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识君

　　两人重新上路又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才看见了溪口。踏过连接着入口的小竹桥，季远珩挑剔道：“这破破烂烂的桥该修一修了，万一坏了伤了人怎么办。”
　　林君听着没吱声，心想道：除了你这么闲，谁没事会往这么偏僻的山沟沟里跑。
　　山乾水涧自龙井山起，蜿蜒盘曲在深山之中，水流时而湍急时而轻缓，溪水弯突起的大石头，猛地一股子水拍打上去，激起透亮的水花，再顺由尽头汇入仙瑞江。
　　此时正是七月底，江泞临靠明湖虽说不至于太过燥晒，可仍旧令人觉得闷热不堪。然而此时身处深山之中的两个人，却丝毫感觉不到一丝暑气。
　　“这乌龟可比人聪明多了，知道在这里避暑。”他们一路走来发现不少小龟子，只是无论从个头还是品相都远不如他们大师兄养的那个，季远珩凡事都不甘落于人后，这些自然看不上眼，结果两人傻愣愣的在溪涧的木桥上等了大半个时辰也没见龟圣踪影。
　　“大少爷，你确定这里真的有山乾龟圣吗？”林君用手推了推已经无聊到趴在桥栏杆上的季远珩问道。
　　“都叫山乾龟圣了，不出现在山乾水涧还能出现在哪里？”
　　“那龟呢？”
　　“我怎么知道！啊！我就应该先去问问大师兄才对。”季远珩抓狂的低吼了声。
　　“问了就出不来了吧。”林君倒是一脸哂笑，摇了摇头下桥走到水涧一旁的石头上：“少爷，站的累了就过来坐会儿吧。”
　　季远珩这边还不死心的等着龟圣，回头就见林君已经盘腿坐在石壁下乘凉闭目养神，便也三两步走过去，一屁股坐到旁边不满道：“你倒挺悠然自得。”
　　“难不成我被你绑出来，还要跟着你一起傻站在桥上晒太阳吗。”林君闭着眼向后一倚，靠着阴凉的山壁假寐。过了片刻，又开口道：“你也向后倚会，闭上眼睛试试。”
　　季远珩看着他那颇为享受的样子，回头瞅了一眼山壁上一片片潮湿的绿苔，咂咂嘴道：“太脏了……”
　　林君也懒得与他多废话，伸出手将他向后一按。季远珩压根也没坐稳，被他这样一推就直接靠倒在山壁上，刚想开口炸毛便被抢先打断道：“闭嘴！闭眼！”
　　将信将疑的照着林君说的去做。此时外面闷热的暑气透过山乾水涧这天然的曲弯小径，从茂密层叠的树叶中滤出来，已经变成了习习舒爽的凉风。季远珩邻坐在林君身边，背靠着山壁，静谧的山涧之中，只有溪水流过的清脆声音，微风轻拂过脸庞，不知不觉就让原本那颗躁动烦热的心一点点静了下来。他慢慢地呼吸着空气中湿润的山泉味道，喉头都竟然觉得有些淡淡甜味。
　　“感觉怎么样？”耳边林君的声音缓缓传来。
　　季远珩轻吐着呼吸，只觉得体内浊气都被这美好的山间清爽之气净化干净了：“舒服。”
　　“没骗你吧。”
　　林君回想起以前在禁阁的时候，每到了酷暑难耐的三伏节气，他便会在日常训练后躲去隔着镇川江的竹林里，一个人静静的边避暑边练习呼吸吐纳。天蜀地势较低，四周险山环绕，处处翠竹耸入天际，风吹进来满满都是竹叶香气与泥土芬芳。有时候放松过头，稍不注意还会在那里舒服的睡上一觉，就连滚滚也是在那里捡回来的。
　　想到这些林君眯着的眼睛弯弯透出笑意，再瞧身旁的季远珩已经呼吸均匀，浅浅的睡着了。
　　林君认真的看着他的侧脸，之前被烈日晒的略有些发红的脸颊已经褪回了正常的颜色。搭在额前的刘海遮着半边眉眼，只露出影影绰绰的轮廓，依旧是俊美非常。
　　“江泞的烟雨山水到底是不比天蜀盆地变化莫测，真是养人啊。”他小声地嘀咕着，伸手也掐了掐自己的脸颊，虽不及季远珩那般精致无暇，却也真变得细腻不少。
　　时间悄无声息地溜走，龟圣依旧没有出现。
　　光线似乎变得有些暗淡了。挂在天上的太阳不知何时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光透过树叶，染得石壁上斑驳错落。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蚂蚁成群结队的朝着更高的地方爬去。
　　林君收回仰视着天空的目光，本想叫醒季远珩，眼睛才一瞟向他，顿时身体一僵。只见到一条通体发青的蛇，尾巴挂在一旁的树枝上前身已经贴着石壁缓缓爬到了季远珩脖子旁边。季远珩还在睡，丝毫没有察觉，那蛇也几乎不动，只是不停地吐纳着信子，发出微弱的嘶嘶声。
　　林君拼命地克制住自己颤抖的手，缓缓靠近，紧张的汗水顺着额头颗颗滴落。又是一阵凉风从树梢中透过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林君便将那蛇一把抓住，拇指食指钳住蛇头，另一只手拽过蛇尾，将整条蛇控制在手中。
　　回头小心看了眼季远珩，见他依旧未醒，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那蛇也见缝插针，趁他稍一分神，蛇头一摆挣脱钳制反口狠狠咬在他的右手虎口上。
　　林君倒抽一口凉气，手下一松，那蛇便趁机脱身，落入溪水之中转眼就溜走了。
　　冷不防地被咬了一口，他连忙按住伤口，用力挤出血来，却发现血色并未有任何变化。不过一会工夫，那伤口也停止了流血，只留下两个深深的血洞在上面。林君甩了甩手，猜想那蛇大概不带毒性，也松了口气。
　　轰隆——！
　　突然之间一声响雷劈开了整个山涧的宁静。
