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赴长生

　　傅照夜一时不察，就算察觉了他也比不过“以石雕技艺练过腕部控制力”的步轻光，象征性挣扎了一下，就认命地被步轻光拽出了贤王府。

　　这是他来大聿后第一次出府，只是还没来得及看看这大聿繁华的街面到底有些什么稀奇，就被步轻光塞进了遮挡的密不透风的马车之中。

　　傅照夜把这马车仔细打量了一番，可当真眼熟得紧，正是最初那顿接风宴后，步轻光送他来王府时乘的那辆。

　　傅照夜挑了个角落，抱起丢在座上的软枕，塞进身后的缝隙里，然后舒舒服服地把自己埋进角落里缩成个团，没个正型。准备这马车的肯定是心思细密的人，像步轻光这种鲜衣怒马、侧帽沽酒的当世风流少年郎，能在这马车里踏实坐上片刻都是稀奇事了，肯定想不到放软枕进来。

　　步轻光交代了马车夫几句，掀帘进来就看见傅照夜勾着车窗帘脚，掀开一条缝，满眼好奇地瞄向外面。他轻咳了一声，在对面坐下来，道：“你倒悠闲。”

　　傅照夜懒洋洋“嗯”了一声：“反正你又不会把我送去大牢，或者带到什么隐秘地方一顿毒打……”

　　他这话都没说完，车门帘被撩了起来。思召木着个脸钻进来，在傅照夜身边坐下，死死盯着对面的步轻光。

　　傅照夜估摸这家伙只听到了后半句话，肯定误会了，连忙补充道：“我没那个价值，犯不着步公子为了我脏手。”

　　步轻光在思召的瞪视之中，下意识挺直脊背：“思召，你家王爷也这样说了，你就放心吧。我这次带他去的地方很安全，是要同他单独说些私事，要不你在王府里继续雕棋子练练功？”

　　思召只作不闻，继续死死地盯着步轻光。

　　傅照夜看步轻光吃了个闭门羹，忍不住扬起些笑意来。他边往窗外瞄，边追问道：\"不过步公子你到底要把我带去哪里呢？是阳嘉府郊那个你见过小神仙的湖吗？\"

　　说完他自己便摇了摇头：“不对，这街景我不熟悉，想来不是出城的路。”

　　“大聿的街巷纵横，很是复杂。你只走过一遍，就记住了？”步轻光好奇地挑起眉。

　　傅照夜看着车窗外，随口答道：“不过是些小巧的功夫罢了。来时我随意瞄过窗外几眼，记得些房屋街道的样子。这几日在王府里，时不时听侍卫侍者们闲聊，说起过阳嘉府里的一些事情。他们提到过方位和街巷，我便在脑海里粗略描了个地形图出来。这么想来……我们现在走的方向，不是出城，而是去向阳嘉府西北面。我要没记错的话……那里是阳嘉学宫吧？”

　　他松开车窗帘，缩回角落里安坐，好整以暇地望着步轻光。

　　步轻光眼里闪过些许复杂的神色，停了许久，忽然轻声道：“你若是生于将门，想来也是能决胜千里的一代军师。”

　　傅照夜又往角落里缩了缩：“不敢当。我这点雕虫小技，去了阳嘉学宫，就真真是班门弄斧了。”

　　大聿的阳嘉学宫，于四海之内声名显赫。它与旁的学宫不同，主要教授的是兵法韬略，学子多是从大聿军中的年轻将领里挑选，而大聿贵族官宦子弟，也有机会入学深造。只是阳嘉学宫考核极为严格，泛泛之辈是连门槛也跨不进的。

　　近二十年间，大聿国富兵强，阳嘉学宫培养出诸多卓绝的年轻将领，是极为重要的原因之一。

　　傅照夜虽未踏出过昭国，却自父兄口中对阳嘉学宫颇有了解。傅老将军从不吝惜对阳嘉学宫的褒奖，时时哀叹倘或昭国也有一阳嘉学宫，又岂会陷入如今的境地？

　　傅照夜心内慨叹，又想到今日他有机缘入阳嘉学宫，也算一偿宿愿了。

　　正想着，马车停了下来。傅照夜好奇地向外看，只见了一扇并不宽阔的门。门里有呼呵声，听来像是兵士们在操练。

　　他未有什么动作，就看见门被推开了，自里面跑出来两个年轻人。当先的是个身形健硕的青年，一副少年将军的派头，远远就高声呼喊起来：“轻光！你可算来了！这几日你都不来听课，幸好大夫子游学未归，若是知道了又该变着法的念叨你了！”

　　他这一路说一路跑，动作迅捷地跃下几层台阶，直扑到马车边。

　　步轻光在车里没动，反是回头冲傅照夜道：“吵嚷的这个叫路瞻，是我大聿定平侯嫡子，如今是近稷军中的禁尉，你王府的侍卫便是从他手下拨去的兵。”

