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禁忌

　　坐在晃晃悠悠前行的船上，瞥见一旁的蒋安正阖着眼打盹，苏临现在十分后悔自己的决定。

　　虽说原来也住一家，但是如今这共处一室......着实难耐。

　　虽说这一室也挺空旷，但毕竟也叫一屋。偏偏这船上还住房有限，卖票的硬是全凑成两人一间赚银子。

　　但愿这白痴不是故意的，苏临暗想：当真是难熬！

　　“花燃？”旁边叫了一声却连眼睛都没睁。

　　苏临应：“怎的？”

　　“报晓棠到底是什么花？”蒋安冒出一问。

　　皱眉，苏临回了一句：“什么什么花？”

　　“就是说，”蒋安睁开眼，问：“它到底开在哪儿？”

　　苏临瞥他一眼，道：“在......天上。”

　　“是吗？”蒋安挑眉，又问：“那它为什么叫报晓棠？”

　　“因其随太阳升起开放，直到完全升起凋落。”苏临解释道。

　　“没有什么特殊寓意？”又闭上眼靠在椅子背上，蒋安继续追问。

　　皱眉，苏临重复道：“特殊寓意？”

　　“那为什么要天天画？”不紧不慢，蒋安将手放在后脑勺上枕着。

　　绕来绕去原来是想问这个，苏临心里扶额。说起为什么要画报晓棠，确实有自己的理由。

　　报晓棠，是天府一日之中开得最早的花，在天府象征着“新的开始”。

　　画报晓棠，其实是为了提醒自己，丢下过去不平和的心态，以维持儒雅随和的风度。

　　但是现在......他只想起自己丢了一地的风雅，几乎碎裂的平和，整日对那白痴的假笑。

　　苏临叹了口气，不太想回答。

　　“所以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等了一会儿，蒋安又抛出一个问题。

　　“报晓棠......”停顿了半响，苏临说：“代表‘原谅’。”

　　也是报晓棠在天府之中最为广泛流传的寓意，大概是因为所谓“新的开始”，就有“原谅”的意味。

　　蒋安半眯着眼睛，似乎在思考这和每天画报晓棠有什么关联。

　　苏临想着要是他追问该如何回答，不过好在蒋安在一番蹙眉之后，索性闭眼瘫在椅子上，没有接着问下去。

　　两人沉默良久，一抹亮光突然透过窗户撒了进来，苏临抬头一看，一轮明月正随着船在水面上下起伏。

　　月亮。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这个东西，就有些呼吸急促。

　　“蒋致桉。”他鬼使神差地叫了一声。

　　“有事？”抬起眼，蒋安回应道。

　　苏临赶紧道：“此次任务为何时限只有三个月？”

　　蒋安开口：“因为任务需求不同，时限自然不一样。”

　　“情网的首要任务是除恶妖，但是恶妖也有妖力强的和妖力较弱的，对于那些妖力较弱的妖，只需要得到他们的信任，采用某种方式将他们除掉就可以了。这个在情网，称为‘击杀令’。”

　　停顿片刻，蒋安接着说：“当然如果打得过的话，就可以直接除掉。”

　　苏临皱眉道：“凡人还有办法直接和妖族硬碰硬的打？”

　　“不能啊，”蒋安眼神一斜，“所以除了极个别以外，基本上还是采用获得信任的方式。”

　　极个别？苏临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向言的话：“我不是普通的妖，致桉哥也不是普通的人。”

　　眼瞅苏临眉头一皱，蒋安又解释道：“但是我打不过。”

　　“那向兄呢？”苏临下意识冲口而出。

　　“这......”似笑非笑看着他，蒋安道：“大多数可以，毕竟在妖族，他算是厉害的。”

　　“哦。”苏临生硬道：“极好。”

　　蒋安挑眉，又说：“恶妖之中，有一部分妖力很强，针对这一部分妖，情网会下达‘取丹令’，顾名思义，就是要在其被除掉之后，将妖丹上交才算是完成了任务。”

　　苏临问：“那有什么不一样？”

　　“妖族自古以来，只有心甘情愿，死得其所的妖，死后才有妖丹。”慢条斯理解释道，蒋安从椅子上站起身。

　　“心甘情愿？”心里重复了一遍蒋安的话，苏临明白过来：“所以，要让他们爱上你？”

　　“对。”蒋安咧嘴一笑，“不然‘情网’为什么叫‘情网’？”

　　叩叩桌子，苏临挤出一个字：“哦。”

　　“不过这回只是击杀令，花燃这么厉害，咱们很快就能搞定了。”眼见苏临一脸黑线，蒋安赶紧解释。

　　“那你接过多少取丹令？”苏临故作轻描淡写开口。

　　“大概......也就十多个？”犹豫了半天，蒋安才回道。

　　“也就？”苏临内心腹诽，又猛叩两下桌子，脸上还挂着平和的笑。

　　他假笑不改，道：“蒋兄好生厉害，十多个算是也就。”

