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尴尬
殿下二字喊得顺口,好像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喊的。假冒身份的事情揭过去,省却了一番尴尬。一般来说,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两个人表现得若无其事,那尴尬事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阮峥掐自己的手掌,用痛感唤回理智,一边做心理建设,一边默念没什么大不了的。面子这种东西,丢着丢着,就丢习惯了。
一切都会好的。
她通过洗脑式方法调整心态,强迫自己恢复正常。
眼泪还没干,呆怔神情已经切换成肃穆。
她当场表演了一个川剧变脸,缓缓抬起袖子,在洛云桢的注视下把身上瓜子抖掉,然后下椅穿鞋。举手投足宛如秦斐然附体,端庄得不行。绕过一地鸡零狗碎,站起来同他额首示意:“洛公子下午好,洛公子怎么有闲心出门散步?”
地上滚了一堆葡萄,圆溜溜的,她目不斜视走过来,每一步都走得惊险,维持在即将滑倒的边缘。洛云桢注意到她把鞋穿反了。
没摔也是种本事。
洛云桢抬起目光,觉得这一幕很奇妙,对永宁公主的认知又增添些许,道:“我是来见殿下的。”
“来见我?”
阮峥浮起不好的预感。
自从那日魏忠自爆,她掉了马甲,离开西南院,再没见过洛云桢,因为不晓得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隐瞒身份。后来为了刺激瑞王爷,临时起意把魏忠拨到西南院。从洛云桢角度来看,此事莫名其妙。他来问个所以然纯属正常。
果然,不出阮峥意料。洛云桢没有绕弯子,下一句话直接开门见山:“殿下把魏忠拨给我,还赏了他一千两。”
“对……”
阮峥脑中风暴乍起,开始组织语言,怕话题绕到掉马甲上。
洛云桢却没有发散话题,关注点着眼魏忠:“他很惶恐,几天没睡觉,觉得自己无功不受禄,想把银两退回去,但管事说是殿下的命令,没有撤回的道理。他天天坐在地上,把院子里的草拔秃了。”
阮峥一愣:“为什么要拔草?”
“他本来在捶树,我说动静大,他就去拔草了。”
“……”
洛云桢把她的表情理解成了无语,内心感同身受,道:“昨天听闻瑞王爷来送贺礼,他又开始捶树了。”
草做错了什么,树做错了什么。
西南院地皮光鲜亮丽,有蝴蝶有花草,生机盎然,拔秃了多难看。当卧底心态差,他怎么不把自己的头拔秃?
瑞王爷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阮峥主要精力放在找解药上,其他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晾瑞王爷也不敢再搞什么幺蛾子。至于魏忠如何处置,她还没想好,赶出府去似乎有点刻意。
留下来吧,这兄弟又实在太傻了。
她考虑一会儿,觉得还是别做得太残忍,借这个机会作出正式回应:“此事是我考虑不周,扰了洛公子清静。劳烦洛公子转告魏忠,他主子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三个月后怎么样还不好说。良禽择木而栖,他要是识相,我给他一口饭吃,要是再敢拔一根草捶一下树,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狠话说出口,威慑度不够高。
她又补了一句:“他要是闲着没事,可以去帮库房打一打铁锯一锯木头。瑞王爷昨天送来了一堆废铜烂铁劣质家具,库房没地方放。”
那几十抬贺礼堆在库房,长年累月沤下去,锈死霉烂可惜。阮峥让元深废物利用,发现东西实在太次,摆出来有损公主府的格调,让人分了送了,剩下没人要的就拆了烧了。总之眼不见心不烦。
洛云桢对此事略有耳闻,具体不清楚。
他好奇心有限,在公主府静心养伤,很少出门,对大多数事情漠不关心。这次似乎真的是因为魏忠之事,才来找阮峥问个清楚。
“我会转告的。”
得到回应后,今日出门目的完成。
洛云桢说完魏忠的事,谈及那天送来的清蒸白水鱼,说味道很好。阮峥以为聊天即将轻松愉悦地结束,心头大石落地,回说你喜欢吃就好,改天多钓几条。洛云桢表达对她的感谢,客客气气一拜,说了句告辞。他行礼的时候阮峥才注意到书还在他手里握着,要走也没有交还的打算。
她差点把这茬忘掉了。
阮峥心头一紧,脸色大变:“等等、等会!”
洛云桢已经转身,闻言回过头。
“这个……”
洛云桢见她神情凝重,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一眼看到手里的《昏罗帐》。绘图欲遮还羞,被自己的食指按住一只眼睛。
阮峥咽了口唾沫:“你,要把它带走吗?”
