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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四
裴宁拿着手机脚步匆匆下楼，最后穆之州还是没答应亲自出面，而是选择了通话。
他没让佣人帮忙撑伞，自己打着伞走近闻朔，即便灯光昏黄，但依旧能清晰地看出来眼前人惨白中泛着微青的面色。
他给人遮了雨，抬手将手机递到对方耳边，无声地开口道：“你爸。”
闻朔有些僵的眼神一抖，嘴唇跟着颤了颤，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如果你想，一周可以过来住两天，现在，听话。”
只这么一句简短的话，但闻朔听明白了，他被雨冻得有些发僵的眼底重新有了活泛的暖色，嘴角颤了颤终于弯起一丝还有些僵硬的弧度，随后认真又乖觉地应了声。
电话挂断后，他看向裴宁，轻声开口，“抱歉，我……”
裴宁摇了摇头，“别道歉，进来吧，喝点儿姜汤再泡个热水澡暖暖，别再……”
他这话没说完，似乎是因为情绪忽得松缓下来，闻朔的神情空白了一瞬，晕了过去，他下意识去扶，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是刚赶到的付嘉林。
将人接到怀里，付嘉林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他怀里这具身体是冰冷的，探一探额头的温度却是滚烫，他眼神微沉，“我带他去医院，其他的稍后再说。”
裴宁稍微顿了下，道：“好，拜托你了。”
付嘉林转回视线，看着半闭着眼整个人都有些昏沉的闻朔，连眼睫上都是细小的雨沫，苍白又透着些易碎的脆弱，而他想骂都不知道骂谁，只能是先把不搞事情不罢休的小混蛋抱起来，快步往车边走。
裴宁接过佣人递来的毯子和毛巾跟上，在两人上车后递了过去，叮嘱安顿住了跟他们说一声。
目送车子驶远，他又在原地站了会儿，怎么说呢，还真不愧是他爱人一手带出来的孩子。
行不明白归想不明白，想明白了是真的敢于去做，面对冷言冷语也能坚持得下来，对别人狠，对自己人亲厚又周到，对自己……那就是更狠。
淋一场雨换父亲的一句安慰，怎么样都值得。
不过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返回楼上，看见站在窗边的穆之州时，他不由得勾了勾嘴角，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对方，轻声道：“他很崇拜你、很仰慕你，对不对？”
穆之州握着裴宁的手腕把人牵到身前，将对方搂进怀里，靠在怀里人肩上，嗓音略微有些沙哑，稍显倦意，“我对他从小就严格，那时候的你很宠他，这跟心智没什么关系，并不妨碍你对他好。
“他犯了错，我前脚让他去面壁思过，你后脚就抱着画架跟他排排站带着他一起涂鸦。换牙期我不让他吃糖，你就悄悄给他塞糖果，吃完了再一起去刷牙。他小时候身体并不好，动辄感冒发烧，你就能守在他床边待一晚上，为了把你哄回去谁叫我可是费了不少工夫……
“宝贝，你远比我要对他更好，实际上在他还小的时候你们关系是很好的，他对我的感情尊敬居多，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随着年岁渐长，他接触的人越来越多，很多想法慢慢就发生了变化。”
裴宁大致猜得到，接触到旁人之后，那些闲言碎语对青春期的孩子影响很大，觉得有那样的爹地丢人。
旁人说配不上，反馈到孩子心里会放大这种情感。
越是崇拜穆之州，就越是觉得他一无是处，也就越讨厌那个会亲近他的自己。
可就像闻朔自己说的，人格和性格的形成跟双亲都有很大关系，这都是无形之中潜移默化的影响。
他往后仰了仰头靠在穆之州肩上，“会有慕强心理很正常，崇拜你又想亲近你，他确实曾经被闲言碎语所影响，但好在现在已经知道了什么更重要。
“听你那么说我倒是觉得如果能有这样一个孩子……真的很不错，他很可爱。”
想到那些变着花样送给他的糖果和点心，他微微弯起眼，或许是重生前他种下的因在当下结出了果。
奇妙的因缘。
穆之州不置可否，扣着裴宁的后颈让人转过头来，给了对方一个深吻。
裴宁松懈了力道完全靠在穆之州身上，等一吻结束他缓过来呼吸了，直接道：“其实你还是很关心他的，好老公，别担心，我没那么小心眼儿，分给别人一点亲情我不在意，真的。”
穆之州捏了捏裴宁的脸颊，“还不在意呢，真一点醋吃我反而要难过。”
裴宁轻轻哼了声，由着穆之州揉捏他的脸颊，一贯疏冷的眼里泛着明显的笑意，“你就能给他们一点儿，你最重要的人只能是我，最多的关注只能给我。”
穆之州不由失笑，“自然，别的人只有一样，你有全部，你是我最好的友人、亲人和爱人，是我最亲近的人，没人能威胁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包括他自己。
裴宁自己何尝不是，略顿了下，他宽慰道：“闻朔那边也别担心，可能是稍微有点发烧，嘉林带他去医院了，他现在这副身体底子挺好。”
穆之州应了声，望着窗外渐小的雨势，那些压在心里的沉甸甸负重似乎轻了些。
等到十一点多，他们收到了付嘉林发来的消息，说已经退烧了，附带的还有详细地址，其他没多说什么。
裴宁靠在穆之州怀里，询问道：“明天去看看他？”
穆之州没说话，用一个晚安吻给了爱人回答。
医院，付嘉林放下手机，跟侧躺着蜷在病床上的人对上视线，无奈得直叹气，“下次不许了，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闻朔自知理亏，悄摸摸地去勾付嘉林的手指，握住后轻轻晃了下，“我会注意的。”
付嘉林另一手揉了下闻朔的头发，还能怎么着，只能他多监督了，这摆明了是知错不改下次还敢的态度。