　　“情网捉妖有规矩，”瞄他一眼，蒋安解释道：“绝对不能近身的。”

　　“关我何事？”眼皮一掀，苏临硬邦邦一语。

　　绝对不能近身？回想起自己被当做恶妖的时候，蒋安又是玩头发又是搭肩膀，又是耳语又是故意撩。

　　苏临脸色更沉，“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站起身一把掀开被褥，他头一回恶狠狠对身后的人喝道：“你看什么？睡觉去。”

　　眨眨眼，蒋安好半天冒出一个字：“哦。”

　　一个时辰之后。

　　根本睡不着，翻来覆去醒着躺到现在，苏临抬手撑在额头上，“要疯。”

　　都是因为那一句“不能近身”，苏临在脑子里反反复复思索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是以前都没有近身的话，为什么到了自己这儿就犯了规矩？难不成他也......？怎么可能？

　　如果不是，又要怎么解释？

　　又一次在床上翻了个身，苏临萌生出一种直接把旁边的人扯起来问：“到底是什么意思？”的冲动。

　　但是问了又能如何？天府之人本就不应该和凡人有牵扯，如今还跟着他已经算得上是非常放任的举动。

　　但是人性贪婪，得到一点就想要更多。尤其是对于“情”这种虚无缥缈，沉醉难自禁。

　　躺在相隔不足两米的床上，苏临闭着眼睛叹息一声。

　　只有窗外明月毫无遮拦的散发着光亮。若能如月色挣脱层层束缚，不顾一切说爱有多好。

　　他又叹了口气，合眼。喜欢多简单，敢说喜欢才难。

　　在船上飘荡十余天，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跟着蒋安走在越来越荒芜的小路上，苏临暗自腹诽：“莫非恶妖都喜欢住在荒郊野岭？”

　　“花燃。”蒋安突然顿住脚步，“你知道奉神镇吗？”

　　苏临如实答：“不知。”

　　“那你猜猜看，它为什么有这个名字？”话语一转，蒋安略带笑意的眼神飘过来。

　　“我如何知道？”苏临懒得猜，也停下脚步站在旁边。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自打多此被耍之后，苏临就再也没有走过前面。

　　“奉神镇，”蒋安勾勾嘴角又迈开步子，“二十多年前，还是个繁荣昌盛的地方。”

　　眼神望着远处，蒋安难得正经说话：“这个地方顾名思义，大家都很信神，每年都会有非常隆重供奉神仙的仪式，或许是真的神仙庇护，这里连年丰收，发展速度远远比周围其他镇子要快。”

　　苏临皱眉道：“那为何如今这路上都没有人烟？”

　　按照这种说法，再不济也不会沦落成如今这幅荒凉的模样。

　　“大概是因为这里，一味的奉信幸运，可偏偏幸运比较喜欢新人。”沉声，蒋安转过头对着苏临一笑：“是吧，花燃？”

　　苏临瞥他一眼，接着淡然道：“或许。致桉兄所言极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蒋安勾唇，无辜腔：“在下远不及仙人好善施恩。”

　　咬牙，压制住即将冲口而出的一句“白痴。”，苏临只给了他一个“快走”的眼神。

　　两人在将近傍晚的时候抵达了目的地，与其说这里是一个镇子，不如说就是荒郊野岭的一部分。

　　到处杂草丛生，只有破破烂烂断掉的两根灰石柱表明里面曾经是一个人声鼎沸的地方。

　　苏临正抬脚往里面走，忽然听见“嘎吱”一声，他俯下身，将自己脚下的物件拾起来。

　　是一块残破的木牌匾，沾着厚厚一层灰。上面依稀可以看出一个字的轮廓。

　　“蒋致桉。”苏临叫住他：“把这个弄干净。”

　　抬手一层水漫过去，显露出上面一个褪了色的大字，“神”。

　　大抵是原来写着“奉神镇”的镇牌，但不知为什么现在独独只剩下了“神”这一个字。

　　凝视着这块两边都断了的牌匾，蒋安沉默良久，忽然把它从苏临手里接过去，甩手扔进地上厚重的灰尘中。

　　“哐当”一声，牌匾落入尘土中，原本平静的积灰角落里溅起灰白的一片烟，四散奔逃在落日的余晖当中，像极了神怒之下，恐慌散逃的人们。

　　可扰乱平静的并不是什么所谓的神，只是一块破烂的“神”字牌匾。

　　“蒋致桉！”眼见灰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自己侵袭，苏临一声低喝，“你做什么？”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带着靛蓝色的水纹，苏临一瞬间有些忡怔。

　　什么话都没有说，这只手直接拉着苏临往镇子里面走。

　　苏临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叫“放手”，任由着蒋安拉着朝里面去。

　　或许是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其他的活物，也没有任何所谓的于理不合。

　　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牵在一块儿，在空无一人的荒郊野岭，迎着落日熔金的景色，朝更加荒凉偏僻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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