她的鞋。
　　阿最看见女孩正在向另一个高个子女孩说自己的鞋，女孩走后，高个子一声呸。
　　后面那个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孩，是一位狂热的舞会爱好者，她的舞技其实普通寻常，只是为了谄媚她爸爸的权势，所有人都拼命吹捧她，致使她不切实际的眼高于顶，自封为宴会女舞王。
　　那个招摇过街的胖妇人，被利娅提及讽刺的次数最多，她是利娅的历史老师，也是学校的副校长，成天涂着厚重的粉，整天痴想着能有朝一日可以坐上校长的位置。为了达到目的，每月每月往教育局长和第一教监，两人家搬送礼物。
　　利娅不留情面地把她们数落一通，语气充满鄙夷，她常是一脸的骄傲，对阿最炫耀说，她从不与这些人为伍，也不捧她们的场子，总之这种趋炎附势的动作，她绝不会沾上。
　　阿最从利娅的口气中嗅出别样的味道，利娅似乎对这类事，格外地在意，且深恶痛绝，是不正常地厌恶。

　　和利娅接触的时间一长，阿最渐渐发现利娅和他想象中的骄横大小姐似乎大有出入。她似乎没有朋友，不和任何一个人亲近，总是独来独往。她的衣裳非常普通，站在那群学生里，尤为扎眼。
　　每隔一天利娅还会领着阿最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如果电影的台词对话精彩，情节打动人心。待出了电影院，路走到一半，利娅莫名其妙地学着说出整场电影中那一句最震撼的台词，陪你到永恒并不遥远，她希望阿最接出下一句。但是阿最的记忆明显跟不上利娅，他永远接不上利娅突然抛来的台词。
　　合上眼便能到达。利娅自己答道。
　　这一点颇使利娅感到万分扫兴，毕竟电影票钱白白浪费了。

　　哦，还有那一位姓莫的古怪老太太，头发雪白，行动不便，不知道脑袋里搭错了哪根神经，也许是老年痴呆症的先兆。她常常无缘无故地坐在公寓门前，拎着一只竹篓，竹篓里永远百花盛开，见到一个行人就散出去一枝鲜花。她瞧向自己的眼神，从来不怀好意。
　　自己进公寓时，她的眼睛总是死死盯着自己，随着自己的步伐而移动。不过好在最近她似乎搬走了，阿最看不到她了，不必再忍受她的怪异目光。
　　阿最为了这事，还特意询问过利娅，那位老太太可还会再搬回来？
　　利娅的答案是肯定，据陈夫人说，莫奶奶只是暂搬出去，和她的娘家侄儿们住个把月，莫老太太心疼她的那些宝贝花花草草，放心不下长时间交给徐教授代为照料，即便徐教授是园艺学的教授。
　　得知这个结果，阿最大感失望。

　　如此，大约过了一个星期。那一天，阿最送利娅回到公寓。利娅刚下车，转身同阿最说，不必费事每一天都上楼来叫她，他到楼下后，可以省事坐在车里，用摁车喇叭的方式传达给自己。两人约定一个暗号，顺序是先两声再三声。利娅只要听见楼下响，就知是阿最到了。
　　阿最立即提出反对意见，利娅所住公寓的位置算是闹区的范围，百米之外，就是城市的主干道之一，车来车去的，声音嘈杂，太容易把信号淹没。
　　但利娅拍着胸脯，斩钉截铁向他打包票，无须担忧，她的耳朵灵敏得很，比邻居家的那只橘猫还要强上十倍百倍，媲美雷达一样的装置，能够保持时时刻刻的高速运转，只要街上有喇叭声响起，耳朵就立即竖起，捕捉稍纵即逝的信号，她可以准确无误地识别清楚到底响了几声，不会出现一次失误。
　　说完，利娅郑重地加了一句，这是为了阿最着想，毕竟每天上上下下的，尤其麻烦。
　　见阿最没有多想，立马答应了，利娅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她转过去，边走边低声说，嘿嘿，又被骗了吧，我并不是为了你考虑，其实只是我想听听喇叭声，一解自己的相思之苦。

　　当然，阿最没有忘了那位监狱长，阿最决定先确定了他的住处，再制定相应的计划。
　　阿最从监狱开始跟起，为防打草惊蛇，阿最每次只跟踪他一小截的路，大约过两个岔路口后，阿最便转道分离，相隔两天后，阿最会接着上次的那条岔路继续跟起。
　　回城时，阿最偶然发现了一条小河，小河两岸生长着许多棵高大茂盛的榕树，绿荫如盖，最粗壮的那棵榕树的干躯，须三四个人手牵手才能将其合抱。
　　榕树的枝干高高越过小河，朝向对岸的方向伸展，对面的榕树也伸了过来，枝干在河水上方互相交错，枝干之间，也不空着，许多不知名的粗壮藤蔓应势而生。这些藤蔓大约有孩童的手腕粗细，藤蔓静静延展，缠绕在枝干上，由这棵榕树再绕到另外一棵上，一重叠一重。
　　阿最举起两只手，踮起脚尖，身子奋力一跃，双臂攀住藤蔓，用劲往下拽拉，整片藤蔓合连成网，互相拉扯勾勒，竟然纹丝不动，十分稳固。
　　于是阿最每次回程，总会来到这里躺一会。闭眼回忆，刚刚经历的一切人和事，和一年前，简直恍若隔世，仿佛存在于脑中的那些人和事，是别人的记忆，和自己无关，他只是帮人代为收管。
　　一天，阿最突发奇想，似乎可以用这片藤蔓网其中的几根编成一把吊椅。
　　不过这份灵感，只是阿最脑中的一位匆匆过客罢了，原因是太麻烦。岸边的藤蔓距离地面很高，着手困难，离地面最近的，恰好在河水中央的上方，需要赤脚度水，很是不便。
　　阿最拍拍脑袋，提醒自己不要胡想，他还得回学校接利娅放学。
　　经过半个月的接力跟踪，阿最终于顺利寻着了副监狱长居住的社区。两辆车来到郊区，前面的车往村子里拐，阿最慢下速度，渐渐拉开车距。前方，监狱长的车停在一间小房子的院子外，一位年轻少妇出来相迎，监狱长下车，两人拥抱。阿最神不知鬼不觉地开过去，记下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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