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

　　姜袭看着桌上的闹钟，将近晚上十点，这个时候楼下应该没人了。
　　他一手拿着盘子悄悄的打开门，刚走出房间，就撞上了他哥的视线。
　　江昼背靠着二楼走廊的栏杆，手里拿着烟，看到姜袭之后，又快速的把烟藏在身后。
　　“作业写完了？”江昼问他。
　　姜袭点点头，他有点愣住，因为之前从来没有见过江昼抽烟，也没看见他有心事的样子，他把盘子放回房间，又走到江昼身边。
　　“不冷啊。”江昼问他。

　　姜袭身上还是那件蓝色的长袖睡衣，他摇摇头，“我手很热的，你试试？”
　　江昼把兜里的烟盒拿出来，把烟放了进去，又握了握姜袭的手心，轻笑道，“嗯，挺热的。”
　　他又把烟盒在姜袭面前晃了晃，“偷拿我爸的，我没抽，里面一根也没少。”

　　姜袭点点头，问，“今晚发生什么事了吗？”
　　江昼的手指在那烟盒上轻轻点了几下，“没有啊，安全通过。”
　　“那，家里那个客人是谁？”姜袭想到那女人有些冷漠的眼神就有点担心。
　　“我二姑。”江昼叹了口气，“每次她来家里，我都会不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姜袭紧紧的盯着他哥的脸。
　　“因为······”江昼的手搭在姜袭身后的栏杆上，手指一勾，就把姜袭的帽子给勾掉了，他忽地道，“你头上有个包。”
　　“什么？”姜袭浑然不觉，“什么包？”

　　江昼忍着笑，“你头上的，大包。”
　　啊，我的头发，啊，不对帽子，姜袭赶紧去摸自己的脑袋，帽子不见了，在他哥的手里。
　　“这么紧张？”江昼挑眉。
　　“哦，差点以为我假发掉了。”姜袭慢吞吞的整理头发。
　　江昼噗嗤一下笑出声，心里堆积的躁郁情绪也随之消散。
　　“姜西西，你挺厉害啊。”江昼说。
　　“什么厉害？哥，你还没说因为什么不开心呢。”姜袭问他。
　　“没了，”江昼说，“已经笑没了。”

　　-

　　“你别告诉我，你是走路在墙上撞的。”江昼给他煮了个鸡蛋，剥壳之后慢慢揉着他的包，“没蠢到那个地步吧。”
　　“呃，”姜袭在江昼煮鸡蛋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一个较为让人信服的答案，“应该是我走路太慢又低着头，挡着别人的路了，就走着走着，后面突然有人推了我一下，我就撞墙了。”
　　“那人急赶着投胎啊，看清脸了吗？”江昼立刻问。
　　“没有，等我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人了。”姜袭说。
　　“你真够倒霉的。”江昼把鸡蛋拿下来，“看看明天包能不能消。”

　　“肯定能的。”姜袭笑了笑，又认真的瞅了他哥好几眼，忽然伸出双臂道，“哥，要，要抱抱你吗？”
　　“干嘛？”江昼吃了一惊。
　　“就，给你点安慰，我看你，还是有点不开心。”姜袭保持张开双臂的动作。

　　“什么，哪有那么矫情······哎算了，抱就抱吧。”
　　江昼叹了口气，回应了这个拥抱。
　　姜袭的手在江昼背上轻轻拍着，“不怕不怕，别难过，不怕不怕。”
　　“什么鬼······”江昼觉得好笑，又有一点莫名的感动。
　　他感觉脖颈处有什么东西轻轻拂过，有点痒，好像是姜袭的睫毛。

　　-

　　周一上学，姜袭感觉李智明快要憋坏了，光一个早读，他看向姜袭大约有四十次，开口的“你”字有二十次。
　　要是换做别人早就一耳光扇过去“爱说不说”！可惜他面对的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姜袭，对方一点儿都不着急。
　　上次月考的卷子发下来了，还有班级和年级的成绩单，班主任让大家互相传阅看一下自己的排名，然后再贴在教室的墙上。

