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愿

　　顾涣在裴昭暮身旁的石凳上坐下，又小心地唤了声：“昭暮。”
　　一直毫无反应人这时才被触动似的，慢慢把目光移向那双只有他的眸子上。
　　裴昭暮喃喃道：“顾涣……”

　　“是我。”听到这久违的声音，顾涣不知是喜是悲。
　　他太想知道裴昭暮在褚攸那里的这段时间都经历了什么，明明一个那么开朗的人，现在却安静的让顾涣有些心疼。可他不能直接去问，如果问了只会让裴昭暮更加难受。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相顾无言了许久。

　　天要微微暗下。
　　顾涣想起什么对裴三娘道：“三娘，府里还有桃子酒吗？”
　　“有。”裴三娘抬头抹去眼角的泪，笑着道，“我去拿。”
　　“嗯。”顾涣点头道，“多拿一点吧，他爱喝。”

　　府里没剩几壶桃子酒了。
　　不是裴三娘平日里太忙顾不上给府里备酒，而是自从裴昭暮离开裴府的那一天，顾涣每日出门都会带上一壶。好像这样就可以让他忘记裴昭暮。

　　起初顾涣还觉得这酒过于香甜简直就是小孩子的口味，可时间长了他便觉得这酒怎么喝都喝不够。
　　大概是睹物思人吧。

　　方才裴三娘起身去拿酒时，裴昭暮才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顾涣想起以前脱口而出道：“你还真是酒酿出来的！”
　　谁知，这句话好像触到了裴昭暮的神经。
　　顾涣看到裴昭暮眼里的光逐渐清明了起来。

　　他不确定地又唤了几声：“昭暮？昭暮！”
　　这下裴昭暮不再是冷冰冰的样子一下扑进了顾涣怀里，声音里也染上了哭腔：“顾涣！是你对不对？我回来了对不对？我在裴府对不对？”

　　顾涣被怀里人的反应吓了一跳，但还是搂住裴昭暮一边给人顺气一边答：“你回来了，我在这里。”

　　裴三娘拿着桃子酒回来时看到裴昭暮在顾涣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稍稍松了一口气。
　　一个下午过去，裴昭暮终于有反应了。
　　如果裴昭暮一直都是刚回来时的样子，裴三娘恐怕自己会崩溃。

　　眼泪快流汗了，裴昭暮双手还是紧紧搂着顾涣的脖子不肯松手。
　　裴三娘看了半晌难免不忍道：“暮儿，你好歹也抱抱三娘吧！”
　　裴昭暮这才回过神来，三娘已经拿着桃子酒回来了。但还是趴在顾涣怀里不停地吸鼻子。

　　这一瞬间，顾涣才觉得他熟悉的那个裴昭暮回来了。
　　尽管他不太想放开裴昭暮，但还是拍着怀里人的背柔声道：“昭暮乖，先松手好不好？”
　　“嗯。”裴昭暮这才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松开后又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太过激动，实在是有些丢人。于是眼神又飘向一边不敢看顾涣了。

　　看到如此可爱的裴昭暮，裴三娘和顾涣终于彻底放心。

　　裴三娘把酒递给裴昭暮，细声细语道：“给，你最爱的桃子酒。我一直在府里备着呢，就等你哪天回来有的喝！”
　　“谢谢三娘！”裴昭暮语气里也逐渐有了温度。
　　“少跟我来这一套。”裴三娘说着又递给顾涣一壶，“还有你的。”
　　“嗯，谢谢三娘！”顾涣接过酒，又学着裴昭暮的语气回以裴三娘。
　　顾涣说完，毫不意外地收到了裴昭暮寄来的白眼。

　　子夜时，三人才终于叙完了旧。
　　许是真的太过高兴，裴昭暮今天竟喝得有些上头了。

　　顾涣搀着裴昭暮，对裴三娘道：“三娘，你先回房休息吧！我送他回去。”
　　裴三娘点点头便离开了。今日这番折腾下来，她还真的有些困了。
　　而裴三娘前脚刚走，裴昭暮便又嚷嚷了起来。

　　顾涣俯身在裴昭暮唇边想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
　　这一听，只叫他心中一片柔软。

　　醉了酒的裴昭暮竟一直在喃喃他的名字。

　　顾涣。
　　顾涣！
　　顾涣……
　　一声又一声。

　　可真是要了命了。

　　顾涣深吸一口气，在裴昭暮耳边轻声道：“昭暮，你该回房间休息了。还能走吗？”
　　如果是以前，裴昭暮或许会说不用了他自己可以。但现在的裴昭暮，却只会遵从本心。

　　只听那失了神的人撒娇道：“不能。顾涣，你抱我回去吧，好不好？”
　　心仿佛被小猫的爪子狠狠挠了一把。

　　顾涣叹了口气，一把将裴昭暮拦腰抱起，走进了厢房。

　　第二天，巳时。

　　裴昭暮醒来时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房间，周围的环境再熟悉不过。

　　他这是在裴府？
　　他回来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吗？

　　裴昭暮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和顾涣一起去了风华庄，好像因为篱姑娘身体抱恙他才临时被叫了去。