闻朔察觉出付嘉林的无奈与纵容，轻轻笑了下，重生前对方就很纵容他，喜欢逗他却也宠着他，甚至是有点娇惯的，可能是因为他是穆之州的养子？也可能是单纯喜欢他这个后辈？
到现在没必要去纠结那些了，珍惜眼前的一切才重要。
他把付嘉林的手拉到脸颊边蹭了蹭，到这一刻他没什么话不能跟眼前人说的。
他的眼神沉静下来，开口道：“我爸对我是很严厉，但也很好，他会记得我的生日，从来没有漏掉过一个，总会提前忙完工作回来陪我过生日，还会给我准备礼物。雷雨天我不敢一个人睡，跑去找他和爹地，他也不会生气，他会搂着我们俩讲故事，把我哄睡了之后还愿意留我跟他们一起睡……
“刚进公司的时候有些老人刁难我，我能处理但开心不到哪儿去，他会背着我敲打那些元老，还会装作若无其事地安慰我。
“我在他面前装对爹地还算尊重，他不是不知道，他完全可以把真相告诉我，但他没有，他坚守了对爹地的承诺，我却对这样的让步感到沾沾自喜，到头来伤害了他们，我就是个混蛋……
“我不管他对别人多狠，我不愿意让别人骂他、说他一句不好，他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父亲，最好的。
“就算爹地现在没有那段记忆，我还是会把他当成我的另一位父亲，我会对他们好的，我想跟他们好好相处，我想去弥补自己曾经给他们带来的伤害，我知道……我知道会很难，但是……
“我会坚持去做，会努力去做，直到他们能真的原谅我。
“就像爸和爹地教我的那样。”
付嘉林安静地听闻朔说完，对方眼里是闪烁的水光，说到最后都有些哽咽了。
他抬手擦了擦闻朔眼角的濡湿，道：“是很难，你确实做错了事，这点没什么好辩驳的，知道错并且决意去弥补没问题，以我对他们的了解来看这确实很难，但是——
“我陪你一起面对，不管多难，只要大家都好好活着，就总有那么一天。”
闻朔抿了抿唇，快速眨了眨眼试图把眼泪眨回去，却是做了无用功，最后只偏过头把脸埋在付嘉林手心里，咬住了嘴唇。
犯错的是他，要寻求原谅的也是他，而穆之州和裴宁可以选择原谅也可以选择不原谅，他的父亲愿意跟他说那句话……不过是因为对他有感情，才愿意去考虑原谅。
一直以来他享受了这样的亲情，却多有辜负，事到如今好在……他还有机会。
付嘉林适时地沉默下来，听着闻朔从一开始的悄无声息到后面的小声哽咽，心疼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说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等把人哄睡着已经快凌晨一点了，他担心对方夜里再烧起来就没睡，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真正放下心，揽着还沉沉睡着的闻朔小睡了会儿。
两人前后脚醒来都是中午了，早午餐后他照看着闻朔吃了药，又催着人睡了个午觉。
午觉起来他才举了下手机，道：“半个小时后他俩过来。”
闻朔本来还在想什么时候能出院，冷不丁听到这个消息顿时睁大了眼，“半个小时？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我也好准备准备，还催我睡午觉。”
付嘉林捏了捏闻朔的鼻尖，又亲昵地刮了下，“就是知道才没有提前跟你说，病没好利落还是多注意休息，早些说不是让你多紧张会儿吗？”
闻朔想反驳，但仔细一想就觉得对方说得好有道理，也是为了让自己多休息会儿。
他垂下眼去握付嘉林的手，轻声道歉，“抱歉，我不该说你，但是……但是下次……”
付嘉林顺势回握住闻朔的手，弯腰跟对方平视，眼里是缓和的笑意，“这哪儿就叫说了？不就是正常的一句询问吗？乖，别这么捕风捉影，也不用这样小心翼翼，没关系，只要你好好的，有什么事我都不瞒你。
“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好不好？”
闻朔沉默了十几秒，轻轻笑了下，“好。”
应完他又小声道：“同样的方法用一次说不定可以，对我爸用两次就不灵了。”
看着闻朔眼里闪啊闪的小小狡黠，付嘉林不由失笑，得，他可真是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就可可爱爱，“也就是他还认你，不然换了别的谁用这招可不灵。”
要不是关心，谁在乎谁又淋了雨呢。
闻朔明白，以前想不通的现在想通了，有些错误真的犯一次就足够足够，绝不能再犯第二次。
穆之州和裴宁三点到医院，把午休时间错过去了，走过转角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付嘉林。
看着两人走近，付嘉林先一步开口道：“之前的事……”
穆之州抬了下手止住了好友的话，直接道：“过去的事不提了，以后你好好待他，比起说别的，我倒是想问一句，你以后想怎么称呼我？要不跟着他一起吧，怎么样？”
付嘉林顿了下，所以他这是谈个恋爱直接降了一辈儿？看着一本正经调侃他的好友，他就差把小心眼三个字说出口了。
三秒之后他应声道：“成，我乐意，你只要不担心别人乱说。”
穆之州跟好友对视半天，最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付嘉林一边打开门一边道：“你们聊吧，我正好先处理些公司的事情。”
穆之州应了声，牵着裴宁的手走进病房，看见闻朔时一眼就瞧出来了对方的紧张和局促。
他没靠太近，在四五米的距离就停了下来，声音平缓，“挺好，学会跟我玩心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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