　　“你······”李智明又要开始了，但当他扫了一眼成绩单，这个他以往看都不用看的成绩单，发现第一名的宝座已经换人的时候，瞬间的“啊”的尖叫一声，“What!”
　　班主任张老师好像一直在观察李智明的反应一样，马上接话道，“怎么啦李同学，咱们班的第一挪位了，很惊讶吧。”
　　李智明扫了好几眼姜袭的成绩，“数学和英语都是满分，你是人吗？”
　　“满分，不是正常的吗？”姜袭说。
　　“哎呀，有些同学啊，不要仗着自己聪明，就以为什么人都不是他的对手，骄傲自满不仅是原地踏步，还会被别的同学狠狠甩在后面。”张老师扬眉吐气的补刀。
　　李智明看着成绩单，除了语文，姜袭每一门都比他高，就连他一直引以为傲的数学·······
　　李智明恨恨的磨着后槽牙。

　　下课之后，好多同学都到姜袭的座位来恭喜他，首当其冲是王宁玉同学，她恨不得去买两串鞭炮点，“姜袭，恭喜恭喜，恭喜恭喜，你一来就打败了老师最讨厌的和班上同学最讨厌的第一，简直太厉害了！”
　　“呃，”姜袭没什么表情变化，“谢谢。”
　　“不谢不谢，不过姜袭同学，以后学习上的问题，我可以找你帮忙吗？”王宁玉问。
　　“嗯，可以。”姜袭点头。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高冷而是害羞，明明比洋娃娃还可爱。”王宁玉把自己的凳子挪到姜袭边上，还没挨着他姜袭就感觉不太愉快，但王宁玉毫无察觉，她低声神神秘秘道：“姜袭，我知道你家里的事，别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我也想告诉你，你不要丧气，一个人的家庭环境就算再糟糕······”
　　“王宁玉你TM的神经病啊，知道什么啊就在这里乱说！”李智明突然吼起来。
　　王宁玉也站起身瞪着他，“我说什么了，明明是周海告诉我——”
　　“我让你闭嘴！在这儿装什么好心啊，有病吧你。”
　　“你才有病啊你······”王宁玉瞪大眼睛看着他，又被其他女生给拉走了，“算了算了，和他吵什么呀，别吵了。”

　　李智明余怒未消的坐下来，大口喘着气道：“你别理她，她从小就这样，话多，说话也不过脑子。”
　　“哦，”姜袭道，“那她，是，是什么意思？她还以为，我，我是江，江家······”

　　“和江家没关系，是你原来的家庭，你之前说，你是从朱镇转来的吧。”李智明道，“前两天那个打我的人，他叫周海，他的老家也是朱镇的，王宁玉什么都不知道，被他套了话，所以关于你的事，他很快就打听到了。”

　　姜袭不太明白，“王，王宁玉也认识他？”
　　“我们三个都是邻居，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我和周海关系闹僵······也就是去年暑假的事儿，王宁玉不知道，事实上，谁也不知道。”
　　至于为什么会闹僵，李智明好像有难以启齿的原因，姜袭也没问。

　　“姜袭，周海打听你的那些事，我一个字都不会信的。”李智明道。
　　“到底，是什么事？”姜袭这么有耐心的人也被李智明磨叽烦了。
　　“我，说不出口。”
　　“哦。”姜袭忽然说，“你的新眼镜，比原来的好看。”
　　说完他就埋头看书了，对那个所谓“家”的过去，他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