　　那天他唱了《来生愿》，他知道顾涣很喜欢听。
　　虽然在这之前他只为顾涣唱过一次。

　　之后呢？
　　褚攸回来了。

　　后来他跟着褚攸回了王爷府。去王爷府那日的路上他好像只顾着想公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还想在裴府多待几天，想和三娘多待几天，想和顾涣多待几天，还想跟顾涣上街玩儿。
　　顾涣来皇城这么久他们还从来没有一起在街上玩儿过呢……除了那天早晨他们一起去了裴哥哥喜欢的茶庄。可这应该不算吧……

　　再然后呢？
　　他的记忆好像越来越模糊了。

　　懵懵懂懂间，他又零零碎碎地想起了一个人。

　　小今？
　　他是谁？
　　他的记忆里怎么会有这样一个陌生的名字？
　　好像是他跟公子进宫之后认识的人？

　　进宫之后进宫之后进宫之后……

　　御花园，小蝴蝶，湖水。

　　他想起来了！
　　是那个比他小了六个月的小王爷！

　　再然后呢？
　　他应当是被公子带回去了。

　　再然后呢？
　　再然后的事情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顾涣端着盆水进来时看到裴昭暮一脸痛苦的表情，忙不迭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坐到裴昭暮身边。
　　他试探着道：“昭暮？”

　　还在回忆纠结的人听见这声音缓缓抬起了头，裴昭暮喃喃道：“顾涣……”
　　“是我。”顾涣柔声应道，问他，“怎么了？怎么这个样子？”

　　裴昭暮的眼神又如昨日那般，让顾涣心中一紧。

　　裴昭暮双手抱住头，零零碎碎道：“我好像忘了什么……好像是很重要的事……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越想越头痛，越想越难受……”
　　“那就不想了。”顾涣将人揽进怀里，“我们不想了好不好？”
　　良久，裴昭暮在顾涣怀里点了点头。

　　待裴昭暮有了反应，顾涣又接着道：“饿了吧？起来梳洗一下，今日三娘做了许多你爱吃的菜，还有桃子酒。”
　　一语毕，裴昭暮忽然笑了起来。

　　顾涣还没问，裴昭暮便解释道：“以前你从不让我喝酒，三娘给我备酒你还不让。现在怎么转性了？”
　　“因为我喝过之后啊，才知道这桃子酒的芳香甜美。”顾涣不假思索地答道。

　　其实后面还有一句。
　　这芳香甜美，如你一般。
　　只是这话被他咽进了肚子里。

　　原本这桃子酒也不烈，只是以前裴昭暮没事就爱喝上几壶。
　　偶尔喝喝还好，但一天几壶，有时还是光着肚子，顾涣真怕他会喝出个好歹来，于是就总让他戒酒。
　　有时裴三娘受不了裴昭暮的撒娇就给了，但顾涣不会。
　　而在王爷府的那些时日，裴昭暮只怕没什么机会喝桃子酒。
　　左右他也想了，顾涣就没有什么拦的必要了。

　　两个人从厢房出来到湖心亭的时候，裴三娘也刚坐下。
　　裴昭暮看着一桌子他喜欢的菜肴、点心还有桃子酒，没由来的鼻尖一酸。
　　裴三娘笑道：“好了好了，这都晌午了你们也该饿了。要感动等吃完再说！”
　　两人相视一笑，一同点头拿起了筷子。

　　这顿饭，可真是久违了。

　　一天下来，裴昭暮终于不再是那副令人担心的样子。可顾涣看得出裴昭暮这次回来与以前大不相同了。
　　不单是性格，连行为习惯都变得小心翼翼。
　　而且，他再没听见裴昭暮叫自己一声“小将军”了。

　　夜里顾涣守在裴昭暮塌边，仔细端详着这许久未见的人儿。
　　恍然间，他想起裴昭暮晌午说过的话。

　　裴昭暮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还有，裴昭暮怎么会出现记忆缺失？
　　难道褚攸伤害他了？

　　不，褚攸没理由要伤害裴昭暮。
　　可裴昭暮会变成现在这样一定与褚攸脱不了干系！

　　顾涣越想越气愤，越想越自责。
　　气愤的是自己没办法一直保护裴昭暮，自责的是他这么宝贝的人褚攸却让他受了委屈。

　　想起裴昭暮昨天刚回来抱着他一个劲儿哭的样子，顾涣心里更自责了。

　　他很想好好待在裴昭暮身边，可眼下他还有皇命在身。
　　算算日子，没剩多少时间他便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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