　　季远珩也被这声巨雷给炸醒过来。抬手揉了揉眼睛，瞟向桥边，只见林君正蹲在溪水旁洗着手。
　　“龟圣出来了吗？”
　　林君背后一麻，将手从水中抽了出来，在身上胡乱蹭了蹭回道：“没有。”
　　“可恶！”季远珩气呼呼的从石头上蹦下来，三两步走到林君面前：“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他不着痕迹的将垂在身侧的右手褪进衣袖里转了个话题：“我看这天色是要下大雨了。龟圣应该是不会出来了。”
　　季远珩听他这样一讲也抬头看了看，此时天空之上，乌云层层叠叠盖过头顶，风声大起，确实一副大雨前夕的预兆。他心中虽有不甘，但想到林君的身体，便说道：“那咱们走吧。”
　　轰隆——！轰隆——！
　　他的话音刚落，两声巨大的滚雷也跟着劈了下来，一道道闪电撕裂厚厚的云层，露出青白的獠牙。转瞬之间，豆大的雨点从天上砸了下来。
　　雨来的又大又密又急，顷刻间将两个人浇成了落汤鸡。季远珩拉着林君赶忙向外走，还未等走到木桥旁，只听不远处传来呼噜呼噜格拉格拉的声音，他们朝着声音的地方疾走了两步，望着溪口处顿时傻眼。
　　在大雨冲刷下，溪口的水倒涨上涌，将原本架在溪口之上的那座残破木桥撞得七零八碎，仅剩下两处桥头的木桩还歪歪插在下面。
　　“都是你这张乌鸦嘴！说什么破木桥！这次真的是破桥了！”
　　“我怎么知道会下雨！”季远珩也是一脸从震惊中刚刚恢复的样子，大雨减弱了两人的声音，像是从天河之上倾盆而泄一般向下倒着，水位几乎在用他们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涨，没一会儿的工夫便没到两个人的小腿处。
　　“这里过不去了，我们往前走走看！”林君见到溪水不断向上倒涌，喊着季远珩往回走，但不一会儿两个人就又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前面也没有路了。”山涧小径的尽头处是一面足有三四丈高的绝壁，溪水到此处只能顺着石壁下露出的小洞流出去，然而此时水涨船高，那小洞排出去的水远不及天上源源不断落下来的雨水，而溪口的倒涌也眼看就要决堤。
　　两个人此时都颇为心急，林君看了眼季远珩，便开口问道：“你会凫水吗？”
　　季远珩无奈地摇了摇头，反问道：“那你会吗？”
　　林君会倒是会，可那还是许多年前在镇川江里抓鱼的时候，离开禁阁之后便再也没有沾过水，早已生疏的不行，只好生气道：“你一个明湖边上长大的剑庄少爷不会凫水，说出去就不怕笑掉别人的大牙！”
　　“明湖边上长大的怎么了，那二哥还沉剑投湖呢。”季远珩话音刚落就见林君已经走回原先两个人坐着的大石台上，此时水已经漫到了石台之上，渐渐没过两人的腰腹。
　　林君小心翼翼的踩到石台上，尽力伸直身体来丈量侧边石壁的高度，过了一会便扭过头来对季远珩吼道：“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等下我站在这里，你踩着我的肩膀，我在底下托着你爬上去！”
　　听到林君这样建议，季远珩当即摇了摇头道：“为什么是你托着我走，你身体不好，还是我先你托上去。”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推辞什么，我会凫水你会吗？！等下水漫上来两个人都是死！你比我高，力气也比我大，你先上去再把我拉上去就是了！”林君气得冲着他大喊一通，总算吼的季远珩点了点头。
　　他低头看了眼石台下面的水，赶紧连忙靠着墙壁蹲下身体拍了拍肩膀对着季远珩喊道：“快！踩着我肩膀上来！”
　　季远珩慢悠悠地抬起脚，轻轻地放到他肩膀上犹豫了半晌又开口道：“我可沉得很，如果踩疼你了，你要赶紧说出来！”
　　“你快点！！”此时大水迫在眉睫，林君实在没心思哄他。
　　季远珩咬了咬牙，一脚踩实，双手扶着石壁，另一只脚也踩了上来喊道：“我站稳了”
　　林君听见季远珩的话，双手撑着石壁缓缓地站起来。以前在禁阁，他的肩骨曾被人用外力强行拉脱臼，此后便多少落下了点病根。他自觉有些撑不住，连忙咬牙忍着喊道：“够得着吗！”
　　季远珩站在他身上原本已经担惊受怕，怎奈抻脖瞪眼双手努力的向上扒着，还是离石壁顶处有些许距离：“不、还差一点……”
　　林君此时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可听见季远珩这样说，还是忍不住的朝着墙壁贴过去，努力的直着背喊道：“行了吗！”
　　眼看着几乎触手可及的顶处偏偏够不到，季远珩也是急了，索性一只手扒在石壁的一处缺口上，另一只脚朝石壁上天然的突出来的地方踩去。
　　林君只觉得肩膀上一轻，原以为是季远珩已经攀到了顶处，抬头一看才知他竟敢如此犯险。在大雨冲刷下那布满青苔的石壁异常湿滑，根本无法用手脚攀住，还未等他来得及出口制止，只见季远珩脚下一打滑，重心向后仰去，再想抓住石壁已不可能，整个人从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林君站在下面一惊，伸出手想去拉他，却连带着一同掉下石台，扑通一声栽进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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