　　“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是让人捉摸不透，说你简单，你又有点复杂，说你复杂，又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智明和姜袭各自抱着有半人高的练习册上楼，爬了一层就受不了了，把练习册放下在楼梯间休息。
　　“姜袭，你是真的不好奇吗？我听到了什么？”李智明问。
　　“那你说。”姜袭靠着墙休息，自己的体力真是太差了，等过了冬天一定要和他哥好好锻炼。
　　“我说不出口。”李智明道，“那样的话我真没法说。”
　　“那，就闭嘴。”姜袭看都不看他，“你，这个人，比，比我，还奇怪。”
　　“我真的没法说嘛，哎你怎么跟我说话就结巴，我看你跟你哥说话挺顺溜的。”李智明道。

　　他什么看到自己和江昼说话了？姜袭投去质问的眼神。
　　“你想哪儿去了我又没跟踪你，你天天跟你哥走一块，我们不是顺一段路嘛，有的时候我就在你们后面，看你话挺多，也挺活泼的。”李智明解释，“真的，就撞见那么几次。”
　　“我跟你，不熟。”姜袭说。
　　“那你只有跟你熟的人说话不结巴啊。”李智明惊讶。

　　“目前，是这样。”姜袭点头。“我们，快走吧。”
　　“哎等等，我们不熟你干嘛要来帮我搬书，还是放学时间，头一回有人主动帮我呢。”李智明笑着问。
　　“别说，我现在，也有点后悔。”姜袭慢吞吞的说。
　　李智明哈哈笑了两声，“真的姜袭，关于你的那些事儿我真没法说，你还是别知道的好，肯定是假的。”

　　姜袭弯腰准备去抱练习册，却在阶梯上看到一双黑色运动鞋，直起身再看，姜袭轻声道，“不可能不知道的。”
　　“什么？”李智明一转头，瞬间吓得向后一退，把旁边一摞练习册踢倒了。
　　周海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哎呀，果然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你们这两个朋友真是般配啊。”

　　李智明知道周海就见不得有人帮他，成为他的朋友，他握着拳头道，“这里是学校，你别乱来。”
　　“担心什么呀，我就是来讲故事的。”周海年纪轻轻笑起来就有了很深的鱼尾纹，脸上的皮都皱到一起。

　　“你，叫姜袭，”周海指着姜袭说，“你是不是没见过你的父母，你知不知道你爸爸是谁啊，他还活着呢，可是他就是不回来找你，哎谁让你妈妈那么犯贱，非要去给人家做小老婆，结果被抛弃，生下你之后又去跳河了。啧啧啧，知道我为什么说你们般配吗，李智明的爸爸，也是小三，而且是恶心的同性恋，他本质上和你妈妈，都是同一类人，都是······”

　　“我操.你大爷！”
　　突然响起的一阵怒吼，打断了周海积极的发言，紧接着他肚子上挨了一脚，脑袋上也受了一拳。
　　江昼就这么突然的从楼梯下窜了上来，打了个周海措手不及，然后把他按在地上一阵猛捶。
　　周晓东和李戍追上来拉住他，江昼的眼睛还跟喷火一般，不解气的踹了周海几脚，“你他妈长了嘴就乱喷粪！我今天就把你打得你亲爹都不认识！”
　　“来啊，打啊，我怕你啊！”周海从地上爬起来，他早就想这个校霸较量一番了。

　　“你傻逼啊，你活腻了是不是！”李戍怒吼道，“还不滚是想躺着出去是不是！”
　　周晓东道：“要打以后挑个时间，你今天毫无胜算。”
　　“你他妈有种别走，小爷陪你较量，打服为算！”江昼奋力想挣脱，还是被两个损友扣得死死地。
　　周海清楚，要说胜算那是什么时候都没有，只是刚刚热血一上头说了蠢话，鼻腔里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周海伸手一抹，满手的血。
　　“行了行了赶紧止血去吧，别这儿犟着了。”李戍一挥手。
　　周海捂着鼻子愤愤的瞪了他们几眼，然后跑下了楼梯。