洛云桢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珠慢悠悠转了半圈,略带探寻看向她:“殿下不是说,让我收起来,以后有大用。”
阮峥想给自己一拳,结结巴巴:“没有,不是,我认错人了。”
“殿下以为我是谁?”
“这个……”
眼看自己的形象在洛云桢眼中岌岌可危,即将崩塌,她话到嘴边及时反转,把黑锅甩出去:“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话本是瑞王爷写的。我还没看,我只是收集证据,准备去衙门举报他。他这个人实在是龌龊得很。”
洛云桢微微偏过头,目光认真:“殿下方才说,画的一般,没什么好看的,剧情还可以……”
我去!
记性要不要这么好。
阮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立马打断他:“行吧洛公子,你要想研读就拿回去吧,我也无所谓。”反正你们两个才是好朋友,社死的是瑞王爷。谁让他写了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他不社死谁社死?
她破罐子破摔,内心充满绝望,早知道就不看了,一点也不好看。谁知道钓着鱼洛云桢会突然过来,还一声不吭。他这么个正经人,身败名裂也看不出堕落痕迹,原著中连个官配CP都没有,怎么会对这种话本感兴趣?
想是这么想,做是这么做。
她心里打着鼓,仍怀有一丝期待,觉得洛云桢不至于。结果对方听完说了句谢殿下赏赐,揣着话本转身就走了,留下小亭内的阮峥凌乱在风中。
……
人总会在某一瞬间,被命运的大锤抡中。
吃瘪和丢脸不是一个概念。
平常丢一丢脸,无所谓,过两天就忘了。但是吃瘪不行,她能闷着火气几天睡不着觉。洛云桢可以埋汰她,可以讥讽她,这么一个不经意间杀人诛心的举动,比任何语言都具有点火能力。
洛云桢走之后,她试图克制自己,却按捺不住抽动的嘴角,弓下腰,捡起地上一只水蜜桃,扔标枪似的后退半步做了一个大甩臂。水蜜桃脱手飞驰,空中划出一道的凌厉的抛物线,将浮漂狠狠砸进水里。
火气稍微下去了点。
元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阮峥拍了拍手,面无表情转过身,见他站在自己后面有点害怕的样子:“没事,这是我新开创的钓鱼方式。先制造动静,让鱼群产生恐慌,慌不择路,把鱼钩吃到嘴里。”
元深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他来送茶水,发现公主与洛公子在亭子里,有眼力见地候在路口等了一会。洛云桢辞别后两人迎面相逢,打了招呼。元深看他脸上有笑意,心情很好,以为天聊得开心。
谁知道一过来,看到公主脸黑似炭要砍人的模样。
“你有什么事吗?”
元深差点脱口而出,问两个人聊了什么,想了想还是不要找死:“您说要吃古董羹,材料工具辣子都备齐了。”
阮峥点点头:“很好。”总算有件值得高兴的事了。
元深:“那我让他们去布置?”
“等会……”
阮峥手搭在他肩膀上,把人带过来一点,表示自己有件事情要吩咐。然后低声说了一长串话。元深竖起耳朵,仔细记住,艰难地消化了一会儿,脸色古怪反问她:“殿下确定要这么做?”
阮峥:“是的。”
夜幕降临。
元深带着一箱子书造访了西南院,一板一眼复述她的原话:“殿下说,洛公子敏而好学,博览群书。今日在小亭所赠那本是单册,章节有残缺,看起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特别命我将其他的送来,共十二册,还有附赠的各类图纸,都夹在里面,希望有助于公子全面理解学习。”
洛云桢刚吃过晚饭,正在窗前修剪兰花。以为公主派人把书要回去,随手将话本放在案上,用兰枝压住,防止被风吹翻。
结果出乎意料。
他握剪刀的手停在空中,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时间目光凝滞,转过头,近乎迷惑地看向元深。元深脸色绷得紧,耳朵红得烧起来,怀里抱着大箱子,箱子里各色图册话本堆得满满当当。
“……”
空气凝固半晌。
话本子的封面香艳猎奇。元深是个纯情之人,压根不敢往下瞟一眼,面红耳赤坚持不住,把箱子放在桌上,最后一句话烫嘴似的飚出去:“殿下还说,公子大病初愈,是应该放松一下心情。”
箱子哐当震了一下。
抖开上层话本,暴露出大片黑色字体,若隐若现的人形画像。
洛云桢对着那个箱子沉思良久,默默放下剪刀,心想自己对永宁公主的印象得全面推翻,彻头彻尾做一个新的认识。他看了看画像,又看了看案上被兰枝压住的《昏罗帐》,千言万语难以形容此刻感想,出口汇成四个字:“多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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