　　傅照夜起身欲下车：“那我得去好好致谢一番。”

　　步轻光抬手一挡，轻轻把他搂回原处：“别急。”

　　他撩开自己那侧的车窗帘，冲已经奔来的路瞻道：“弓道场有人吗？”

　　“这个时辰正是早课，自然全是人啊。你这家伙半个月不来学宫里，怎么把功课全丢了？”路瞻心思不在步轻光身上，随口答着，探头探脑地向车里张望。

　　步轻光侧倚着车窗，将路瞻的视线整个挡住，懒洋洋道：“那你去帮我把场子清一清，让其他人换个时辰再来吧。我有些事情要做。”

　　路瞻被步轻光挡了个严实，没趣地撇撇嘴：“你又出了什么花样？”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步轻光笑，冲慢慢走来的另一人点点头，“也劳烦知遇帮上一帮，场子里除了你们两个，一个人都不要留。”

　　随着路瞻一起来的是大聿安王嫡子，当今聿皇的堂弟戚知遇。他年纪略大些，举止沉稳，看上去更像个书生，尤其被路瞻一衬托，更显得温和宽厚。

　　他冲步轻光笑了笑，道：“你是从贤王府来的？”

　　“是。”步轻光点点头。

　　路瞻一听眼睛一亮：“那贤王来了是不是？轻光他在哪啊？让我见见啊！前些日子派去贤王府的兄弟回报刺客那事，我一直琢磨着好好打听打听呢……”

　　步轻光抬手往他肩上一拍：“行了，清完场子你就有机会见到了，多耽误一刻你就晚见一刻吧！”

　　一旁的戚知遇也拉了路瞻一把：“好了，按照轻光说的做吧。”

　　“做什么呀这是？这么神秘？”路瞻嘟囔着，跟着戚知遇往回走，走几步回头瞄一眼，可见揣了一肚子好奇。

　　傅照夜坐在车里，打量步轻光。他今日着实古怪，让傅照夜心里忽然涌起些波澜来。

　　步轻光目送着那两人走远了，这才下车。他俯身从地上捞起几颗石子，在手里掂着玩。

　　傅照夜默不作声，看着他颠了两下，忽然将其中一颗掷向东南方上端的树梢上。傅照夜一滞，他没有听到石子落地或者打到别的东西的声音。步轻光却浑不在意，另一颗石子出手，这次投向了西侧房檐上。

　　思召在此时突然开口：“这两处都有暗卫，从出王府的时候就跟上了。”

　　傅照夜轻轻皱起眉。

　　步轻光动作未停，慢悠悠转身，冲着马车另一侧漫不经心地丢了颗石子。

　　思召脸色瞬间变了：“竟然还有第三人！我却没能发觉……”

　　傅照夜看着思召，轻轻叹气。这个年轻人恐怕又一次被步轻光打击到了。他出言宽慰道：“我们来这一路，经过的都是闹市，人来人往，来不及细查。‘暗飞声’的暗卫都是跟踪隐藏的顶尖人才，能找出来那两个已经是极限了。身后那个恐怕是避免被发现，一直坠得很远，此等高手既然有心防范，又怎会轻易被人察觉。”

　　思召黯然：“可步轻光就察觉到了，而我同样影卫出身，本该比寻常人更易觉察同行之人，可我……”

　　傅照夜想了想，道：“他……不是寻常人，深不可测着呢。”

　　深不可测的步轻光此时懒洋洋地抛着手里剩下的石子，道：“都出来吧？跟了一路了，不累吗？下来歇歇。”

　　瞬间有三道影子从刚才步轻光丢石子的方向跃出来，恭敬地单膝跪地行礼：“少爷。”

　　“我一会儿有事要单独和贤王聊，你们别跟着了。让其他人也撤出去，我不想动手伤人。”步轻光道。

　　暗卫们却不动身。当中一人回禀道：“少爷，首领命令我们要随时……”

　　“我记得大哥同我说，贤王的事都是我说了算的。”步轻光故作思索，“难道我记错了？”

　　应声之人一惊，拱手一揖：“属下明白了。”

　　立时这三人转身而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步轻光把石子丢开，拍了拍手，神清气爽地冲着马车里道：“行了。”

　　他冲思召抬了抬下巴：“你也不许跟去，就在车里等着他吧。”

　　思召眉头拧了起来，起身欲发作。傅照夜连忙拉住他：“无妨无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步公子总不能对我做些说不过去的事情吧？你且安心坐着，等个片刻，我们回去继续雕走兽棋。”

　　思召立刻推开傅照夜的手，背过身去，对他理也不理。

　　傅照夜冲步轻光挑了挑眉，从马车上跳下来。

　　步轻光抬手扶了他一下，等他站稳，忽然轻笑道：“你当真不怕我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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