　　“我说尺旦啊，能别这么突然吓人吗，我的小心脏迟早要被你吓暂停了。”李戍说，“瞧那周海瘦的跟竹竿似的，你真把他打折了怎么办？”
　　“放开。”江昼稍微冷静了一点，板着声道。
　　周晓东和李戍对视了一眼，接着放开了他。

　　江昼转头去看姜袭，这孩子从听到那些话后就被吓傻了一样，呆呆的靠着墙，江昼刚一碰到他，姜袭就顺着墙滑到了地上。
　　“咱们先走吧。”周晓东说，他拍拍李智明的肩膀，“这些是要送到教室里的吧，我们帮你。”
　　三人把练习册收拾好拿走了，临走前李智明看了姜袭一眼，心里还是有点愧疚。

　　-

　　“西西，西西？”江昼不断唤着姜袭，“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你看着我，跟哥哥说句话，西西？”
　　姜袭的眼睫簌簌抖了几下，他终于看向江昼，像是才发现他哥在面前一样，猛然抓住他哥的胳膊，“哥，我，我不知道，我真，真的不知道，没人告诉我，从来没人告诉我······”
　　江昼不太懂，只是心疼的厉害，抱住姜袭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所以，所以我没法，反驳。”姜袭抽噎着，他死死抓着江昼的背，“哥，真的，没人对我说过，我不知道，不知道他，说得是不是真的······”
　　从没人告诉他，他妈妈破坏了别人的家庭，他妈妈被抛弃，他妈妈生下他后觉得人生无望跳河自尽。
　　至于他的亲生父亲，或许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或许知道了也不在乎。
　　姥爷还在的时候，姜袭也问过父母的事，但每次说起这个，姥爷就一阵叹气，懂事的姜袭就不敢再问下去。
　　而现在姥姥的冷漠，家里其他人的漠视，都有了一个很好的解释。

　　也许不是全部，但肯定占了绝大部分。
　　最神奇的是，朱镇那么小，小到周海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这件事，而面对姜袭，其他人却全都跟串通好了一样对他只字不提。
　　父母的过去让姜袭难以接受，但等他平静下来后，姜袭发现，这其中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江昼知道了这件事。

　　糟糕透顶。

　　所以在江昼背他回家的路上，姜袭抱紧了他的脖子，心里很害怕，“哥，你会不会讨厌我？”
　　江昼被勒得喘不过气，“你，你这是在逼我讨厌你啊。”
　　姜袭赶紧松了松，双手抓紧他的肩膀，“哥，你千万不能讨厌我，也不准讨厌我。”
　　“哎呦，现在小孩都这么霸道吗？”江昼笑了笑，“放心，不讨厌。”
　　姜袭松了口气，脸趴在他背上，“那就好，那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哥，你刚刚是不是和那个人打架了？”
　　江昼轻笑：“你刚刚是不是灵魂出窍了？”
　　姜袭道：“我听到了他说我·······妈妈的事后，我就只想着，这到底是不是事实。可我之前从来听过这种话，也可能是我太活在自己的世界了，我就没法说，他那些话是假的，或者就默认了，随他说去。我就一直在脑子里考量这件事的真实度，想得脑袋快炸的时候，就听到，你喊我的名字了。”

　　“西西。”江昼叹气，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没关系”好像太轻了，其他漂亮的话他又说不出来。
　　倒是姜袭自己说了好几遍没关系，之后他认真道，“知道总比不知道要好，以后再有人说，我就不用理了。”
　　“谁要再敢说，我就狠狠揍他。”江昼说，听到姜袭笑了一声，心情也跟着好了一点，“反正，你知道的，那什么，不会有任何变化，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

　　姜袭的眼眶微微湿润，在眼泪快要掉下来的时候，他突然脑袋一抽，低头在江昼肩膀上咬了一口。
　　“啊！”江昼的叫完全是痛的，恨不得把姜袭给甩下来，手还是没松，“狗日的姜西西找抽啊你！”
　　“哥，”姜袭松开口说，“再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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